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闻芮到的时候，那妇人已经进了偏厅，两扇雕花木门紧紧关着，丫鬟全都被挥退，在廊檐下候着。
“嘘！”
在丫鬟看见闻芮的那一瞬间，闻芮立马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免了她们的行礼，示意她们安静。闻芮侧耳听清，木门是厚厚的实木，膈应效果挺好的，偏厅里面不知道是苏氏她们说话的声音很小，还是她们还没有开始说话，闻芮基本都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她拧着眉头想了一会儿后，压低了声音对丫鬟说道：“你们先退下吧！这里暂时不需要你们了。”
丫鬟面面相觑，“这……”
就算闻芮是苏氏的亲女儿，但母女之间也总还是需要有些隐私的吧！谁知道苏氏现在在偏厅里面跟客人要谈什么事情呢，谁又知道在她们都离开了之后，闻芮又会做什么事情呢？
闻芮不悦的瞪了她们一眼，“我娘正在谈重要的事情，难道我还会害我娘不成吗？你们快退下，别在这儿碍事。”
丫鬟无奈，碍于闻芮的威胁之下，只能离开。
这一块儿没了外人盯着后，闻芮就可以放心打听的趴在门上面去听了，这样比远远站着，好歹还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
此时，偏厅之内。
苏氏面无表情的坐在高堂之上，那妇人坐姿端庄的坐在下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两个人半晌都没有说话——所以闻芮才什么声音都没有听见。
不过，不是苏氏她们没有说话，而是在闻芮过来之前，那妇人已经将最重要的一句话说了。
那妇人一见到苏氏，便开口说道：“妾身端意，将军的妾室，提前过来拜见夫人。”
苏氏的眼睛眯了眯，好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好在面上并没有做出太过失措的表情，是神色愈发的凛冽。
边疆在遇到她之前的那几十年里，有过女人，苏氏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肯定的；甚至，边疆也会有妾室，苏氏也有过猜测，但没有过问。
因为苏氏觉得，这些都不重要。
但没想到，当边疆的妾室站在她面前向她行礼的时候，苏氏才发现自己的内心非常的介意。
或者说，是介意眼前这个妇人。
苏氏沉默着，没有开口说话，只上下不停的打量着端意。端意是个很漂亮的女子，身为女子的苏氏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而且端意和苏氏是不同的风格，端意的气质非常的温柔贤淑，一看就是教养良好的女子，看她的派头，如果她不说自己是妾室的话，恐怕别人都会以为她是哪个大户人家的正室夫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氏一直保持的沉默让端意的笑意也一点点加深。
就在端意想要再度主动开口的时候，苏氏终于说话了：“哪个将军？拜见我又做什么？”
端意愣了一下，没想到苏氏会问这句话。
哪个将军？
还能是哪个将军！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端意温柔的笑着，回道：“自然是边将军。拜见您……是因为妾身听将军说了，将军已经和您定了亲事，让妾身提前将将军府打点好，准备等待夫人您过门。将军府的主母已经空悬了许多，之前一直是妾身打理着，如今总算将要有主母进门，妾身可算能够卸下这一身的重担了，心里很是激动，这才想着特地提前来拜见您。”
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句话，但每一个字里充满了恶意。
听边疆说了？
苏氏在心里冷笑，她是想说，当边疆在外面跟她苏氏浓情蜜意的时候，回了将军府，跟她端意也非常的亲近吗？所以边疆和自己的事情，都会跟她说？
如果苏氏疑心病重一点儿，恐怕还会怀疑，除了亲事这件事，边疆还有没有将他们之间相处的其他事情告诉端意吧！
同时，苏氏也知道了，在边疆没有娶妻的这十几二十年里，他的后院一直是由这个妾室端意打理的。
苏氏忍不住觉得好笑，她的前夫闻腾，当年身边有个已经摆起了主母架子的姨娘李氏；现在她即将嫁的边疆，身边也有个代主母其职的姨娘端意。
她是不是这辈子注定就只能遇到这种男人了？
不过想归想，苏氏倒也没有特别生气。
端意会来闻家找她，会对她说这番话，恰恰说明了端意慌了。边疆即将娶妻的事情威胁到她的地位了，而边疆又没有给予她一定的保证，所以端意才会跑来找她，故意对她说这番话，想刺激她。
