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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算沙部

黄坤用桓木吓跑了黄鼠狼,邓瞳的精神逐渐恢复了。邓瞳本就是个闲不住的人,每天待在王鲲鹏的家里,身上都闷得结出蜘蛛网来了。

可是邓瞳又离不开黄坤,黄坤手上有桓木,而且他已经掌握了晷分的算术,没有他的照应,黄鼠狼随时会回来。邓瞳被黄鼠狼折腾怕了,黄坤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邓瞳上厕所还要在里面喊:“黄坤你小子别扔下我跑了啊。”

黄坤被邓瞳弄得不胜其烦,就故意说有事要出去一趟,结果邓瞳急急忙忙地跑了出来,跟黄坤说:“刚才马桶里伸出来一条胳膊,吓死我了。”

黄坤见邓瞳疑神疑鬼的样子,忍俊不禁。

邓瞳却耍起赖皮:“师父还没回来,你不能走,他们说了的,你不能离开。”

“你师父明明是把你交给了寻蝉前辈,让你好好在牛扎坪待着。”黄坤没好气地说,“你自己犯贱,怪得了谁?”

邓瞳把桓木抢到手上,说:“你人走可以,但是这个东西要留给我。”

“那也好。”黄坤说,“我正要回学校,要期末考了,我得去上课。”说完就要走。

“不行。”邓瞳又反悔了,“这东西在你身上才有用,我拿着屁用都没有,我得跟你去学校。”

“我说大哥,按你的年纪,早就毕业了吧,跑到学校里去干什么?”黄坤没好气地说。

“反正我不在这个房子里干等着。”邓瞳说,“跟坐牢一样。”

黄坤没办法,只好带着邓瞳去学校,邓瞳就抱着那根木头跟着黄坤。

黄坤在教室里听课,邓瞳就抱着那根木头在后面打瞌睡。反正大学教室学生都是相互串课,老师们也不在意。

到了晚上,两人在食堂里吃了饭,黄坤却不急着回学校。他带着邓瞳去了“陈策轩”。此时,正是“陈策轩”经营咖啡的时间。

两人找了座位刚刚坐下,一个干练的女孩就走到黄坤面前,没好气地说:“黄坤,你这几天死哪里去了?”

“我有事情。”黄坤低着头回答,“没时间回学校。”

邓瞳插话:“你是这里的服务员啊,你这里的芝华士是真的还是假的?”

“我是这里的老板,一瓶酒两百多块,我哪有这么多精力给你弄假的!”

邓瞳点了一瓶,可是黄坤不喝酒。邓瞳就自己一个人慢慢喝起来。策策照例给黄坤端来了一杯咖啡,然后挤在黄坤旁边坐下,轻声对黄坤说:“前几天找你有急事,你人怎么跑了?”

“什么事情啊?”黄坤忸怩地问。

“你待会儿自己问我小姨。”策策不跟黄坤说话了,转头对着邓瞳说:“帅哥,我陪你喝一杯撒。”

邓瞳说:“这酒是你卖给我的,你喝了,是不是少收我一杯的钱啊?”

策策笑了笑,就去招呼别的学生了。

两人懒散地坐着,邓瞳半眯着眼睛,喝着洋酒,听着音箱传出来的蓝调,惬意得很。

忽然音乐停了,邓瞳见大堂前方,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孩,坐在了古琴后面,慢慢地用手指从琴弦掠过,然后一点点地调弦,磨磨蹭蹭了半天,终于开始拨弄琴弦。

这时候邓瞳才注意到,黄坤一直在看着这个弹琴的女孩。他顿时了然于心,明白黄坤根本就不是要回学校上课,而是算准了时间来看她的。

女孩弹了一会儿,琴声变得激烈,有了肃杀的意味。邓瞳皱着眉头对黄坤说:“这个女孩怎么在弹《广陵散》?”

“什么《广陵散》?”黄坤茫然地问。

邓瞳鄙夷地说:“你追女孩儿也得做足功课啊。”

黄坤摇头,“其实我根本听不出来她在弹什么,也没觉得好听。”

“这支曲子不该是女人弹的。”邓瞳摇头,“现在世道也乱了,都不讲规矩了。女人也能弹《广陵散》了。”

“说的好像你很懂一样。”黄坤觉得邓瞳在信口开河。

“我从五岁开始,就有一个精通音乐的干爹教我弹古琴。《广陵散》我八岁就会弹了。”

“你就吹吧。”黄坤不理会,眼睛还是盯着陈秋凌。可是邓瞳继续捣乱,在旁边用口哨吹起来,让黄坤不胜其烦。不过黄坤也听明白了,邓瞳吹的口哨,比陈秋凌弹的曲调早一拍,旋律的确是一模一样。

陈秋凌听见口哨声,抬头看向了邓瞳。邓瞳对着陈秋凌挤眉弄眼,十分得意。

黄坤尴尬不已,恨不得立马和邓瞳撇清关系。

邓瞳的口哨声戛然而止,黄坤连忙回头,看见邓瞳的眼睛直了,脸部僵硬,嘴角抽搐,连忙问邓瞳:“黄鼠狼又来了?”

“没有。”邓瞳摇头,“我很清醒。”

“那你怎么不显摆了?”黄坤感到很意外。

“你给我说个实话,你是不是中意这个女孩?”

黄坤有点脸红,说:“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女孩身边有人。”邓瞳说,“而且可能不是活的。”

“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本事了?”黄坤看邓瞳忽然这么一本正经,好奇地问,“你看得见她身后有‘鬼’不成?”

“我看不见她身后的东西。”邓瞳说,“可是我看得见她脖子上戴的银锁环,还有她穿的冥婚的嫁衣。伙计,你喜欢的女人是有老公的。”

黄坤看着邓瞳,紧张地问道:“你到底是不是又被黄鼠狼上身了?”

邓瞳把那根木棍拿起来,对黄坤说:“你看,你看我到底是不是在犯迷糊?”

“可是你怎么懂这些?”黄坤问。

“我有二十八个干爹干妈啊。他们不是术士就是神棍,轮番给我讲门道规矩,唠叨了十几二十年,我记性再不好,也记得一些。”

“你懂,你懂怎么还招惹这么多事?”黄坤嗤了一声,“我算是信了你的邪。”

邓瞳说:“我从小就接触这些,从来不出事,就是从拜了王鲲鹏做师父开始,运气就不好了。我倒霉不是我自己的原因,是被这个倒霉的门派给拖累了。”

黄坤见邓瞳对王鲲鹏不恭敬,也懒得跟他啰唆了。

邓瞳对黄坤说:“你不相信我是不是,那你听我说,你走到那个女人身边,她的食指上应该戴了一个扳指,猜得不错的话,是翡翠的。”

黄坤愣住了,因为邓瞳说的话,没有一丝一毫的错误。他以前注意过陈秋凌,陈秋凌的食指上的确有个翡翠扳指。

黄坤叹口气,问邓瞳:“那你怎么知道她身后有人?”

邓瞳压低声音说:“你仔细看,她脖子上有个银锁环,隔一会儿,她的后背就会往后挺一下。”

“那又怎样?”

“那是有人在背后拉银锁环。”邓瞳说,“就是她的丈夫。我们走吧,别在这里待了。我不想再招惹是非了。”

黄坤却看着陈秋凌,不愿意离开。邓瞳向策策打了招呼:“老板,结账。”

策策走了过来,“咖啡二十,酒三百五。没喝完可以寄放在这里。”

“你在抢钱是吧?”邓瞳瞪大眼睛,“你一个学校里的酒吧,怎么这么贵?”

“比市内便宜多了好吧?”策策说,“价格很公道了。”

“可是你刚才自己也说芝华士两百多一瓶。”邓瞳还在跟策策理论。

“那是我的进价。我不挣差价啊,门面不要钱啊,人工不要钱啊?”

邓瞳掏出钱包,把钱付了,然后对黄坤说:“我说你这个人傻吧,那个许了冥婚的女的,就是个酒托。”

“你说什么?”策策一把拉住邓瞳。

邓瞳把胳膊挣脱,“钱我已经给了啊,你还要怎么样?”

“不是。”策策说,“你看得出来我小姨许了冥婚?”

“呃……”黄坤用手碰了碰策策的肩膀,“这件事情,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起过?”

