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小姐昨夜在那山沟里可有看到什么？”顾珩说话间慢慢地踱步到她身后，声音温柔至极，却又仿佛含着一股阴凉。
珞曲曲在他不可见的地方微微蹙了蹙眉，她怎么感觉这句话似乎蕴着深意，可顾珩确是和舅舅他们寻了她一夜，如何都不会事先知道那下面内有玄机。
她苦笑了一下，回答得有板有眼：“那山沟沟太黑了，我的火把又被刮灭了，什么都看不到，只能摸着黑走。公子要问有什么，大概只有几只夜飞的蝙蝠吧。”
顾珩摇着玉折扇，脸上尽是关切：“珞小姐一介弱女子在那里不害怕？”
珞曲曲心道大意了，她刚刚说的太平静，这个身份可是京城的小姐！不过转念一想她也不是正儿八经的闺阁小姐，小手摊手道：“害怕还是会有点的，但公子可能还不知道，我自小从山野长大的，睡一夜山沟和守夜打猎比起来算不了什么。”
“公子若是无别的事情，我就先回去休息了。”珞曲曲接着福了福，拿身上有伤为由跟林兆年同样道了安，转身出了帐子。
顾珩望着少女潇洒离去的背影，摸了摸鼻子，心中有些苦恼——他这是不是被讨厌了……
实则珞曲曲根本没有想到这个层面上，她只是实在受不了屋里那股草药混着汗臭的味道，估计是几个连夜去寻她的侍从还未换洗衣物留下的，亏得那几个人还能继续在那里呆下去。
营帐外的山地坑坑洼洼地凹陷下去不少石块，岩上有石块滚落的痕迹，但都没有落到他们所在的背山一侧，而是面山的南侧遭了殃。
珞曲曲边走边环顾着周围，他们最早搭在的营帐就是北面山腰上，这一带应该是没有受到泥流冲刷，林兆年仅仅是让侍从将营地再往北移了点来以防万一。
废墟前面拦了一层干草，看样子是为了坐地表，同时还可以驱除异味。珞曲曲在心里默默点了个赞，舅舅在野外想的如此周到，她就不用多做什么防御措施了。
几步的功夫，还没走到她的帐篷，身后一阵喝声又绊住了她的步子。
“站住！”刚收拾东西出来的风家姐妹两看到往外走的人，估量了一下少女的背影，毫不客气地发问了：“你不是林三小姐吧？”
珞曲曲脚下微微一顿，头一回郁闷起舅舅为什么给她安排最偏南的帐篷，路要是近一点，她就用不着遇到这几位麻烦的大小姐了。可惜现在遇都遇上了，她当作没听见她们只会更烦。
回转过身去，她微微地笑道：“风二小姐，三小姐。”
“珞……珞……珞曲，你居然没死？！”插着腰底气十足的风梦画一瞬间呆住，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珞曲不是被山洪冲走了吗？这都一天多没消息了，被山洪淹了那么久还能活着？这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不只是她，风梦烟也愣在原地，她昨晚就听林家的人要出去寻找，原以为时隔一日八成是没希望了，没想到还真让他们找回来了。
一想到她的珩哥哥也主动请缨要和林家人一起去寻那个野丫头，她就气得半晚上睡不着……风梦烟的拳头捏的紧紧的，看着眼前的女孩，这丑丫头哪里值得珩哥哥那般温柔相待？
但不可否认，随着肤质的改善和营养的均衡，这几个月来珞曲曲的五官开始渐渐出挑起来，一双秋水杏眸在夕阳金霞下似倒映出了冉冉烛火，发丝零散在鬓边，虽无章法却显出一种随性灵动，犹如山间精灵，落入人烟。
她巧笑着开口，眉间若有狡黠：“听三小姐的意思，我没死你似乎很不满意？”
风梦烟一怔，不知是妒火还是傲气从胸中升起，接过妹妹气急败坏的话：“我们可没有这么说！珞小姐何必拿话刺人？”
呵，一句话就拿话刺人了，可不是风梦画先提的吗？她不过是原意反馈罢了。风家姐妹无外乎是幸灾乐祸，默认她已经死亡，眼下她回来了一时半会接受不了。既然说她拿话刺人，那她就拿话刺人好了，也好让她们早些接受她这个“野丫头”回来的事实。
无视掉风梦烟的话，她原地不动看向风梦画，嘴上的话却是说给另一人听：“我问的是风三小姐，好像和二小姐没有什么关系吧？”
“——你！”风梦烟被她直白的讽刺一噎，反应也挺快，当即便反唇相讥：“果然是从乡野出来的，没人教过礼数，说话没大没小的，难怪相府不待见你。”
珞曲曲不可置否，转身就走，她本来就没想与这两人说太久浪费口水，也就让他们知道明天还多一个人同行，所以无论风梦烟说什么她都不会有感觉，更何况珞府不待见她本就是事实，没毛病。
风梦烟自觉说的话已经很难听，肯定会刺激到一个被家里嫌弃的女孩的内心，不想珞曲曲竟然认同了，而且果断地直接拍屁股走人，好像完全对她说的话不在意。
这种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让她如同吃了苍蝇。风梦画见姐姐难看的脸色，不甘心地出声道：“等等！”