甚至，想破坏了她和边疆的这桩亲事。
苏氏脸上也慢慢浮现了温柔的笑意，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好整以暇的说道：“哦？原来以前都是你在管呀？府里都没有别的老妈妈管事儿吗？”
端意笑道：“没有呢！妾身跟着将军在西南边疆的时候，府里就只有十来个下人伺候着，哪里像京城这么富贵舒服。有的时候，将军的衣裳鞋袜，都得妾身亲自去缝制。”
苏氏赞赏的看了端意一眼，“不错，那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夫人客气了，不辛苦的，这些都是妾身应该做的。”端意依旧笑着，但笑容却没有最开始的时候那么底气十足了。
端意看着苏氏淡定自若的模样，眉心不自觉的微微蹙起，她有些搞不清楚苏氏究竟想做什么了。听了自己说的话后，苏氏竟然没有生气？不旦没有生气，还跟她闲聊了起来。
难不怪平南伯夫人会找上自己，端意在心里冷哼，看来苏氏果然不好对付啊！
端意刚在想苏氏没有生意的事情，然后就听见苏氏笑里藏刀的说道：“我就说你怎么规矩这么不好，原来是过门之后，头上既没有主母，也没有老妈妈或教养嬷嬷之类的管教你，才养得你没规没矩，心都变大了。”
苏氏依旧是温声细语的说着，同时一边说还一边点着头，笑道：“看来我过门之后，可有得忙了。”
端意的脸一下子就青了。
端意虽然以前的娘家不太好，但好歹也是跟老平南伯夫人的娘家沾了亲的，除了穷了些，但端意自诩自己的规矩还是很好的，她在来闻家之前，也是提前把苏氏的事情给打听了一番的，知道苏氏不过是个小县城里的乡下村妇。苏氏恐怕连规矩有那么都不知道吧！
现在她竟然还反过来嘲讽自己不懂规矩没教养？
端意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阴阳怪气的说道：“不知道妾身是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夫人指点一下，妾身回去好加以改正。”
端意收起了假笑的那一套，苏氏也就一并收敛起了笑容，没再跟端意虚情假意的客套着，她哼道：“虽说我不是什么年轻的小姑娘了，也是再嫁，但好歹还没跟边疆成亲呢！你就提前这样跑过来拜见我，像什么样子？往好处想呢，便是你真心实意的想提前和我这个未来主母见一见面，咱们两个好提前熟悉一下，等我和边疆成亲之后，更好相处。”
“若是往坏处想呢……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让我和边疆成亲，故意跑过来扎我的眼刺我的心，想坏了这门亲事呢！”苏氏似笑非笑的斜睨着端意，“你说，我是该往好处想，还是该往坏处想呢？不过，我和你互相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性格，心里面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还真怕我想错了……所以，你说，要不然我还是直接去问问边疆比较好呢？”
最后一个字，苏氏拉长了尾音。
或许是苏氏对边境的称呼，一口一个“边疆”，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莫名透着亲昵和平等的姿态，让端意有些羡慕和嫉妒；也或许是苏氏最后的威胁，让端意有些害怕了，毕竟她过来找苏氏这件事情，肯定是不能让边疆知道的。
端意脸上最后的笑容也快要挂不住了，最后全部垮了下去。她长长的吐息了一口气，抿着嘴角看向苏氏。
拿边疆来做威胁这个，对端意来说真的很有用。
对苏氏来说，边疆可能会一直纵容她，随便她怎么在他面前撒野撒泼，边疆都只是笑着不介意，但对于端意来说，在她面前的边疆却完全是另一个人。
在她面前的边疆， 和在其他许多人面前的边疆并没有什么不同，高高在上，冷厉严肃，威严肃穆，让人在敬仰的同时又非常害怕他。
假如边疆真的知道她来找了苏氏，他会怎么对待自己？端意不敢去想。
这一会儿，和最开始的情况颠倒了，成了端意在沉默着，不再开口说话，和最初谈笑自若，言笑晏晏的跟苏氏说话，故意刺激苏氏的那个人俨然两个人。
苏氏忍不住挑了挑眉头，没想到边疆的名字这么好用。
不过，看着端意这可怜兮兮的样子，苏氏可是一点儿都不同情她的，毕竟是端意自己找上门儿来的。如果边疆要娶的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经验阅历更少一些，更脆弱一些的小姑娘，恐怕今天就真的要让端意心想事成，得偿所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