“你别打岔,没你事。”策策把黄坤的胳膊甩开。

“是的,我看得出来,那又怎样?”邓瞳对策策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弹《广陵散》。她弹这个曲子,就是为了摆脱她死了的男人。”

策策看着邓瞳,眼睛睁得大大的。

“不过吧,她本事不够。”邓瞳又开始显摆了,“没什么用,我只是好奇,她从哪里学的《广陵散》,不知道是哪个笨蛋老师,会教一个女人弹这个。”

策策问:“《广陵散》是我给她弄的谱子,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曲子女人弹了没用。”邓瞳说,“只会添乱。”

邓瞳说完就拉着黄坤要走。黄坤大脑已经一片混乱了,看着陈秋凌,想着自己竟然喜欢了一个许了冥婚的女人,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你师父是谁?”策策问邓瞳,“普通人是不懂这些的。”

邓瞳又开始嘚瑟,“我师父说起来就厉害了,别说宜昌,就是湖北,这个人都是鼎鼎大名。”

“我不信,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宜昌最厉害的神棍,我恰好认识一个。”

邓瞳笑着说:“你一个开餐厅酒吧的小丫头能认识什么人,最多也就是街头算命、乡下驱邪的神棍而已。”

“我认识一个人,非常厉害。我小时候经常见到他,他跟我老爸关系不错,只是这几年没见着他,听我老爸说,他退出不做术士了。”

邓瞳听了很奇怪,“怎么说的跟我师父差不多,你老爸是谁?”

“我老爸叫刘忠智,卫生局的副局长。”策策说。

“啊呀,我是春茂恒的邓瞳!”邓瞳一把拉起策策的手,恨不得捧到嘴巴上亲,“原来你是刘局长的千金啊。我和你爸爸认识,一起吃了好几次饭,早就听说刘局长有个聪明漂亮的姑娘,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今天一见,果然是……果然是……”

邓瞳拉着策策的手不停摇晃,心情激动,不停地握手。

策策心里明白,这人既然是春茂恒卖药的,当然要和老爸打交道,巴结老爸。于是对邓瞳说:“我老爸是我老爸,我是我,我在经济上早就和父母脱离关系了,我高中的学费就是自己挣的。你要是想巴结我老爸,找我是找错人了。”

“哪里哪里。”邓瞳言不由衷,“我就是跟你一见如故。你说你认识的那个宜昌最厉害的术士,是哪一位高人,说不定我认识呢。”

“那个人是我老爸的一个朋友,做了几年的医疗器材和药品生意。”策策说,“但是我知道,他最开始就是一个术士,而且很厉害。他姓王,叫王鲲鹏。”

邓瞳激动得要跳起来了,指着策策,对黄坤说:“我说什么来着,缘分,这就是缘分。你告诉他,我的师父是谁!”

黄坤心不在焉地对策策说:“这个人的师父,就是王鲲鹏。”

策策看着邓瞳,扑哧一下笑了,“王叔叔那么稳重的人,怎么可能有你这么个不着调的徒弟。”

邓瞳焦急地说:“王鲲鹏,王抱阳,的确就是我的师父啊。”

策策没理会邓瞳,看着黄坤,“原来你早就认识王叔叔,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王鲲鹏不是我师父。”黄坤回答,“我是他兄弟徐云风的徒弟。”

“徐云风……”策策想了想,“总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不管了,跟王叔叔一起的人,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策策见陈秋凌弹琴累了,于是问邓瞳:“你们住哪里?”

“我住在我师父家里,紫光园。”邓瞳嘴巴现在特别溜。

“那地方我去过。”策策点头,“902嘛,我明天去找你们。”

“你一定要来啊。”邓瞳说,“我们好好聊聊,这世界真是小啊。”

策策点头,向陈秋凌走去。

黄坤和邓瞳两人坐公交回紫光园,邓瞳非常兴奋,黄坤问:“你激动什么呀,不就是卫生局副局长的姑娘吗?”

“你知道个屁。”邓瞳说,“刘局长只要帮我给每个医院的院长和科室主任打个招呼,我一年要多挣大几十万。”

“你们卖药的,有这么多门道啊。”黄坤也惊呆了。

“你以为卖药好挣钱啊,如果刘局长帮我说说话,让他们只找我拿药,最多五年我就能把我家欠诡道的钱还清。”

“五年后,谁知道是什么情况。”黄坤说,“也许那时候,你做了诡道司掌,懒得做生意了。”

“我说你这个人就是缺心眼儿吧。”邓瞳教训起黄坤来了,“就是要做道士,也要会挣钱。你看我师父王鲲鹏,做道士那是全国数一数二,做生意,在宜昌也是有头有脸的角色。挣钱和做术士有冲突吗,完全没有嘛。”

黄坤摸着脑袋,“被你这么一说,好像也是。”

邓瞳又说:“你看你的师父,一副穷酸相。身上穿一件破夹克,还是鳄鱼牌的,那是假货好不好?鳄鱼牌的正宗牌子,怎么可能卖到宜昌来。你师父就不晓得挣钱,三十几了,只晓得打游戏。烟还抽的是五块钱的‘黄山’,丢不丢人?”

邓瞳这么一说,黄坤也觉得师父徐云风和师伯王鲲鹏相比,的确是差别太大。难道他们收徒弟,是比着会不会挣钱来做标准的?

很明显邓瞳家里有钱,他自己也有做生意的头脑,知道了策策的背景就巴结,这就是生意人天生的本事。想来王鲲鹏也是类似的角色。

而自己的师父徐云风,的确是个穷人,从来没听说过他的家人,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工作。从见面开始,他就是个混在网吧里的老混混。

黄坤很难想象,徐云风和王鲲鹏是怎么做了朋友的。

两人回到了紫光园,邓瞳晚上仍旧兴奋得很,对黄坤说:“干脆我和刘局长的女儿谈恋爱,这条路就更加好走了。”

黄坤看着邓瞳,“策策才十八岁,你都二十好几了。”

“那有什么关系,差这几岁算什么。”

黄坤懒得跟邓瞳说话了,现在他明白了,邓瞳就是个十分懂得钻营的生意人。这种人见风使舵,太现实了,黄坤心里很不喜欢这种唯利是图的人。想着师父和王鲲鹏从湖南回来了,解决了黄皮子,再也不要跟这个人打交道。

第二天一早,策策果然来了,还有陈秋凌。黄坤看见陈秋凌来了,紧张得要命,话都说不利索了。倒是邓瞳如鱼得水,不停地说话,没有让气氛冷场。

策策和陈秋凌没说什么话,就听着邓瞳不停地吹牛,自己被黄鼠狼迷住附身的事情,则绝口不提。

邓瞳唠叨了几个小时,都没有喝一口水,策策终于受不了邓瞳的唠叨,打断他:“其实我今天和我小姨来,是来找你帮忙的。”

“尽管说。”邓瞳把胸脯拍得砰砰响,“我帮了。”

“因为王叔叔跟我老爸说过,他不再参与道教的事情了。”策策说,“所以,我妈从来没有找过他。”

“你妈妈有麻烦?”邓瞳问,但是黄坤见他问得有点心虚。

策策指了指陈秋凌,“我的小姨啊,你不是看得出来她许了冥婚吗?这是真的。你是王叔叔的徒弟,解决这个应该没问题吧?”

黄坤见邓瞳突然哑了,脑门上不停地冒汗,心里幸灾乐祸到了极点,极力忍着不笑出来。

邓瞳支支吾吾,顿时语塞。

策策见状,以为邓瞳不了解事情原委,无从下手,于是开始讲述陈秋凌的故事。

陈秋凌是秭归茅坪人,有先天性的心脏病,勉强活到了十几岁,眼看就要撑不下去,家里人为了给她治病,倾家荡产。走投无路之际,陈秋凌父母一时糊涂,就给她在归州许了一门冥婚。

冥婚当天,陈秋凌还吊着一口气,却被男方的家人强行要求与死掉的男孩完成冥婚。好在第二天,一个年轻人用一个土家族的古老方子治了陈秋凌的心脏病,并交代陈秋凌的父母,这辈子都不要她干重体力劳动,便没什么大碍,只是遗憾,她不能生孩子了。

陈秋凌的父母见这个年轻人捡回了女儿的命,非常感激。不过,那个年轻人并不领情,而是狠狠地把陈秋凌的父母骂了一顿,说不该给女儿许冥婚,害了她一辈子。

当策策把年轻人的名字说出来时,黄坤和邓瞳都惊讶不已,原来这个人就是王鲲鹏的师父赵一二。

“刘局长认识赵一二?”邓瞳连忙询问策策。

“他是我老爸的同学,好朋友。”策策说,“不然王叔叔怎么和我老爸认识呢?”

