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11477000000002

第2章 人生若是有情痴

云歌被宦官拖放到一旁。

拖动的人动作粗鲁,触动了伤口,她痛极反清醒了几分。

隐约听到一个人吩咐准备马匹用具,设法不露痕迹地把她押送到地牢,拿什么口供。

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大火,她眼前的整个世界都是红灿灿的。

在纷乱模糊的人影中,她看到一抹影子,疏离地站在一片火红的世界中。

四周滚烫纷扰,他却冷淡安静。

风吹动着他的衣袍,他的腰间……那枚玉佩……若隐若现……随着火光跳跃……飞舞而动的龙……

因为失血,云歌的脑子早就不清楚。

她只是下意识地挣扎着向那抹影子爬去。

努力地伸手,想去握住那块玉佩,血迹在地上蜿蜒开去……

距离那么遥远,她的力量又那么渺小。

努力再努力,挣扎再挣扎……

拼尽了全身的力量,在老天眼中不过是几寸的距离。

宦官们正在仔细检查尸身,希望可以搜查到证明刺客身份的物品,然后按照于安的命令把检查过的尸体扔到火中焚化。

于安劝了刘弗陵几次上车先行,这里留几个宦官善后就行,可刘弗陵只是望着大火出神。

在通天的火焰下,于安只觉刘弗陵看似平淡的神情下透着一股凄楚。

他无法了解刘弗陵此时的心思,也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刘弗陵之前要急匆匆地执意赶去长安,如今却又在这里驻足不前。以刘弗陵的心性,如果说是被几个刺客吓唬住了,根本不可能。

再三琢磨不透,于安也不敢再吭声,只一声不发地站在刘弗陵身后。

大风吹起了他的袍角,云歌嘴里喃喃低叫:“陵……陵……”

她用了所有能用的力气,以为叫得很大声,可在呼呼的风声中,只是细碎的呜咽。

听到窸窸窣窣声,于安一低头,看到一个满是鲜血和泥土的黑影正伸着手,向他们爬来,似乎想握住刘弗陵的袍角。

他大吃一惊,立即赶了几步上前,脚上用了一点巧力,将云歌踢出去,“一群混账东西,办事如此拖拉,还不赶紧……”

云歌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

在身子翻滚间,她终于看清了那抹影子的面容。

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只觉心如被利箭所穿,竟比胸口的伤口更痛。

还未及明白自己的心为何这么痛,人就昏死了过去。

刘弗陵望着大火静站了好半晌,缓缓转身。

于安看刘弗陵上了马车,刚想吩咐继续行路,却听到刘弗陵没有任何温度的声音:“掉头回温泉宫。”

于安怔了一下,立即吩咐:“起驾回骊山。”

可刚行了一段,刘弗陵又说:“掉头去长安。”

于安立即吩咐掉头。

结果才走了盏茶的工夫,刘弗陵敲了敲窗口,命停车。

于安静静等了好久,刘弗陵仍然没有出声,似乎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于安第一次见刘弗陵如此,猜不出原因,只能试探地问:“陛下,要掉转马车回骊山吗?”

刘弗陵猛地掀开车帘,跳下了马车。

随手点了一个身形和自己有几分像的宦官:“你扮作朕的样子回骊山,于安,你陪朕进长安,其余人护着马车回骊山。”

于安大惊,想开口劝诫,被刘弗陵的眼锋一扫,身子一个哆嗦,嘴巴赶忙闭上。犹豫了下,却仍然跪下,哀求刘弗陵即使要去长安,也多带几个人。

刘弗陵一面翻身上马,一面说:“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没有人会想到,朕会如此轻率。刚才的刺客应该不是冲着杀朕而来,现今的局势,你根本不必担心朕的安危,倒是朕该担心你的安危,走吧!”