再一次被打断，珞曲曲眼中染上冷意，她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今日从潭底一路游上来，肌肉疲惫加皮外伤，她的身体已经接近透支边缘，现在立刻马上去休息才是王道。
风梦画扭头正撞进珞曲曲眸中的那抹沁凉紫意，原先准备好的狠话在脑海里一秒放空，张了张嘴，愣是说了一句可有可无的：“你……你虽然受了伤，但明天可也不能睡过头，让我们……我们一车的人干等着你！”
就这？珞曲曲皱了皱眉，瞧了她一眼，有些莫名其妙地接着往回走……
人走远后，风梦烟握着拳狠狠地拍了一下风梦画：“画儿，你说这个做什么？！平白让那野丫头瞧不起！我看你白天说话也挺伶俐的，怎么刚才跟木头呆瓜似的？”
风梦画自己也有些懊恼地摸了摸额头：“姐姐，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刚才就是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不知不觉就随口胡话了一句。”她想到自己刚刚的状况，说是累了也不尽然，明明前一秒还记得清清楚楚的，这怪样倒有点像是……魔怔了。看了看周围暗下来的天色与远处层叠婆娑的树影，她心里愈发紧张，声音也有些颤抖：“姐姐，这荒山野岭的，不会有什么精怪吧？我刚才总像是撞了邪，会不会是丫头昨夜一宿未归引来了什么晦气？”
风梦烟没在意妹妹那点小情绪，只当她是在给自己找借口，没大当回事：“那野丫头本身就挺晦气的，你可别说是你怕了。怎么点小事都做不来，我们风家的教习先生是怎么教你的？”
“姐姐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风梦画咬了咬唇，她自小就跟着二姐姐，风梦烟就是她的主心骨，她说的话她字字都听，珞曲曲惹得姐姐不快，她也一样不高兴，于是提道：“等到了流碧山，我布个风阵，到时候铁定让那珞曲亲自跟姐姐道歉。”
风梦烟瞥了她一眼，一拂袖子：“杀鸡焉用宰牛刀，珞曲不过是个废材，你拿风阵对付她没弄好就会出人命。我看还是算了，明日早上我们还要跟着林少将军他们一起行路，林少将军是流碧门首席唐城大师的亲授弟子，算得上是前辈中的前辈，肯定知道去流碧山的最捷径，只要我们跟着他们，就能早一步到流碧山，这样却是承了林家的情，一路上如果再生事端，林少将军那边可不好交代，所以珞曲那里暂时要客气点明白吗？今天这种话注意着点。”
“五年前通天塔那次，珞曲可是在京城中出了大名的，这次上不上流碧山试炼还不知道，如果她不上流碧山，那就是闲人一个，无须多虑；如果她上流碧山……那我们等着看好戏便是。”
……
山间夜风湿气重，珞曲曲早早就进了帐中躺下。
睁着眼睛看向帐顶，对着空气用悲伤式，严肃式乃至卖萌式的声音各叫了一遍“师父”，不出意料地仍旧没有听到半分回声。
先前还在墓室水下探路的时候，她就试着唤过几次，那时便已没了声音，之后她就只好自力更生地滑到了上游。
相当于从解决完魔果之事开始，她的师父大人就彻头彻尾地销声匿迹了。
至于是走了，还是在入定疗伤，又或是另外出什么状况了……这些除非他主动出声，都只能在她子时进空间以后才能判断。
珞曲曲撇了撇嘴，自行将前面一种可能性剔除，顿了片刻后又从衣襟中找出那个紫红色的果子。失去了灵树的经脉滋养，魔果外皮上那些凸起如血管般的经络已经慢慢淡下，如今变得跟颜色深些的桃李没什么区别，但是它内里蕴含的那股近乎变态的灵力，珞曲曲还是可以通过精神力探测出来。
别看这果子现在温顺的很，当时可是驱动着万千枝条对她穷追猛打，差点没把她弄死在树上。眼下虽说是拿到了手，她还不知道怎么用，帝座又不见了踪影，她找谁问去？看这样子也不能直接吃……
珞曲曲小脸一垮，把魔果往枕边一丢，单手手臂盖在眼睛上。
一闭眼面前又浮现出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她突然一下从帐中盘膝坐起，托着腮帮子回忆起进空间不久灵海解封时的情景。
对，她没有记错，白弦的眼睛在第一次睁开时绝对是海蓝色的，身上还出现了一层白光把她弹进了海里；可到后来救她以后再次看到已经变回了黑色。
当时因为被某些事情冲昏了头脑，没来得及细思，现在想来却是疑点重重。
半刻钟后帐中的人再度翻了个身，将盖在脸上的手臂移开，四仰八叉呈“大”字型地躺在帐榻上。
不想了，睡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