“原来是这样!”邓瞳拍了一下头,“还真是巧了。”

策策看着邓瞳,“你既然是王叔叔的徒弟,能帮这个忙吗?”

“当然,当然。”邓瞳点着头,语气却很犹豫,“让我想想办法。”

策策是多么聪明的人,看见邓瞳的模样,知道邓瞳口不对心,回头看了看陈秋凌,陈秋凌尴尬地笑了笑。看来她不是第一次求人了,也不是第一次被假冒的神棍忽悠,已经习惯了邓瞳这种信口开河的骗子。

陈秋凌站起来,和策策就要告辞。

黄坤一直注意着陈秋凌,当听策策说她被许配冥婚的时候,看见陈秋凌已经对自己的遭遇麻木的漠然神态,他的心紧紧揪了一下。

策策和陈秋凌两人走到门口,陈秋凌回头向邓瞳和自己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达谢意。

黄坤突然心里一阵冲动,脱口而出:“我来帮你。”

策策看着黄坤,说:“王叔叔的徒弟都做不到。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这种事情,你搞不定的。”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来?”黄坤指着邓瞳说,“他师父是王鲲鹏,我师父是徐云风。都是诡道的门人。”

“没听说过这号人,我也没见过比王叔叔更有本事的术士了,你就别蹚这浑水了。你知道为什么前一段时间我让你听我小姨弹《广陵散》吗?”

“不懂。”黄坤说,“我以为你故意让陈秋凌在酒吧弹琴,招揽生意的。”

策策苦笑着说:“是在等能听懂的人。我曾经听我老爸说起过,听得懂《广陵散》的人才能对付缠着我小姨的那个‘鬼丈夫’。我看你对我小姨有意思,故意试探了这么久。可是看来你和她没有这个缘分。”

策策说完,就拉着陈秋凌离开。黄坤把他们送到电梯口,陈秋凌走进电梯,回转身来,对着黄坤轻轻地弯了弯腰,“谢谢你。”

电梯门关上,黄坤也不知道陈秋凌是在感谢自己喜欢她,还是感激他表示要帮她的忙。

黄坤叹口气,回到房间里,对邓瞳说:“陈秋凌的事情我帮了,这几天我要想想该怎么解决她的麻烦。”

“那我怎么办?”邓瞳说,“有个黄皮子跟着我呢。”

黄坤没好气地说:“你要么跟着我,要么自己待在家里,把自己捆起来,等着师父们回来。”

邓瞳忍不住埋怨:“色字头上一把刀哦,有人为了女人,命都不要了,嗐,我听说这种冥婚的鬼丈夫都是最凶恶的厉鬼。”

“你少说几句吧。”黄坤说,“就这么定了。”

邓瞳两手一摊,“这次是你自己找死,可不是我怂恿你的,你要跟师父说清楚,免得他们又骂我拖累你。”

黄坤对邓瞳说:“你不是听过《广陵散》吗?你现在把曲子弹出来我听听。”

“你脑袋傻了吗?”邓瞳不屑地说,“我上哪里找古琴去。”

黄坤的嘴角撇了一下,眼睛狡黠地一闪,然后走到王鲲鹏的书房里,拿了一个东西出来,交给邓瞳。

邓瞳一看,立即对黄坤说:“我不会吹埙,这玩意儿是招鬼的。”

“别他妈的骗我了,我见过你拿着这个埙吹过。”

“你什么时候,哪只眼睛看见过?”邓瞳否认。

“就是我帮你把黄皮子赶走后的那个晚上。”黄坤说,“你偷偷把埙拿到手上,一个人又偷偷地回到了楼上,你以为我没发现,一个人坐在那口棺材旁边吹埙。”

邓瞳脸变得煞白,“那是我师父嘱咐我学习‘御鬼’的法术,你偷看个什么?”

“那你就是承认你会吹埙啦!”黄坤大声说。

“你凭什么偷看我修习师父教我的‘御鬼术’!”

第二日下午,黄坤和邓瞳来到了归州,归州本来是秭归县的县政府所在,因为三峡大坝蓄水,县政府在20世纪90年代后期搬到了茅坪,归州镇也搬迁到了地势更高的地方。

两人在归州吃了顿饭,然后走到山里一个山坡上。这里是一片公墓。

“你确定是这里?”邓瞳看着密密麻麻的墓碑,心里发麻。

“陈秋凌说过,当年统一迁坟,他的冥婚丈夫也迁到这个公墓。”

“其实我之前在公墓用手机拍过墓碑。”邓瞳又开始嘚瑟起来,“大晚上的,我照得最多。”

黄坤哼了一声:“那好,既然你胆子大,今天你正好一个个地找。”

“妈的,为什么策策和陈秋凌两个丫头不来。”邓瞳恨恨地说,“你为了讨好那个短命鬼,巴巴地跑到这个公墓里来。”

“你嘴上能不能积点德。”黄坤看着邓瞳,“我们做了这一行,又拜了师父,当然要给人扶危解难。”

“切。”邓瞳轻蔑地笑了一声,“我们诡道,可没你想的那么高尚,你看看我们两人的师父,哪一个是省油的灯。特别是我师父,一肚子心机,表面上却像一个老好人。”

黄坤绷着脸,忍着不笑出来,他听邓瞳说过王鲲鹏设计他入套的事情。

“别净顾着说话了,找人吧。”

“那个短命的小鬼叫什么?”邓瞳问。

“王飞。”黄坤说,“1984年出生,1996年夭折。你别看错了。”

邓瞳“嗯嗯”两声,从最上面一排细细查看墓碑。黄坤走到最下方一排,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两人从下午找到了傍晚,终于在公墓的中部碰头。结果两人相互摇头,都没有看到一个叫王飞的墓碑。

“是不是陈秋凌记错了。”邓瞳问,“或者是策策故意逗你玩的吧?”

“谁他妈的拿这种事情开玩笑?”黄坤心里烦躁,“一定是你没有仔细看,漏过去了。”

“现在天马上要黑了,我们明天再来吧。”邓瞳提议。

黄坤不答应:“不行,咱们继续看,我向上接着看,你往下走,也再查看一遍我刚刚看的,我也担心可能是我看漏了。”

邓瞳的拳头捏得紧紧的,恨不得用手中的桓木棍子把黄坤打一顿,但是看着黄坤志在必得的样子,只能作罢。

两人继续查看,到了晚上九点钟,终于看完了所有的墓碑,但依旧没有找到王飞的墓碑。

邓瞳晃了晃手电,说:“死心了吧,我们走吧。”

黄坤却好奇地问邓瞳:“你发现一件事没?”

“什么事,不会坟墓里的鬼魂都跑出来了吧?”

“不是。”黄坤看了看四周,“这个公墓有大门,有管理处,而且打扫得很干净。但是你不觉得有件事很奇怪吗?”

“你他妈的有话就直说。”邓瞳怒了。

“从下午到现在,整个公墓只有我们两个人。”黄坤说,“一个公墓管理处的员工都没有看见。”

“还真是这样啊。”邓瞳看着入口处的管理处,是个小小的平房,最多也就三间房子。

黄坤指着平房,“有灯光。”

“那又怎样。”邓瞳问,“难道请工作人员帮我们找墓碑?”

“他们有管理系统啊,我们说说好话,也许他们能告诉我们王飞的墓在哪里。”

邓瞳知道这的确是个办法,两人立即走到了管理处。不过,管理处亮灯的房间里并没有人。两人坐下来,等着管理处的工作人员回来。

邓瞳左右无事,看向窗外,顿时吓呆了——整个墓区,无数只黄鼠狼在墓碑间的狭窄道路上飞快地奔跑。

邓瞳连忙喊黄坤过来看,黄坤看了看天上的满月,说:“今天是阴历十五,听说农历的每月十五是最阴的时刻。”

邓瞳颤巍巍地说:“这么多黄鼠狼跑到一起干什么,难道黄皮子也要开会?”