于安对刘弗陵的话似懂非懂,骑马行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惊觉,陛下的反反复复竟然都是因为那个还没有见面的竹公子。

陛下担心自己的反常行动会让竹公子陷入险境,所以想回去,可又不能割舍,所以才有了刚才的失常之举。

外面风吹得凶,可七里香的老板常叔睡得十分香甜。

梦到自己怀中抱着一块金砖,四周都是黄灿灿的金子,一品居的老板在给他当伙计,他正疯狂地仰天长笑,却突然被人摇醒。

以为是自己的小妾,一边不高兴地嘟囔着,一边伸手去摸,摸到的手,骨节粗大,又冷如冰块,立即一个哆嗦惊醒。

虽然榻前立着的人很可怕,可不知道为什么,常叔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窗前站着的另一人身上。

只是一抹清淡的影子,可即使在暗夜中,也如明珠般让人不能忽视。

常叔本来惊怕得要叫,声音却一下就消在口中。

天下间有一种人,不言不动,已经可以让人敬畏,更可以让人心安。

来者深夜不请自到,情理上讲“非盗即匪”。可因为那个影子,常叔并不担心自己的生命。

榻前的人似乎十分不满常叔对自己的忽视,手轻轻一抖,剑刃搁在了常叔的脖子上。

常叔只觉一股凉意冲头,终于将视线移到了榻前的人身上。

来人斗篷遮着面目,冷冷地盯着他,“既非要钱,也非要命,我问一句,你答一句。”

常叔眨巴了下眼睛。

来人将剑移开几分,“竹公子是男是女?”

“女子,虽然外面都以为是男子,其实是个小姑娘。”

“真名叫什么?”

“云歌,白云的云,歌声的歌,她如此告诉我的,是不是真名,小的也不清楚。”

常叔似看到那个窗前的颀长影子摇晃了一下。

拿剑逼着他的人没有再问话,屋子内一片死寂。

好久后。

一把清冷的声音响起:“她……她……可好?”

声音中压抑了太多东西,简单的两个字“可好”,沉重得一如人生,如度过了千百年岁月:漫长、艰辛、痛苦、渴盼、欣喜……

早就习惯看人眼色行事的常叔这次却分辨不出这个人的感情,该往好里答还是往坏里答才能更取悦来人?

正踌躇间,榻前的人阴恻恻地说:“实话实说。”

“云歌她很好。两位大爷若要找云歌,出门后往左拐,一直走,有两家紧挨着的院子,大一点的是刘病已家,小的就是云歌家了。”

刘弗陵默默转身出了门。

于安拿剑敲了敲常叔的头,“好好睡觉,只是做了一场梦。”

常叔拼命点头。

于安撤剑的刹那,人已经飘到门外,身法迅疾如鬼魅。

常叔不能相信地揉了揉眼睛,哆嗦着缩回被子,闭着眼睛喃喃说:“噩梦,噩梦,都是噩梦。”

来时一路都是疾驰,此时人如愿寻到,刘弗陵反倒一步步慢走着。

在他貌似淡然的神情中,透着似悲似喜。

于安本来想提醒他,天快亮了,他们应该抓紧时间,可感觉到刘弗陵的异样,他选择了沉默地陪着刘弗陵,也一步步慢走着。

“于安,老天究竟在想什么?我竟然已经吃过她做的菜,你当时还建议我召她进宫,可我……”可我就是因为心生了知音之感,因为敬重做菜的人,所以反倒只想让她自由自在。还有甘泉宫,居然是我下令将她赶出了甘泉宫,难怪于安后来怎么查探,都查不出是谁在唱歌。

刘弗陵的语声断在口中。

于安没有想到多年后,会冷不丁再次听到刘弗陵的“我”字,心中只觉得酸涩,对他的问题却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当陛下还不是陛下时,私下里都是“我、我”的,一旦想搞什么鬼把戏,就一脸哀求地叫他“于哥哥”,耍着无赖地逼他一块儿去捣蛋。吓得他拼命磕头求“殿下,不要叫了,被人听到了,十个奴才也不够杀”。

为了让殿下不叫“哥哥”,就只能一切都答应他。

后来就……就变成“朕”了。

一个字就让母子死别,天地顿换。

一切的温暖都消失,只余下了一把冰冷的龙椅。

虽然华贵,却一点不舒服,而且摇摇欲坠,随时会摔死人。

“她在长安已经一年多了。在公主府中,我们只是一墙之隔,甘泉宫中,我们也不过几步之遥。在这个不大却也不小的长安城里,我们究竟错过了多少次?”刘弗陵喑哑的语声与其说是质问,不如说是深深的无奈。

于安不能回答。

此时已经明白云歌就是陛下从十二岁起就在等的人。

已经知道云歌在陛下心中占据的位置。

这么多年,一日日,一月月,一年年下来,他将一切都看在眼内,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陛下的等待,也没有人比他更明白陛下的坚持。

