昕然见虽是暮冬时节但尚有积雪,见院子里的红梅开的正艳,忍不住也多看了几分。有道是‘不求大士瓶中露 为乞嫦娥槛外梅。’红梅清冷,香气也清寒,自由高洁傲骨。前世皇后的坤和殿便有一支怪异的野红梅,花枝无形,香气却极好,独有一股清寒,与御园中千尊万贵的御梅不同,昕然爱极了那一树红梅,在她被囚的那天,听宫人说那一树红梅尽凋零了,连根也枯死了,似是为她生殉,昕然由此也更喜红梅。
“一夜北风呼散尽,琉璃世界红梅来。”不自觉的吟出一句,旁边便有人高呼两声好、好。昕然循声望去,是个锦帽貂裘的少年人,生的唇红齿白,更有一对挟星带月桃花眼,平生情意尽收内;又有一只上下齐平威龙口,半辈尊华全其中。
“姑娘这一句可有下文?”那人并未估计男女之宜,又当这是自己家自顾自走来。
“未有下句,不知七殿下可为臣女接上?”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七殿下’?”
“七殿下龙子凤雏之姿,威仪不凡。又器宇轩昂睥睨众人这是其一;七殿下头有八宝龙首笄,腰挂蟠龙拱珠队玉璜。这是天家御用这是其二;如今虞国府接驾,哪有外男敢在府中随意走动,便是我哥哥父亲也不可这般随适,这是其三。”昕然说完又弯腰福礼:“臣女孟昕然,见过七殿下。”
“果然是天生的冰雪聪明的女孩儿,我只听母妃说过你,今日算是见了,倒也生分,算起来你也算我表妹。如今我就叫你妹妹吧。”
“短短不可,草莽寒民,哪里敢高攀鸾凤之身。”
见昕然固礼,七皇子心中更是欣喜她不若其他攀龙附凤之人,真如她头上红梅一般,顺势便折了两支红梅戴在她髻上:“那我就叫你昕妹妹吧,可别再生分,这没有别人,你也可叫我一声钊表哥,倒也亲热。”
少年人的手带着一点龙涎香的尊贵味道,折下红梅尚有余温,和着红梅清冷清香倒是熏得如春日里一般。昕然低了头小声道谢,又寒暄一番聊了些诗书词画也是自在。
“姑娘在这儿?太太传话叫您进去,这是?”远远的走来一个管事媳妇,年纪稍大些,也不曾见过贵人,自然不认识七皇子,只看他通身气派,只做也是哪位公侯家的小公子。
“这是七殿下,好不知礼的人。”那媳妇忙跪下行礼,昕然只又说了几句便带着七皇子去正屋。
才刚到门口,就听见青年人爽朗的笑声,七皇子笑着刮了下昕然的鼻子:“这必是你哥哥了,夫子也说他声音最为洪亮。”昕然脖子向后退了一下,还是跟着进了屋。果然见孟泽睿正陪着端嘉皇贵妃说着话,孟沅琦坐在一边闷闷的,只看见七皇子进了门眼神才亮了亮。
“我才说着,他就来了,好嫂子你瞧瞧。”端嘉皇贵妃笑着朝河氏摆摆手,一边的彩晶彩莹二人引了七皇子入内更衣。“衡钊这孩子一直都不拘礼数,喜欢和人闹着顽。只是宫里他没有妹妹,又是最小的,和宫人们闹大了又失了颜面,还是回来一趟落得开心。”
只说了两句话的功夫,那边七皇子魏衡钊便换了一身银红撒花蜀锦大袄,更衬得面如白玉口如涂脂。
端嘉皇贵妃免了俗礼,只说是一家人说说话,魏衡钊笑笑坐到端嘉皇贵妃身边,又瞧了瞧昕然说道:“好妹妹,可要来我这儿坐会儿,我这里暖和些。”一时竟无人动作,只等端嘉皇贵妃看了一眼,又伸手示意彩晶,昕然才由着宫女抱了过去。钱氏却开口道:“也别叫沅琦跟着我这个老婆子,娘娘让她跟小孩子们一块儿吧。”
河氏闻言眉头一簇却又不好发作,吴氏拉了她的衣袖,示意她忍住,想到如今端嘉皇贵妃在场,万不得如上次山寺那样,只能开口道:“娘娘疼惜这些孩子倒是好事,但毕竟不是金枝玉叶,哪里这么宠得,还是让她们坐下边儿吧,也免得叨扰娘娘。”
“这话我却不爱听了,我好容易得了妹妹,哪有不好好看看的道理。”魏衡钊却是拉了昕然坐在他右边,正挨着孟泽睿。昕然见势并不开口,只安心扮作一个小女娃与一边的孟泽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只是背后孟沅琦芒刺一样一直盯着。
“好了好了,什么叫好容易得一妹妹,你妹妹好着呢,多的是时间看她。叫这两个女孩儿坐我身边好了,钊儿你同你表弟一道坐你姨妈那边去。”端嘉皇贵妃之意是莫要为此等小事再闹,钱氏虽身为老夫人,但年岁不大,又是填房,又不与孟香橼是正经亲戚,只能喏喏答是。
于是孟沅琦也伸着老高的脖子坐到了昕然身边,苏姨娘也是挺直了腰板站着。
“这是沅琦吧,倒是不太听起。”端嘉皇贵妃转头说了一句,一头的珠光闪的孟沅琦的眼睛都有些花,只干干的答了是,端嘉皇贵妃见她小家子气,也懒得和她多说话,只稍稍说了一两句话略作寒暄,便又只与昕然说话,原本端嘉皇贵妃就是不多想和庶出的多沾关系,一是为避嫌,二是对己并不益处。
“昕然如今是跟着何人念书?我听钊儿说你吟的两句极好,倒是少有才名了。”
“哪里比得上七殿下龙章凤姿,不过小聪明罢了。”
“倒是谦虚的女孩儿,又见你和你哥哥关系这般好,怕是你哥哥也常教你吧。”
“哥哥也常教我读书,也懂几个韵脚。”
“如今你哥哥怕是不能常和你一道,你哥哥如今陪你表哥哥读书,你可愿意?”