黄坤也看清了,这些黄鼠狼在到处乱窜,有的已经开始蹦跳,而且越跳越欢。

邓瞳更加吃惊了,说:“我怎么觉得它们在做一件事呢。”

“我也看出来了。”黄坤说,“我觉得它们跟唱大戏似的。”

“这个管理处,今晚一个人都没有。”邓瞳又回头看了看屋内,“会不会跟这些黄鼠狼有关?”

“你的意思是今晚人们故意躲起来了!”黄坤睁大眼睛,“怎么这么巧?”

“巧合还少吗,你喜欢的那个短命寡妇和刘局长是亲戚,而刘局长又是我师父的朋友,你不觉得这些事情都很巧合吗?”

“我倒是不信什么巧合,我更相信如果巧合太多,就是有人在暗中安排。”

邓瞳正要反驳黄坤,突然听见了身后有人发出了声音,是剧烈喘气声。两人头皮发麻,都不敢回头看。过了很久,才有人轻声地问:“你们是人是鬼?”

黄坤和邓瞳顿时松了一口气,转过身来,看见一个老头儿,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们。

邓瞳说:“我们当然是人,你眼睛难道瞎了吗?”

“可是今晚,公墓是不会有人的啊。”

“那你又是什么?”邓瞳没好气地问。

“这还用问。”黄坤转身问老头儿:“你是这里的管理人员?”

老头儿连忙点头,然后摸着胸口说:“我还以为你们是黄鼠狼现身呢。”

“我们是来给一个亲戚祭拜的。”邓瞳嘴巴快得很,“我们是他的远房亲戚,听说他的坟迁到这里来了,可是我们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

“原来是这样。”老头儿说,“你们是外地来的,怪不得不知道情况。”

“什么情况?”黄坤问老头儿,“跟你们今天没人有关系吗?”

不过,邓瞳可没有兴致再听下去,说道:“算了,今天邪得很,我们明天再来。”

可是老头儿看样子有点害怕,不愿意一个人待在公墓,就说:“你们先别走啊,你们不是要找亲人的坟墓吗,叫什么名字?我给你们想想。”

“叫王飞。”黄坤说,“十几岁就死了……”

“你们说的王飞,我好像听说过,但是现在也想不起来。”老头儿犹豫起来,“你们不晓得情况,其实这里大部分的墓里,连我们都不知道放的是什么人了。”

“啊?”黄坤大声说,“怎么有这种事。那坟墓的家属不找你们扯皮吗?”

“扯什么皮哦。”老头儿说,“都移民了,全国到处都是,山东、江西、广东尤其多。很多人都不回来了,根本就通知不到,哪里还记得这些坟墓?”

老头儿可能一个人闷太久了,终于遇到肯听他说话的,于是絮絮叨叨地讲了起来。

原来当年大坝要蓄水,镇上就在这里安排了一片荒地作为公墓,然后下达通知:蓄水线之下的坟墓都要搬迁。可是很多居民都已经移民离开,除了还在当地的居民,那些移民的坟墓家属都通知不到,于是政府就统一安排了一个迁坟队,把蓄水线之下的所有坟墓都挖了,收敛的尸骨,全部搬迁到这个公墓里来。之后,政府统一根据原来的墓碑,修了新墓碑。这其实算是一件好事,是对库区移民的一个补偿性福利。

但是在做这项工作时,迁坟队遇到了一件怪事。他们挖到了一个没有人认领的老坟墓,坟墓很深,挖开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个洞通往下面。当时他们也来不及去找文化局的职工,就请了一个端公来。端公看了之后,说这可能是清朝时期的墓穴,还是很有讲究的。表面看这应该是坟墓的副厅,洞的下方才是真正的墓穴。估计这个墓穴的主人,当年是一个大地主。

端公这样解释后,迁坟队就不再害怕,于是把洞下的墓穴也挖开了。果然下面有一个更大的墓室,墓室里的棺材,比普通的棺材大很多。当时已经临近蓄水期,时间紧迫,他们看墓室里的陈设很简陋,估计没有考古价值,于是直接撬开了墓室里的一口棺材。没想到棺材撬开之后,里面还有一口小一点的棺材。迁坟队收敛尸骨的人说,这是有讲究、有身份的人会用的墓葬方式,外面的那口大棺材叫椁,里面的才是棺。

当时迁坟任务很急,大家也顾不了这么多,直接把小棺材也给撬开。可撬开之后,所有人都愣住了,里面没有人的尸骸,只有一只黄鼠狼的尸体和一只癞蛤蟆。

黄鼠狼已经腐烂,只剩下一张皮,迁坟队的工人用树枝戳了戳癞蛤蟆,癞蛤蟆睁开眼睛,缓慢地爬了几下后死了。

迁坟队的人当时都被吓得跑掉了,不敢再继续工作。接下来的几天,迁坟队的工人纷纷生病,在家里大喊大叫,说有黄鼠狼。没有办法,移民办出高价请来茅坪最厉害的端公——韩豁子。

韩豁子到了现场,看了看棺材里黄鼠狼的尸体和那只刚死不久的癞蛤蟆,对移民办的人说,这些人生病的确跟打开这座坟墓有关系。因为这黄鼠狼和癞蛤蟆,是高手用来镇蛙神的,这只黄鼠狼也是高手从北方骗过来,给蛙神陪葬的。(因为江汉平原种植水稻,农民对青蛙有天然的崇敬。)

移民办的人问韩豁子该怎么办,韩豁子说,既然已经惊动蛙神,那就干脆把他请到公墓里去。每个月的十五,蛙神会出来闹腾,黄鼠狼也会跟着出来。这一天,公墓里最好不要有人,免得撞到了之后出事……

老头儿说到这里,黄坤问:“都说了不能有人,你怎么又来了?”

老头儿说:“我是来给蛙神上灯的。韩豁子当年给了我们管理处一张符,说需要有人给蛙神上灯。在十五这天给蛙神上灯的人,带着符就不会出事。我们管理处的人轮流在这晚十一点上灯,这个月就轮到我了。”

老头儿说完,从办公室里拿出一盏孔明灯,“十一点的时候,我就要到公墓中间,把这盏灯给放上去。”

邓瞳听了老头儿说了这些往事,对老头儿说:“那你去上灯,我们先走了。”

“你们刚才去了公墓没有?”老头儿说,“如果没去,现在可以走,如果去了,你们就跟着我去上灯。”

邓瞳恶狠狠地看着黄坤。

阴差阳错地让邓瞳参与这件事,黄坤也觉得很不好意思。

“我们哪里都不去,就在这里待着!”邓瞳说得斩钉截铁,“明天一早就离开。”

老头儿没有再说什么,拿着孔明灯推门走了,留下邓瞳和黄坤在房间里。

“这个老头儿挺奇怪,也不怕我们是小偷。”

“谁没事来偷公墓里的东西。”黄坤说,“有什么好偷的。”

“我倒是听说过偷骨灰的,偷了骨灰要挟公墓的管理处。”

“穷疯了,什么样的人都有。”

片刻之后,邓瞳把黄坤拉到窗口,黑夜中一盏孔明灯已经慢慢地飘起来,朝着西南方向越升越高。公墓里的那些黄鼠狼也都朝着西南方向,成群结队地跑过去。

邓瞳和黄坤又看了很久,也没有看见那个老头儿在什么地方。

“难道我们真的要在这里待一个晚上?”邓瞳无聊得在房间里左顾右盼,看到了管理处办公室的墙上贴着一个表格,像是个值班表,另一面墙上贴着标语:尊重生命,告慰家属。

邓瞳随口念了出来,突然脑袋里晃过一个名字。

邓瞳立即转身,看着值班表,过了一会儿,邓瞳压低了声音问黄坤:“今天多少号?”

“今天不是农历十五吗?”

“那你过来看看。”邓瞳说话的声音有点发抖,手指着墙上的表格。

黄坤走过来,顺着邓瞳的手指看过去。

黄坤大吃一惊,今晚对应的人叫“王飞”!