白日里,不管在上官桀、霍光处受了多大委屈,只要站在神明台上,眺望着星空时,一切都会平复。

因为降低赋税、减轻刑罚触动了豪族高门的利益,改革的推行步履维艰,可不管遇见多大的阻力,只要赏完星星,就又会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因为上官桀、霍光的安排,陛下十三岁时,被逼立了不到六岁的上官小妹为皇后。

可大汉朝的天子,因为一句诺言,居然到现在还未和皇后同房,也未曾有过任何女人。

二十一岁的年纪,不要说妻妾成群,就是孩子都应该不小了。

若是平常百姓家,孩子已经可以放牛、割猪草;若是豪门大家,孩子已经可以射箭、骑马,甚至可以和兄弟斗心机了。

因为关系到社稷存亡,天家历来最重子裔,先皇十二岁就有了第一个女人,其他皇子到了十四五岁,即使没有娶正室,也都会有侍妾,甚至庶出的儿女。

可陛下到如今竟然连侍寝的女人都没有过。

陛下无法对抗所有人,无法对抗命运,可他用自己的方式坚守着自己的诺言。

于安挤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老天这不是让陛下找到了吗?好事多磨,只要找到就好,以后一切都会好的。”

刘弗陵的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虽还透着苦涩,却是真正的欣喜,“你说得对,我找到她了。”

说到后一句,刘弗陵的脚步顿然加快。

于安也不禁觉得步子轻快起来。

到了常叔指点的房子前,于安刚想上前拍门。

刘弗陵拦住了他,“我自己去敲门。”却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动。

于安轻声笑说:“陛下若情怯了,奴才来。”

刘弗陵自嘲一笑,这才开始敲门。

因为心中有事,许平君一个晚上只打了几个盹。

身旁的刘病已似乎也有很多心事,一直不停地翻身。

虽然很轻,可因为许平君只是装睡,他每一次的辗转,许平君都知道。

直到后半夜,刘病已才入睡。

许平君却再躺不下去,索性悄悄披衣起来,开始干活。

正在给鸡剁吃的,忽听到隔壁的敲门声。

她忙放下刀,走到院子门口细听。

敲门声并不大,似怕惊吓了屋内的人,只是让人刚能听见的声音,却一直固执地响着,时间久到即使傻子也知道屋内不可能有人,可敲门声还一直响着,似乎没有人应门,这个声音会永远响下去。

许平君瞅了眼屋内,只能拉开了门,轻轻地把院门掩好后,压着声音问:“你们找谁?”

刘弗陵的拳顿在门板前,于安上前作了个揖,“夫人,我们找云歌姑娘。”

云歌在长安城内认识的人,许平君也都认识,此时却是两个完全陌生的人,“你们认识云歌?”

于安赔着笑说:“我家公子认识云歌,请问云歌姑娘去哪里了?”

许平君只看到刘弗陵的一个侧影,可只一个侧影也是气宇不凡的,让许平君凛然生敬,遂决定实话实说:“云歌已经离开长安了。”

刘弗陵猛然转身,盯向许平君:“你说什么?”

许平君只觉对方目光如电,不怒自威,心中一惊,趄趄趔趔倒退几步,人靠在了门板上,“云歌昨日夜里离开的长安,她说想家了,所以就……”

许平君张着嘴,说不出来话。

刚才被此人的气势震慑,没敢细看。此时才发觉他的眼神虽和病已截然不同,可那双眼睛却……有六七分像。

于安等着许平君的“所以”,可许平君只是瞪着刘弗陵看,他忙走了几步,挡住许平君的视线,“云姑娘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许平君回过神来,摇摇头。

于安不甘心地又问:“夫人可知道云姑娘的家在何处?”

许平君又摇摇头,“她家的人似乎都爱游历,各处都有房产,我只知道这次她去的是西域。”

刘弗陵一个转身就跳上马,如同飞箭一般射了出去。

于安也立即上马,紧追而去。

许平君愣愣看着刘弗陵消失的方向。

回屋时,刘病已正准备起身,一边穿衣服,一边问:“这么早就有人来?”

许平君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王家嫂子来借火绒。”

从天色朦胧,一直追到天色透亮,只闻马蹄迅疾的声音。

风渐渐停了,阳光分外的好,可于安却觉得比昨日夜里还冷。

如果是昨日就走的,现在哪里追得上?

陛下又如何不明白?