这话却如惊雷一般,皇子侍读,这是极为体面的身份,也是注定了哥哥以后定是高官厚禄,只是不知今世,端嘉皇贵妃是何打算,是如前世一般做个闲散的富贵王爷,还是,有意夺嫡。
“哥哥要陪七殿下读书吗?这也是好事啊,那娘娘您给昕然做主,把哥哥房里的书都赐给昕然吧。平日没事练字读书也算是自学了。”
“这有何难呢。”端嘉皇贵妃原本是在套河氏的话,毕竟孟府是自己的后盾,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加之孟府世袭国公,已是万分金贵,如今二房的爷们儿又在行伍中颇得人心,也算得上文武双全之家,这般后盾在后宫就是皇后也要敬她三分。只是河氏一直没有准话到底放不放孟泽睿为侍读,如今昕然一口应下,虽是孩童之言,但青天白日的,又是众目睽睽之下,河氏也不好推脱。如今这是真真正正与孟府绑成了一条绳。
“姐姐读书,也带上我吧。”见端嘉皇贵妃一直不搭理自己,孟沅琦以为端嘉皇贵妃是喜欢通晓诗书的女子,平日她是不喜读书写字,只当读书是煎熬,女夫子授学她是常常称病,三日里头有两日不去。如今见不得端嘉皇贵妃的心,生恐眼睛皮子底下丢了富贵荣华,忙窜出来说一番。
“你姐姐读书自然会带上你,却不急。”端嘉皇贵妃也不好当众对一个小孩子发作,又见她是庶出,干脆从手腕上退下一只小金环递给她:“你这孩子倒是活泼,给,拿去玩吧。”
孟沅琦自然千恩万谢的接了手环,伸了手挽起小半截大袖子,当着昕然的面儿慢慢的戴了,又作欣赏模样举过头顶对着上头的琉璃灯看了看手环的花样,本不过是个简单的宫廷样式,这般做派倒是像未曾见过什么世面一样。
端嘉皇贵妃心中不屑,这样儿的家庭,如此小家子气,如何使得?就看她一头样式有些过时,但是真真切切的金雕玉嵌的钗环,哪一个都强过这个没几两重,样式也不怎别致的小金环。她这一身一看都是别样的人家嫡出都不一定有的华贵,虽是不是如今的流行款样,倒也是真货,怕是那位老夫人补得。只看她得了一个金环便这样稀奇,心里更是不屑。
孟沅琦哪里晓得端嘉皇贵妃的心思,她只当得了端嘉皇贵妃的眼,忙在昕然面前一番炫耀自己承了圣恩。在她看来这金环不算什么,金环背后的恩宠才是真道理。平日里总归自己是庶出,万事万物都低她一头,自己的姨娘又无男嗣,全靠着老夫人才有这一身。如今在昕然面前得了小金环,她更是要好好炫耀暗暗羞辱她一番。
昕然只垂目作无视状,也不多插嘴多舌,只静静的听端嘉皇贵妃讲话,时不时见端嘉皇贵妃接不上话时才说上一两句圆场,一时间倒是和乐融融。端嘉皇妃见昕然这样小的年纪又这般稳重识大体,更是多添了几分喜爱,虽未表面流出赞许之意,但一言一语都和软了口气,不再端着贵妃架子。又刚刚听彩莹说昕然颇得了些宫婢的好感,更是稀奇如此小小女孩却有着这般本事,只是半日时间便叫那么多人生了好感,确实是难得。
钱氏虽是破落户儿,但也不是白活了那些年份,瞧孟沅琦沾沾自喜自以为得意的模样,更是恨铁不成钢,心里不知道怄了多少血,只怕她掌家那一天又要远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