“一定是同名同姓。”邓瞳对黄坤说,“这也太巧了。”

“我记得门外的墙上有他们工作人员的照片。”黄坤说,“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走出门,走廊上亮着一盏昏暗的路灯,阴森森的。他们提着步子来到公示栏前,一个一个仔细查看:熊波、黎蔚、姚思政、王飞……

这个公示栏里王飞的照片,看起非常年轻,跟刚才那个老头儿根本就不是同一个人。

邓瞳和黄坤两人立即回到办公室,又细看了下值班表。原来王飞名字的下方,还写了一行字。两人凑近一看:“十五,上灯。”

“现在事情好玩了。”邓瞳分析道,“要么是陈秋凌和策策两个丫头骗了你。要么刚才的老头儿对我们说的也是假话。”

“肯定是老头儿说了假话,他说他不认得王飞,可是王飞明明就该今天值班。”黄坤的脑袋现在已经一片混乱,事情很诡异是明摆着的,但是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两人拼了命思考到底什么情况,房间里一片安静,整个公墓也是寂静无声。

这时两人都听见了门外拖沓的脚步声,刚才那个老头儿又回来了。

两人都克制住内心的惊慌,看着门被推开。老头儿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对邓瞳和黄坤说:“总算是把今晚的事情给结了,又能安心过一个月了。”

邓瞳故意用聊天的口吻,漫不经心地问:“师父,您贵姓啊?”

老头儿谨慎地看了邓瞳一眼,说:“我姓霍。为什么问这个?”

黄坤和邓瞳两人同时一震,无论是办公室里的名单,还是墙外公示栏,都没有姓霍的员工。

“王飞是这里的员工,而且今晚该他值班。”邓瞳说。

黄坤也追问:“你既然是这里的职工,为什么你说不认识王飞?”

姓霍的老头儿上下打量着黄坤和邓瞳,“你们不是王飞的远房亲戚,也不是来上坟的,而是来做别的事情的。你们跟我是同行。”

“你到底是什么人?”黄坤问道。

“我是这里的职工。”姓霍的老头儿说,“我本来在宜昌的火葬场上班,退休后,这个公墓专门把我请过来守夜的。”

“你别骗我们了。”邓瞳说,“值班表上根本就没有你的名字。”

“值夜班的表?”姓霍的老头儿说,“你们怎么会这么说?”

黄坤指着墙上的表格,质问姓霍的老头儿,“你自己看!”

姓霍的老头儿说:“我不认字。我根本就不知道墙上写着他们的名字。”

“那门外的公示栏上有王飞的照片。”邓瞳说,“你也不认得他的长相?”

“我是这里唯一的值夜班的员工。”姓霍的老头儿说,“你们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值班表,而是我们公墓每个晚上要去专门祭拜的死人的名册。”

“你还是没有解释,为什么刚才说不认识王飞。”邓瞳逼问姓霍的老头儿。

“你们说的王飞,是不是名单上写着的今晚要出现的人?”姓霍的老头儿问。

“你到底在跟我们打什么马虎眼?”邓瞳被这个老头儿说得莫名其妙。

“今天晚上在公墓闹的,的确是一个横死短命的‘小鬼’,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的名字叫王飞。”

“你在这里做事,他们都不告诉你这些死人的真名吗?”黄坤问。

“我来这里做事,本来就是返聘的。公墓建成之后,有几个迁过来的坟墓,轮番‘闹鬼’,管理处自己的员工吓怕了,不敢值夜班了,后来还把这几个墓碑给撤了,墙上的名字应该就是他们墓碑上的名字。我每天晚上就去给这些坟墓里的死人烧纸。每个月的十五,因为黄鼠狼和蛙神的事,我需要做的就更多。”

姓霍的老头儿说完,拉着邓瞳和黄坤到了隔壁的房间,房间里摆了几块折断的墓碑。

“后来我把这些出事的墓碑给弄到这里来了,坟墓也迁到了公墓之外。你们看看,有没有你们要找的那个王飞。”

“不用找了。”黄坤指着最靠近门边的一块墓碑,“就是这个。”

“这个公墓出了这么多事,你们都没想想办法吗?”邓瞳说。

“别说话了。”姓霍的老头儿突然两手在空中压了压,“那个夭折的‘小鬼’来了。”

邓瞳和黄坤两人都不作声,隐约听见空气里传来细微的声音,像是一个小男孩在唱歌。

老头儿突然走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拿了一个纸扎的女人,在墓碑前烧了。烧的时候,嘴里还念念有词:“把你的小媳妇给送来了,别闹了。”

邓瞳和黄坤明白了,这个霍师父没有骗他们。

黄坤和邓瞳现在总算是弄明白了,他是这个公墓管理处请来的高人,但是手艺也没有高到什么都能搞定的地步。

房门“哐当”一声,狠狠地被风吹得关上,霍师父身体猛然一震。

黄坤把这个叫王飞的人的事详细地告诉了霍师父。

霍师父听了,又向黄坤打听了一些细节,比如陈秋凌的生日,出生地,还有现在在做什么。

黄坤都一一回答了。

霍师父想了很久,说:“这个女孩运气不是很好,被强行许了冥婚,好在当年赵一二把她冥婚的事情给解开了。”

“啊?”邓瞳在一旁忍不住出声,“你认识赵一二?”

“嗯,只有赵一二做事不给其他的端公留情面,他这人性格太直。”霍师父说,“他收了徒弟,跟我打过交道,人还不错,胆子比你们大多了,一个人敢半夜从火葬场里背尸体出去,还一路背到了秀山。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小伙子能接赵一二的班。”

邓瞳和黄坤听了,面面相觑。不过霍师父也没有询问他们两人的底细,看来并不是一个八卦的人。

黄坤接着霍师父刚才的话头,说:“你说本来陈秋凌的冥婚被赵一二先生给解了,可是这个王飞又缠着陈秋凌是个什么道理,和他的墓碑在公墓里被拆了有关系吗?”

“我看你们两个应该是学法术的,依我看,你们不要做术士了,现在做术士,都太凶了。”

邓瞳好奇地问:“您能不能仔细说说?”

“既然你们是学法术的,肯定知道前几年赵一二死了的事,这么有能耐的术士,说死就死了,为什么呢?”霍师父叹气,“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赵一二的本事在湖北四川那是数一数二,可是放到全天下,比他厉害的人到处都有。他当年得罪的人,其中就有供青蛙的门派。”

邓瞳和黄坤感到有些意外,之前王鲲鹏和徐云风提起赵一二的时候,说的都是王鲲鹏得罪了张元天,然后连累到了赵一二,可是现在霍师父的说法……

霍师父没有注意他们两个惊讶的表情,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矿泉水瓶子,打开盖子,抿了一口,黄坤和邓瞳这才发现,瓶子里装的是烈酒。就着酒,霍师父又说起老故事来。

明清时代,崇拜蛙神是很普遍的,但在民国之后就少有人提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20世纪90年代,长江流域的道教门派中中的一部分人开始供奉蛙神,而且这一派发展迅猛,长江流域到处都有他们的信徒。这些信奉蛙神的人,在各个地方找寻蛙神当年的踪迹。

有人找到了民国时期蛙神的神龛,甚至还有小庙。有的还根据蛙神显灵的事迹修炼法术。而归州的这个公墓迁坟队,也偏巧挖出了当年黄鼠狼供奉蛙神的怪异墓穴。

其实,突然供奉蛙神这一事并非偶然,而是道教中的一股神秘力量,故意将蛙神在道教的地位重新提高。因为供奉蛙神,可以练就其他流派所不具备的法术——炼魂术和续命术。

特别是续命术,最让人痴迷。

所以迁坟之后,那些寿终正寝的也就罢了,而那些夭折横死,并且迁坟时家属没有来看一眼的坟墓,就都出了问题。这些坟墓搬迁之后轮番出事。

“王飞的魂魄在蛙神的影响下,竟然顺着线索找到了在宜昌读书的陈秋凌。”黄坤说,“有这种可能性吗?”

“有的。”霍师父说,“他的棺材里,当年一定留了女方的东西。”

黄坤立即说:“那我把棺材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事是不是就彻底结了?”

“至少那个短命鬼不会去找那个女孩了。”霍师父回答。

“那我找王飞的坟墓去。”黄坤振奋起来。

邓瞳说:“上哪里去找,你找得到吗?”

“我劝你们不要掺和这些事情。”霍师父说,“躲在暗处修炼续命术的门派太多了,而且这门法术,很容易让人迷惑。”

邓瞳意识到了霍师父的暗示:“你是说有人利用蛙神的能力,修炼续命的法术?”

霍师父摇摇头,“你们待到明天早上就走吧。”

邓瞳和黄坤走到旁边办公室的门前,看见霍师父朝着公墓的方向走去。黄坤连忙问:“你去哪里?”