两边的树影飞一般地掠过。

一路疾驰,早已经跑出长安。

日头开始西移,可刘弗陵依旧一个劲地打马。

一个老头背着柴,晃晃悠悠地从山上下来。

因为耳朵不灵光,没有听见马蹄声,自顾埋着头就走到了路中间。

等刘弗陵一个转弯间,猛然发现他,已是凶险万分。

老头吓得呆愣在当地。

幸亏刘弗陵座下是汗血宝马,最后一刹那,硬是在刘弗陵的勒令下,生生提起前蹄,于安旋身将老头拽了开去。

老头子毫发未损,只背上的柴散了一地。

老头子腿软了一阵子,忙着去收拾地上的柴火。

刘弗陵跳下马帮老头整理柴火,但从没有干过,根本不能明白如何用一根麻绳,就能让大小不一、弯曲不同的柴紧紧地收拢在一起。

老头子气鼓鼓地瞪了眼刘弗陵:“看你这样子就是不会干活的人,别再给我添乱了。”

刘弗陵尴尬地停下了手脚,看向于安,于安立即半躬着身子小声地说:“自小师傅没教过这个,我也不会。”

两个人只能站在一旁,看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头子干活,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掉得远的柴火捡过来,递给老头。

为了少点尴尬,于安没话找话地问老头:“老人家,你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要一个人出来拣柴?儿女不孝顺吗?”

老头哼了一声:“饱汉子不知饿汉饥!你养着我吗?朝廷的赋税不用交吗?儿子一天到晚也没闲着,做父母的当然能帮一把是一把。真到了做不动的那一天,就盼着阎王爷早收人,别拖累了他们。”

于安在宫中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就是霍光见了他,也十分客气,今日却被一个村夫老头一通抢白,讪讪得再不敢说话。

老头子收拾好干柴要走,于安掏了些钱出来奉上,算作惊吓一场的赔罪。老头子却没有全要,只拣了几枚零钱,还十分不好意思,“给孙子买点零嘴。”佝偻着腰离去,“看你们不是坏人,下次骑马看着点路。”

于安见惯了贪得无厌的人,而且多是腰缠万贯、依然变着法子敛财的人,或者身居高位,却还想要更多权势的人,今日一个贫穷的老头却只取点滴就缩手而回,于安不禁呆呆地看着老头的背影。

一会儿后,于安才回过神来,“陛下,还要继续追吗?”

刘弗陵望着老头消失的方向,沉默地摇了下头,翻身上马,向骊山方向行去。

云歌,不管我有多想,我终是不能任性地随你而去。我有我的子民,我有我的责任。

于安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不禁长吁了口气,“陛下放心,奴才会命人去追查。云歌姑娘再快,也快不过朝廷的关卡。”

孟珏强压下心中的纷杂烦躁,一大早就去求见刘弗陵。想商议完正事后尽快去找云歌。

虽然不知道云歌如何知道了他和霍成君的事情,可看她的样子,肯定是知道了,因为只有此事才能让她如此决绝。

从清早等到中午,从中午等到下午。

左等不见,右等不见,孟珏心中不禁十分不悦。

可对方是大汉朝的皇帝,而他现在要借助对方,不能不等。

直到晚膳时分,刘弗陵才出现。

面容透着疲惫,眉间锁着落寞,整个人难言的憔悴。

一进来,未等孟珏跪拜,就对孟珏说:“朕有些重要的事情耽搁了。”

话虽然说得清淡,可语气间是毋庸置疑的真诚。

孟珏心中的不悦散去几分。

一面行礼,一面微笑着说:“草民刚到时,已经有人告知草民,早则上午,晚则晚上,陛下才能接见草民,所以不算多等。”

刘弗陵淡淡点了点头,命孟珏坐,开门见山地问:“有什么是霍光不能给你的?你要朕给你什么?”

孟珏微怔了下,笑道:“草民想要陛下保全草民性命。”

“霍光会给你什么罪名?”