霍师父没有回答,两手拢在袖子里,边走边咳嗽,也没有打电筒,径直朝着公墓正中心走去,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邓瞳对黄坤说:“我把事情给你捋一捋,你看对不对。”

黄坤点了点头。

“陈秋凌身体不好,她父母给她安排了冥婚。陈秋凌命大,冥婚被赵一二破了。不过,男方留了一手,陈秋凌的随身之物留在了王飞的棺材里。”

“嗯。”

“后来王飞的坟墓迁坟,迁坟队遇到了百年前供奉蛙神的老坟,惊扰了包括王飞在内的几个死人。”

“对。”黄坤点头,恨恨地说,“所以他跟着留在棺材里的东西,找到了陈秋凌。”

“你脑袋里除了女人,还能不能想点别的。”邓瞳大骂起来,“我想说的是,那个修炼续命术的人,很可能就是驱使黄鼠狼对付我、水猴子对付你,在暗中使坏的人。”

黄坤蒙了,他没想到邓瞳竟把这些线索都串起来了。

邓瞳继续说道:“那个人,你我的师父肯定是不认识的,霍师父应该知道这个人,但是他害怕,所以劝我们不要掺和。”

“是啊。”黄坤说,“为什么?”

“他一直拿赵一二说事儿,一定是知道那个人的厉害。”

黄坤不说话了。他觉得邓瞳说得很有道理。

邓瞳耸着鼻子,不停地抽气,“所有的线索放在一起,就能想明白一件事情。十几年前,在我师父意识到张元天的威胁的时候,张元天就开始在三峡地区布置了。”

“王师伯实际上是进入了一个残局。”黄坤懂了。

“那个人不一定是张元天,但是现在看来,一定也是和张元天有关系的。要么投靠了张元天,要么和张元天是盟友。”

“那他为什么没干掉我们?”黄坤好奇起来。

邓瞳猜测,“也许在他眼里,我们身份太低微,不值得花费精力。我们之所以撞上,都是我们自己找上门去的。他做这些事情的目标不是我们。”

“水猴子是为郑刚、李小福和李小禄准备的。”黄坤开始推测起来,“而黄鼠狼,是为了对付方浊的师兄寻蝉前辈的。”

霍师父走了就一直没有回来。两个人坐在房间里等着。房间里嗡嗡作响,响了一会儿又停了。黄坤仔细地听,问邓瞳:“你听见什么声音没有?”

邓瞳摇头,问黄坤:“为什么要对付李小福、李小禄,还有郑刚?”

“你听说过我们诡道的大对头张元天吧,那你之前听说过我师父徐云风没有?”黄坤没有直接回答邓瞳,而是也问了他一个问题。

“没有。”邓瞳回答,“从来没有。”

“对啊。”黄坤说,“你不觉得蹊跷吗?”

“嗯,我师父王鲲鹏和你师父徐云风,看来是认识很久了。”邓瞳回想,“方浊这个女道士也认得他,但是我们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徐云风这号人。”

黄坤补充:“在犁头巫家的时候,钟家人竟然连诡道挂名都没听说过。”

邓瞳说:“你师父一定是我师父从外地请来的。”

“外地个屁啊!”黄坤喊道,“一口的宜昌土话,绝对不是外地人。”

“那就是避世隐居,偷偷修炼的诡道高手,不然怎么会是诡道挂名呢。”邓瞳这次的推测得到了黄坤的认可。

“对。”黄坤说,“很可能我师父徐云风一辈子不在江湖上走动,从来不留姓名。”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邓瞳摸着脑袋问。

黄坤想了一会儿说:“可能是因为他是过阴人的关系吧,我听申工和王师伯说过很多次了,提到过阴人就很郑重。”

“那这事就能说得通了!”邓瞳重重地拍了黄坤肩膀一下,“我们诡道的那个大对头张元天,他不知道有徐云风这号人物!”

“王师伯为了对付张元天,在布置阵法之前,没有告诉任何人过阴人徐云风的存在。所有人都以为过阴人是他。”黄坤也明白了,“但是我师父的本事又特别厉害。张元天最后和诡道一决生死的时候,注意力都放在七星阵法上,我师父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会给他致命的一击。”

“我现在想不明白的是,既然张元天这么厉害,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诡道挂名徐云风的存在?”邓瞳说。

“我也不明白。”黄坤说,“但是你倒是提醒我了,我师父很忌讳别人提起这个话题,我说了两次,他都大发脾气。”

“那就是了。”邓瞳又重重地拍了黄坤一下,“他就是要故意隐瞒自己的存在,为的就是在关键时候,帮助我师父出奇兵对付张元天,你提这个,他当然很生气。”

“对,当时王师伯也专门叮嘱过我,不要跟我师父提起,看来是他们两人商量好的,隐瞒了这么多年。也是太下血本了,耗费这么多年,就为了对付一个敌人。诡道的确不是正统的道家门派。”

“你爷爷当年不也是隐姓埋名了一辈子。”邓瞳说,“我看这些做术士的,想法都和普通人不一样。”

“嗯,你说我爷爷是不是也是为了什么事才隐姓埋名到死?”

“那谁知道呢。水猴子接触到了郑刚,却把你拉下了长江。你说有没有一个可能?”

“什么可能,你说来听听。”

“其实张元天已经意识到了我师父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帮手,而且跟过阴人有关。所以他就让他的手下或盟友,去接触宜昌所有会走阴的人。郑刚、李小福和李小禄他们在中巴车上,我见到过,应该就是宜昌的过阴人。”

黄坤哼了一声:“看来你带我去长江偷看水猴子还做了好事,让他没碰到宜昌走阴的郑刚。”

“那当然。”邓瞳扬扬得意地说,“郑刚既然是宜昌走阴的,那么他肯定知道过阴人徐云风的存在。然后控制水猴子的人就会告知他们身后的人——就是张元天放在三峡的高手。那样的话,你师父徐云风的身份在张元天面前,就暴露了。”

“应该就是这样了。”黄坤认同。

邓瞳摇着头说:“我他妈的怎么这么聪明,太佩服我自己了。”

两人说了一阵子,左等霍师父不来,右等霍师父不来,黄坤又听到了屋子里的嗡嗡声音,但是怎么都找不到出声的地方,声音时断时续,快天亮了,两人困了,也懒得再去理会,而霍师父也没有再回到管理处的办公室。

管理处的工作人员早上来上班,本来是要拿钥匙开门,但门没锁,一看两个年轻人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趴在办公桌上打瞌睡,吓得够呛。

待看清楚之后,工作人员大声问:“你们两个人怎么跑到公墓里来睡觉了?”

邓瞳说:“我们昨晚过来的,公墓没人,你们门也不锁,现在怪我们干什么,我们又不是小偷。”

工作人员看了他们两眼,“昨晚在这里没有遇到什么事情吧?”

“还好。”黄坤怕邓瞳跟人吵架,插嘴说,“昨晚不就是你们霍师父来上灯嘛,我们都知道的。”

工作人员大吃一惊:“你们,你们见到了霍师父?”

邓瞳说:“是啊,他不是每天晚上都在你们公墓值夜班吗?”

黄坤也说:“还是你们把他给返聘回来的。”

“你们知道霍师父是什么人吗?”工作人员问。

“知道啊,他就是公墓晚上守夜的啊。”邓瞳随口说,突然意识到什么,然后对着黄坤问,“霍师父昨天晚上告诉我们他是干什么的?”

黄坤回忆,“守夜的,给蛙神放灯的。”

邓瞳把脸转向工作人员,“我没说错吧?”

工作人员的脑门冒汗,“他没有告诉你们,他之前是做什么的?”

“说了。”邓瞳马上回答,“在宜昌的殡仪馆做事,退休后被你们返聘回来了。”

“那你们还是不知道他在火葬场是做什么的,对不对?”工作人员语气更加急切了。

“火葬场?不就是门房啊,值夜啊,烧尸工啊,还能有什么?”邓瞳轻松地说。

“他是晚上在火葬场招魂的,守夜只是一个表面的职务。”工作人员又问,“你们知道这种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被我们返聘吗?”

黄坤和邓瞳摇头。

工作人员不说话了,拉着两人就往外走,走到公墓的正中央,一个露天的骨灰坛子放在地上,坛子不大,没有封口,盖子是虚掩的,盖子下方,骨灰上插了一个灵牌。灵牌只冒出来一截,上面很清楚用火炙了一个“霍”字。

“现在你们知道他这种人返聘,是什么情况了吧?”工作人员说,“霍师父这种招魂的人,只有死了才算是退休。”

“我靠!”邓瞳和黄坤两人顿时毛骨悚然,心里发炸。

黄坤对工作人员说:“霍师父昨晚跟我们说起过黄鼠狼和青蛙同墓的事。”

“这事是真的。”工作人员说。

“迁坟之后,有几个尸体闹腾……”

“也是真的。”工作人员继续肯定。

“他每个月农历十五要给蛙神放灯。”

“刚才说过了我们就是为了这个才把他从宜昌的火葬场请过来。”

“怎么请过来的?”黄坤犹豫着问。

工作人员说:“把他的骨灰坛子搬过来,就算是给我们公墓守夜了。”

“至少霍师父对我们没有恶意。”黄坤嘴上虽然这么说,却后怕得厉害。

“我们这个公墓从建成到现在,从来就没有安静过。”工作人员说,“民政局里面有个懂行的人,专门请了霍师父灵位过来。我们公墓到了晚上,从来就没有人。”

邓瞳和黄坤立即跑回了管理处的办公室,两人又仔细地看了看墙上公示栏和房间里值班表的名册。

现在他们看得很明白了,上面的每一个名字和照片上,都画了一个符咒,并且用毛笔画了圆圈给框了起来。

黄坤又来到放墓碑的那个房间,然后指着王飞的墓碑说:“我们是来找这个人的,霍师父告诉我们,有几个尸体闹,这就是其中一个。”

“我带你去看这个王飞在哪里。”工作人员带着黄坤和邓瞳进入了放墓碑的那个房间,里面有几个冰柜。邓瞳笑着对黄坤说:“原来你昨晚说有嗡嗡的声音,就是这几个冰柜压缩机的声音。”

黄坤却一点都笑不出来,因为他大致猜到了这个冰柜是做什么的。

工作人员走到左边第二个冰柜,打开冰柜的门,“你们自己来看。”

黄坤慢慢地走到了冰柜前,看到一具少年的尸体躺在里面,紧闭着眼睛,身体僵硬,浑身白霜。

“这些尸体都是当年迁坟没有家属认领,埋也埋不下去的。”

黄坤仔细地看着冰箱里的这个少年王飞,一只手横在胸口,捏着拳头,手指痉挛,大拇指缩在拳头里。由于已经冰冻有些年头了,皮肤已经变色,嘴唇也张开了一点,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看起来瘆得慌。

“如果这些人的家属还联系不上,我们就统一火葬后,放在骨灰存放处了。”

“还有多少时间?”黄坤问工作人员。

“到下个月。”工作人员回答。

这边黄坤还在问工作人员,邓瞳却忍不住把手伸向了王飞的尸体,嘴里还嘟囔着:“明明冰冻在这里了,怎么可能还去纠缠什么人。”

“这个小孩死前许了一门冥婚。”黄坤对工作人员说。突然听到邓瞳在背后大喊起来,回头一看,邓瞳的手腕被尸体紧紧握着,他正在拼命用手把尸体的手指掰开。

工作人员连忙大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要出事!”

黄坤却看见尸体的大拇指上戴着一个绿色的翡翠扳指,和陈秋凌手上的扳指差不多。

邓瞳用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尸体的手指给掰开,然后狠狠地把冰柜的门给合上,对着黄坤气喘吁吁地说:“你看见了没有?”

“看见了。”黄坤说,“他大拇指上有翡翠扳指。”

邓瞳对黄坤说:“陈秋凌手上戴的扳指,就是他们结婚的信物,可惜这个娘们贪财,舍不得把扳指给取下来。本来也没什么事情了,可是这个王飞后来迁坟,其他尸体都有家属来安排新的墓地,这个王飞的家人没来,他就只能去找陈秋凌。”

黄坤终于懂了,“这家伙不能入土为安,又没有亲人,原来缠着陈秋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要让陈秋凌以家属的身份来把他给送进公墓。”

两人对工作人员说:“我们帮他送进公墓吧。”

“也好。”工作人员说,“安排墓地的费用,政策上有优惠就免了,你们把尸体的冷冻费用给结了就行。”

“多少钱?”

工作人员拿出计算机,算了算,“不贵,四千块。”

黄坤立即就尴尬起来,他身上没有这么多钱。邓瞳看了看黄坤,“让陈秋凌给钱不就得了,反正这事,陈秋凌得过来。”

黄坤想了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和邓瞳一起回了学校。两人找到了陈秋凌,把情况告知她,并要她把手上的扳指取下来。

陈秋凌激动地说:“如果能取下来,早就取了。”黄坤这才看到,那个扳指已经卡在了陈秋凌的食指上。邓瞳说:“这事好办,明天给你死去的老公迁坟,入土的时候,你把扳指给砸了就行了。”

“这样可以吗?”陈秋凌谨慎地问邓瞳。

邓瞳说:“我师父教了我不少东西,我还是懂一些的。”

可是陈秋凌也没钱,好在有策策,黄坤和陈秋凌去找策策,策策答应给钱,但是账要算在黄坤的头上。陈秋凌红着脸对策策说:“这个你太过分了,这钱本来就应该我来给。”

策策也不反驳,就看着黄坤,“你看着办。”

黄坤为了面子,也就咬着牙答应了。陈秋凌非常感激,轻声对黄坤说:“用不着这样,策策跟你开玩笑的。”

黄坤觉得自己已经答应了,就不愿意反悔,老老实实给策策打了借条。

邓瞳在旁边冷言冷语:“你泡妞还真舍得下血本啊。”

陈秋凌听了脸色很难看,把黄坤手上的欠条拿过来撕了。四个人,除了邓瞳置身事外,其他三人都挺尴尬。

第二天大家出发去归州,来到公墓管理处,公墓的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去放冰柜的房间。路上,陈秋凌突然头发鬓角耸立,身体战栗,对邓瞳说:“他知道我来了。”

只见陈秋凌的脑袋不停地晃动,头发好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抓着上下左右地拉扯。陈秋凌倒是不惊慌,只是默默承受,不喊也不叫,看得黄坤心疼。看来陈秋凌每次被“小鬼丈夫”缠住,都是这种状况,她已经习惯了。

黄坤忍不住大骂:“都来给你迁坟了,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这时候,公墓的管理员跑过来说:“不好意思,停电了,等会儿再迁坟。”

邓瞳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忙问工作人员:“你们这里是不是经常停电?”

“也不算多。”工作人员回答,“隔几个月停一次。”

四个人连忙跑到冰柜旁边,冰柜不再发出嗡嗡声,安静得很。工作人员找了一个电工过来,换了保险丝。冰柜开始制冷的时候,陈秋凌恢复正常了。

“原来是这样。”邓瞳分析说,“冰柜一停电,这小子就来纠缠你。他害怕身体腐烂在冰柜里。”

策策把钱交给了工作人员,工作人员立即安排火葬场火葬。火葬场距离公墓不远,四人跟着去了,在尸体即将送进焚尸炉时,邓瞳示意陈秋凌把手放在尸体旁边的金属担架上,陈秋凌照做了。

邓瞳用一块小砖头把她食指上的扳指砸碎,陈秋凌疼得哭起来。黄坤这才看到,她食指的皮肤已经和扳指连在了一起,扳指虽然破裂,却不脱落。怪不得陈秋凌取不下这个扳指。

策策无助地看着他们俩,“现在该怎么办?”

黄坤学的是诡道算术,对于这种情况束手无策。

邓瞳闭着眼睛想了想,拿起尸体的手指,用砖头把扳指砸碎,尸体扳指脱落,陈秋凌手上的扳指也随即掉落。

邓瞳砸扳指的动作干净利落,策策忍不住说:“你偷偷学了不少本事了啊。”

邓瞳不屑地哼了一声:“也不看看我师父是谁。”边说边把扳指的碎片收拾好,放在了尸体的旁边。

尸体被焚尸工推进了炉子。火化后,他们几个把骨灰盒放进了公墓里的一个小墓穴里,重新立了墓碑,又给这个小孩烧了纸。

陈秋凌边烧纸边叹气:“他家里那么有钱,也不回来给他迁坟。”

邓瞳满不在乎地说:“这你就不懂了,这小孩是夭折,当年就是埋在乱坟岗的,家里的大人不会再管了。看样子他们家搬迁之后,也不愿意再回来了。”

“所以他就讹上了你。”黄坤看着陈秋凌说,“一停电,就找你闹腾。”

四个年轻人感叹一会儿,一起离开了公墓。

纠缠了陈秋凌这么长时间的包袱终于卸下了,她虽然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可是眉眼间隐约能看出笑容了。

四人回到了学校,邓瞳对陈秋凌说:“以后不需要再弹古琴了。”

“你第一眼就看出来了?”陈秋凌问邓瞳。

“是啊。”邓瞳说,“是不是每次那个‘小鬼’过来跟你捣乱,你就只能弹琴来安抚他?”