孟珏说:“谋反。霍大人手中有草民和燕王、上官桀往来的证据。”

刘弗陵盯了会儿孟珏,淡淡问:“霍成君有什么不好?听闻她容貌出众。霍光对她十分偏爱,想来性格也有独到之处。”

孟珏一笑,“草民不但不是一个清高的人,而且是一个很追求权势的人,可即使是权势,我也不习惯接受别人强加给我的事情,我若想要会自己去拿。”

刘弗陵听到“强加”二字,心中触动,“你既然来见朕,肯定已经想好对策。”

“是,如果霍大人举荐草民为官,草民想求陛下封草民为谏议大夫。”

刘弗陵垂目想了一瞬,站起了身,“朕答应你。你以后有事,如果不方便来见朕,可以找于安。”

孟珏起身恭送刘弗陵:“谢陛下信任。”

于安随在刘弗陵身后,行了一段路,实在没有忍住,问道:“陛下,奴才愚钝。霍光性格谨慎,在没有完全信任孟珏前,肯定不会给他重要官职,可也绝对比谏议大夫强。我朝的官职基本沿袭先秦体制,先秦并无谏议大夫的官职,此官职是先帝晚年所设,一直未真正编入百官体制中,孟珏要的这个官职似乎不是有权势欲望的人会想要的,陛下真能相信他?”

刘弗陵说:“一、谏议大夫官职虽低,可父皇当年对全天下颁布‘罪己诏’时,曾说过设置谏议大夫的目的乃‘百官之外,万民之内。有阙必规,有违必谏。朝廷得失无不察,天下利病无不言’。孟珏是冲着先帝的这句话而去,也是要用此让霍光不敢再轻易动他;二、如今长安城内重要官位的任命都要经过霍光的手,真是重要的官职,霍光肯定不会轻易答应,孟珏对长安城的形势看得很透彻,不想为难朕这个皇帝。”

于安琢磨了会儿,似有所悟,喜悦地对刘弗陵说:“难怪霍光对孟珏是不能用之,就只能杀之,孟珏确是人才!昔越王勾践得了范蠡,就收复了越国,陛下如今……贺喜陛下!”

刘弗陵知道于安极力想让他开心几分,可他却……

打了几分精神,唇角微抿了抿,算做了个笑,看了眼于安,淡淡说:“书没有读好,就不要乱作比,‘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忘;功盖天下者不赏,声名震主者身败’,越王勾践可不是什么好君王。”

于安一惊,立即就要跪倒:“奴才该死!陛下当然……”

“行了,别动不动就跪,你不累,朕还累,传膳去吧!”

于安笑着行了个半跪礼,转身吩咐小宦官备膳。

虽然没有胃口,但因为一天没吃东西,晚上又有许多奏章要看,刘弗陵本想强迫自己吃一些。

可是看到一道道端上来的菜肴,想起公主府中那个入诗为菜的人。回忆着自己解谜品肴时与做菜人心意相通而笑的感觉,便觉心沉如铅,勉强动了几筷子,再吃不下,匆匆起身去了书房。

边境军费开支,北旱南涝,减赋税的贯彻执行,刑罚更改的探讨,官员之间的互相弹劾,藩王动静,各个州府的地方官政绩,贤良们议论朝事的文章……

一份份奏章批阅完,已过了二更。

于安打着灯笼服侍刘弗陵回寝宫。

一出殿门,抬头间,才发觉是个繁星满天的夜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夜刮了一夜的风,今晚的天空干净到一丝云也没有。

天清透如墨蓝水晶,颗颗星辰也是分外亮。

刘弗陵不禁停住了脚步,半仰头看着瑰丽的星空。

于安暗叹了口气。

一如往日,静静退后几步,隐入黑暗,给刘弗陵留下一片真正只属于他的时间和空间。

很久后,于安再次回来,想要劝刘弗陵休息时,听到刘弗陵声音细碎,似在说话。

听仔细了,才辨出是在吟诗,反反复复只是那几个句子,“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于安故意放重了脚步,声音立即消失。

刘弗陵转身,提步向寝宫行去。

小宦官在前面打着灯笼,于安跟在后面。

“陛下,奴才已经命人仔细查访长安到西域的所有关卡。”

刘弗陵轻轻“嗯”了一声,“务必小心。”

“奴才明白。还有……奴才无能,那个抓获的刺客因为伤得很重,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所以还没有拿到口供,从她身上搜出的东西只有几个空荷包,没有线索去查身份,奴才担心刺客挨不过这几日,线索只怕就断了……”

刘弗陵淡淡说:“实在拿不到就算了。昨夜的情形下,能掌握到朕的行踪,又有能力短时间调集人手行刺朕的,只有一个人,但他却不是真的想要朕的命。不到绝路,现在的形势,他不敢轻举妄动。昨日的行刺更有可能是一种试探。于安,你固然要保护朕,可现在更要注意自己的安全。一个人若想控制一只飞鸟,他最需要做的是剪去飞鸟的每一根飞羽,让飞鸟失去飞翔的能力。而你对朕而言,比飞羽对飞鸟更重要。”

于安脚步乱了一下,声音有些喑哑,“陛下放心,奴才会一直服侍陛下,将来还要服侍皇子皇孙,帮他们训练称意的奴才……”

刘弗陵的目光暗淡下来。

于安明白说错了话,立即闭上了嘴巴。

经过偏殿一角,几个值夜的宦官缩在屋檐下小声聊天。

刘弗陵隐隐听到几句“……好笑……眼睛疼……都当是毒药……只是一些古怪的调料……”

话语声、低低的笑声阵阵传来。

刘弗陵脑中如闪过一道电光,全身骤僵。

幼时,云歌拿调料撒军官眼睛。

昨日晚上那个辛辣刺激却一点毒都没有的烟雾。

那个女子说云歌昨日夜里离开长安……昨日夜里?

过去、现在的事情交杂在脑中,纷纷纭纭。

于安以为刘弗陵对宦官笑闹不悦,立即跪下:“陛下,奴才调教手下不力,一定会……”

刘弗陵一字一顿地问:“于安,昨日夜里的烟雾是调料?”

于安愣了下,命小宦官将聊天的宦官七喜叫过来问话。

来的宦官正是昨日夜里追孟珏和云歌的人,“回禀陛下,因为后来起了大火,没有灰烬可查,奴才们也不能确定那些刺激的烟雾是什么。后来香气扑鼻的烟雾倒的确是毒药,而且是用药高手配出的毒药。”

刘弗陵问:“你们刚才说的调料是怎么回事?”

“回陛下,一个刺客拿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调料撒我们,嚷嚷着是毒药,所以奴才们私下里开玩笑说只怕先头的烟雾也是调料所制。”

刘弗陵身子踉跄,扶住了身侧的玉石栏杆,声音喑哑到透出绝望:“那个拿调料撒你们的刺客有……有没有……被……杀死?”

从刘弗陵的异常反应,于安明白了几分,脸色煞白,一脚踢到七喜身上,“这些事情为什么没有禀告我?”

七喜忍着疼,急急说:“奴才没当这是什么重要事情,那些刺客都用斗篷遮得严严实实,黑夜里,又有浓烟,当时还一直流泪,奴才分不清谁是谁,也没有看清是谁丢我们调料。”

于安喝道:“滚下去!”

他从怀里掏出几个荷包递给刘弗陵,声音抖着:“陛……陛下,听负责审口供的下属回报,那个关在地牢里的刺客是……是个女子。奴才真是蠢材,看到荷包上的刺绣都压根儿没有往那方面想,虽的确很难把云歌姑娘和刺客联系起来,可……奴才真是蠢材!”于安“啪啪”甩了自己两个耳光,“陛下,云歌姑娘只怕在地牢里。”

刘弗陵拿过荷包,瞟到一个荷包上精工绣着朵朵逍遥的白云,心骤然一缩。

把荷包凑到鼻端闻了下,各种调料的味道。

有几个女子贴身携带的荷包不装香料,反倒装着调料?他紧紧攥着荷包,哑着声音说:“你还在等什么?”

于安再不敢迟疑,立即在前面跑着领路。

为了防止犯人逃跑,通向地牢的楼梯修得十分狭窄蜿蜒。

因在地下,终年不见阳光,通风又不好,潮湿阴冷的地牢内弥漫着一股酸腐的味道。

刘弗陵每走一步都只觉心一缩。

云歌,云歌,我竟然把你关在了这样的地方!

竟然是我让你重伤?!

从昨夜到现在,整整一天,任由你躺在这里等待死亡!

刘弗陵……你究竟在做什么?!

于安近乎无力地说:“因为想拿口供,命大夫来看过,处理过伤口,关在最好的牢房里,还专门拿了毡垫……”

于安越解释,越没有力气。当看到“最好”的牢房里,受着“特殊”照顾的人时,立即闭上了嘴巴。

一条粗甸毡里裹着一个毫无生气的女子。

乌发散乱地拖在泥中,面容惨白,连嘴唇都没有一丝血色。

刘弗陵跪在她身旁,冰冷的手拂上她的面颊。

滚烫的面容……不是……不是冰冷……

幸亏不是冰冷……

可竟然是滚烫……

云歌?云歌?

摸过她的脖子间,虽没有找到发绳,可那个竹哨却是旧识。

刘弗陵大恸,将云歌小心翼翼地拥入怀中,一如小时候。

云歌一只脚的鞋子已被鲜血浸透,而另一只脚的鞋子不知去了何处,只一截满是污泥的纤足掩在稻草中。

刘弗陵用袖去擦,血色泥污却怎么都擦不干净。

天山雪驼上,小女孩笑靥如花。

雪白的纤足,半趿着珍珠绣鞋,在绿罗裙下一荡一荡。

他握着竹哨的手紧紧握成拳头。

太过用力,竹哨嵌进手掌中,指缝间透出了血色。

云歌!云歌!

九年后,我们居然是这样重逢了!

同类推荐
  • 亿万星辰只为你心动

    亿万星辰只为你心动

    〖甜文,小虐〗一个是《幻空》里国服第一的神秘大神,电竞圈女王,娱乐圈顶级歌手,一个是年纪轻轻就成为商业圈神秘大佬,追妻追到电竞圈的星神。 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许星辰终于知道,自己作死的下场是有多么悲哀。看着自己的小丫头对他一次又一次的冷漠,仰天长啸:许星辰你之前到底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情。 “我给你买奶茶了。” “不要” “你不是喜欢那个公园吗,我给买下来了,就给你自己玩” “拒绝” “我给你换新的外设了” “……”〔冷漠.jps〕 终于有一次,江书舒再也忍不下去了“许星辰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想要你。” [情节纯属虚构,是作者自己写的,如有雷同,你抄我的]『作者再次声明,本人为体育生,部分情节过于真实,所以,如有雷同,不用想了,100%是你抄我的』
  • 简单的青春呀

    简单的青春呀

    一百个人有一百种青春。那些年的我们,你们,他们,无论是何种模样,都是青春的样子。简单,又不简单
  • 藏言

    藏言

    一辈子能爱几个人?有时你遇到了一个人,以为就是她了。后来回头看,其实她也不过是这段路给了你想要的东西。一天没有走到终点,你就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有没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让在我最美的年华里,遇到你!
  •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2

    爱你是最好的时光2

    有一种爱情,就算分离再久,一旦相遇就会有奇迹。聂宇晟学成归来,成为当地医院的心外科医生。七年来,聂宇晟设想过无数次自己与昔日恋人谈静重逢的场景,却没想到再见时,他成了谈静儿子的主治医生。一贯冷静、自律又沉稳的聂宇晟,面对这个他曾经呵护备至、爱到无以复加的谈静,变得迷茫与不解……
  • 绿光倾城

    绿光倾城

    世界上最耀眼的光,不是太阳,也不是一颗叫“绿光”的钻石。而是,她的笑容。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明明,还不了解,他却有一种,他们总有一天会相爱的预感……一颗价值连城的钻石“绿光”,由国际友人捐赠到国内,入住S市的波西米亚大厦,引发各路盗窃团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个外表花哨肤浅的光头男,找到了一对身世复杂的兄妹,也打起了钻石的主意——但是,目的却是保护这颗意义特殊的“绿光”。由此,一场较量艰难的钻石防守战就此拉开。
热门推荐
  • 云深的安小姐

    云深的安小姐

    安小姐在遇见云深之前,也不过只有两朵桃花而已。一朵是她一辈子都无法忘怀的遗憾。另一朵烂到可以。但那些阻挡不了安小姐收获一枚忠犬。云深在遇见安小姐之前,也不过只有一朵桃花而已那唯一的一朵与他青梅竹马但自古青梅竹马都是留不住的之后便遇见了安小姐越来越腹黑越来越爱因她吃醋越来越想将她圈在自己身边我对她,志在必得。--情节虚构,请勿模仿
  • 谁“偷”走了老师的健康

    谁“偷”走了老师的健康

    本书针对教师这一特殊群体常见的健康问题,详细分析其原因,有针对性地提出各种有效的防治方法和合理的保健方案,具体涉及健康卫生知识、运动保健、心理保健、饮食保健等方面,按二十四节气分章节娓娓道出实用的养生注意事项,以改善教师的生活方式,使教师能够有效地预防各种疾病、促进健康。
  • 我在雨中等你

    我在雨中等你

    肖唯一:我将最美好的时光用来暗恋你,却不能和你在一起,杨新泽,你是不是我一生的劫,要不然,怎么会让我如此辗转反侧。几年的时间,一直以来的等待,等到最后你是否会明白?杨新泽:有些人总是在我们不注意的时候就消失在茫茫人海,无论以前有多么的亲密,我忽然有一天发现,肖唯一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变数,在不知不觉间,那个会傻傻的看着我笑的女孩子已然成长。杨旭:走了一圈才发现,有些人早已经刻在了灵魂的最深处,舍不得放下亦不肯放下,这一次,我不会再用退让来成全你一个未知的幸福。本文青春写意,没有虐恋情深,没有阴谋诡计,只有青春时期淡淡的忧伤与迷茫。我想说的是,谁青春年少时没有爱过一个不可能的人,也会想着与伊人相伴到老,世事无常,有的人很幸运,与所爱之人白头偕老,有的人只能看着伊人消失在茫茫人海,还带着祝福的微笑。你呢,会是那哪种情况?肖唯一不知道她的未来会怎样,她只是固执的站在风雨中,一直,一直。
  • 永远的旅人

    永远的旅人

    本书为第七届冰心散文奖获得者申瑞瑾的散文集,是作者多年写作历程的记录,包括且歌且行、且听风吟两部分,从蝴蝶泉边的苍山洱海到额尔古纳河边的垂钓,西行回望长安东至印象西湖,行走中记忆美好感悟生活。作者为全国公安文联会员,湖南省作协会员,怀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曾出版散文集《尘世间的旅行》、《半池荷香》。
  • 凰医帝临七神

    凰医帝临七神

    (原名《焚尽七神:狂傲女帝》)前世,她贵为巅峰女帝,一夕之间局势逆转,沦为废材之质。魂灵双修,医毒无双,血脉觉醒,一御万兽。天现异象,凰命之女,自此归来,天下乱之。这一次,所有欺她辱她之人必杀之!他自上界而来,怀有目的,却因她动摇内心深处坚定的道义。“你曾说,你向仰我,你想像我一样,步入光明,是我对不起你,又让你重新回到黑暗。”“你都不在了,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像向仰你?!”爱与不爱,从来都是我们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带走了所有的光明与信仰。
  • 宁夏历史地理变迁

    宁夏历史地理变迁

    《宁夏历史地理变迁》是宁夏回族自治区成立五十周年大庆献礼项目 ——《宁夏历史文化地理》丛书之一。按照历史地理内涵的要求,把宁夏 的地理沿革、疆域变迁、政区演化,以及长城、雄关、重要地名的出现, 还有山脉、河流、湖泊等方面的内容做了系统介绍。从宁夏远古地理环境 和石器时代人类文化遗址写起,沿着王朝兴替设章分节逐一进行介绍,注 重史料价值结合地方特色,还特别将宁夏省解放后一直到宁夏回族自治区 成立,以及最近几年_的行政建置与区划变动一一做了记录。
  • 一本书读完发现自然的历史

    一本书读完发现自然的历史

    纵观人类的文明进步史,就是一部活生生的自然探索史,对自然地理的探索推动了人类文明的发展。本书讲述了对动物世界、植物世界、微生物世界以及宇宙的探索发现故事,着重介绍了自然世界的一个个科学谜题,充满了趣味性和知识性。
  • 孽极

    孽极

    一个孕育亿万年的阴谋悄然而生,这关系到这片天地的亿万生灵的存亡,其中的关键人物只是一个普通青年,这是一场拯救还是一场无情的毁灭?他虽然资质差,却拥有上古十大魂魄之一的玄灵道魄!这是命运选择了他,还是他选择了命运?难道他真的只是个普通人吗?一柄天地初开时就存在的混沌神器为何选择了他?这把魂兵它又在追求什么?传说只要拥有了这把神器,就能破开这片天地,去往另一个世界继续追寻那飘渺的长生路,这一切又是怎么回事?当他站在世界之巅,再回头相望时,发现原来这不过是一个起点罢了!那么终点又在那里?
  • 南亭

    南亭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汇聚授权电子版权。
  • 天界打工皇帝

    天界打工皇帝

    【2018最劲爆火书!】李强本是个平凡的高中生,莫名其妙获得了天庭打工系统,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火眼金睛,神奇医术,仙家道法,无所不能!曾经,他只是个靠打工赚钱的可怜学生,此后,他却是独一无二的,天庭打工皇帝!风云再起,2018最震撼火爆爽文发布,拳拳到肉,让你领略爽之巅峰!书友群已经成立,群号:71078886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