陈秋凌点头,黄坤这才了解陈秋凌的苦衷。策策让陈秋凌来“陈策轩”弹古琴,并不是为了招揽顾客,而是想借这个场合给陈秋凌壮胆。

邓瞳帮了大忙,认为功劳都是自己的,于是得意地对策策说:“什么时候把刘局长请出来吃顿饭,你是他女儿,帮我引荐引荐。”

策策说:“可以,你选个时间吧。”

邓瞳本以为策策会拒绝,或者故意刁难他,没想到她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策策继续说:“我和你合伙,在学校旁边开家药店。我前几天转悠了一下,只有两家小诊所,没有好药店。你看我帮你都考察好了。”

邓瞳向着策策拱手,“你这种人不发财都难,可惜是个女的。”

“你别瞧不起人。”策策告诉邓瞳,“我手上能周转的资金,不见得比你少。”

邓瞳来了精神,两人开始聊起生意经。黄坤和陈秋凌听得无聊,相互也没有可聊的话题。

隔了很久,黄坤才说:“你冥婚的事情解决了。”

“嗯,总算是解决了。”

“那我以后能约你出来吗?”黄坤鼓起勇气,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再说吧。”陈秋凌回答,“看你也挺忙的。”

说起忙,黄坤突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解决,于是去拉邓瞳,邓瞳正在和策策商量怎么开药店,懒得理会黄坤。

黄坤大声说:“我们还有事情没有解决,那个供奉蛙神的人还没有找到。”

“管这么多干什么。”邓瞳头也不回,“师父回来了,让他们去找。”

“那好,我走了,你别跟着我。”黄坤说完就要走。

邓瞳这才妥协,毕竟做生意挣钱也要有命在,他草草跟策策交代了两句就去追黄坤。

“那我们到底该怎么办?”邓瞳边走边问。

黄坤说:“先把人找到。”

“你说找就能找到?”

“当然。”黄坤说,“我不是学的算术吗?”

“你怎么去找那个人?”邓瞳拿着手上的桓木棍子,“靠这个应该不太容易吧。”

黄坤朝着长江的方向说:“你想想,长江下隐藏了那么多东西,那块铁板我当时见过一面,现在除了王师伯,谁也不知道在哪里。如果那个修炼续命术的人,真的是张元天的手下,现在他一定在找铁板的下落。”

邓瞳问黄坤:“你能找到吗?”

“找不到。”黄坤老老实实地回答。

“那你在这里瞎嚷嚷什么?”邓瞳被黄坤愚弄,忍不住骂道。

“他一定还在长江上。”黄坤说,“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会有诡异的事情发生,我们沿着长江慢慢找,总能找出线索。”

“这就是你想的办法?”邓瞳乐了,“有这份闲心,干什么不好。”

“我们等师父们回来,在宜昌闲着也是闲着。”黄坤说,“以后我们要守着那块铁板,先熟悉一下长江上的情形也不是坏事。”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们去找一个大轮胎,从庙嘴下水,顺着江水漂,漂到胭脂坝,说不定就能发现线索。”

“你他妈的在报复我吧!”邓瞳破口大骂,“你仗着有避水符淹不死,我怎么办?”

黄坤看了看邓瞳,“我还没说完,我们要找到郑刚,让他陪着我们。”

“要找你去找。”邓瞳说,“我安心等着我师父回来。”

“那你走吧,被黄皮子上身了,别说我没帮你。”

邓瞳跳着说:“就算我和你上长江,黄皮子害怕桓木,肯定不会现身,你也找不到线索。”

“你忘记了一点,你在岸上黄皮子找你附身,但是在长江里,是水猴子找我们。不同的路数。”

邓瞳指着黄坤说:“你他妈的就是见陈秋凌的事情是我解决的,我在陈秋凌面前出了风头,你心里不服气,要做点事在陈秋凌面前长脸,对不对?”

黄坤顿时语塞,本来他没想这么多,可是邓瞳这么说了,他才发现自己心里的确有点不服气,觉得陈秋凌对邓瞳感激的更多。

邓瞳还在唠叨:“你自己赌气,还非要把我给搭上。”

“我们都是诡道传人。”黄坤说,“你能不能有点担当,师父们的对头很厉害,他们收我们为徒弟,我们总要帮师父分担一些。”

邓瞳狡辩:“七星阵法布好了我再到星位上去不就行了吗?”

“那好吧。”黄坤说,“我反正是要去找郑刚了,你爱待着就待着,记住一个人的时候,把自己的嘴巴塞住,只要不答应,就没事。”

黄坤说完就走了。刚走了几步,邓瞳追了上来,愤愤地对黄坤说:“没有我,你上哪里找郑刚去。”

黄坤心里偷笑了一下,他知道邓瞳嘴巴虽然硬,心里一定是不会服输的。这人心里骄傲得很。

两人回到紫光园休息,到了夜里十二点,又到了镇江阁。他们要等李小福和李小禄两兄弟的中巴车,结果等了一夜也没有遇到。看来中巴车也不是每天晚上都来。于是两人白天就回去睡觉,到了晚上又去等。

连续等了几天,也没有等到,邓瞳反而安心了,既然中巴车不出现,找不到郑刚,就不算自己怯场。

两个菜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时候,王鲲鹏、徐云风和方浊已经在湖南的辰州转悠几天了。三人在湘西都很低调,魏家在湘西已经开枝散叶,有很多后代遍布在各个乡镇,但是老宅还在辰州。

王鲲鹏、徐云风和方浊此时坐在一个村落旁的小屋里。这个屋子又矮又小,里面只铺了一点稻草,他们等着赶尸人经过。

前一天晚上倒是来过一个赶尸匠,王鲲鹏跟赶尸匠搭话,那个赶尸匠却不姓魏,而且告诉王鲲鹏,现在魏家的后代很少亲自赶尸,这个行业姓魏的人越来越少见。

赶尸匠走后,王鲲鹏忍不住对徐云风说:“世道变了,不管什么路数的法术,都渐渐要失传了。”

“失传就失传了吧,真的失传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徐云风说,“就拿赶尸这事来说,从前是交通不方便,外面死了人,必须要赶尸才能回去。现在到处都通了公路,无论多么偏僻的乡村角落,都能开车到达。还赶什么尸?”

“不知道邓瞳被寻蝉看着,会不会惹事。”王鲲鹏转移话题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两个小屁孩。”

“死不了的。”徐云风哼了一声,“黄坤有他爷爷留下来的五行符罩着,邓瞳的命大,比我们两人的运气好多了。”

方浊突然插嘴:“天快亮了,今晚又白等了,我们去附近的镇上吃早饭吧。”

王鲲鹏点头,“也只能这样了。”然后和方浊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徐云风把头探出去,“好大雾。”

王鲲鹏也看了一下外面,果然是的,晚上还不觉得,现在到了清晨,山间大雾弥漫,浓烈得很,两米三外就什么都看不清了。

这是大山里的湿气,比雾气更湿润,但是又算不上雨,空气中的湿度非常大。

徐云风出去走了两步,就感觉身上的衣服湿腻腻的。

“这他妈的鬼天气。”徐云风说了一句,王鲲鹏突然说:“别出声。”

方浊和徐云风顿时噤声,徐云风把眼睛闭上,过了一会儿轻声说:“四个人。”

王鲲鹏也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细微的铃铛声隐隐约约地传来,但是响了一下,旋即消失。

王鲲鹏长出一口气,“终于等到了正主。”

“一个活的,三个死的。”徐云风说,“来了。”

雾气里的铃铛声音大了一点,这下连方浊都听清楚了。

三人不再移动,生怕惊扰了对方,静静地站在这个赶尸匠专用的简陋客栈里。铃声又从浓雾中传过来,声音更大,更近了。

铃铛声每隔半分钟就传来一次,王鲲鹏和徐云风已经能够确定,这个赶尸人正在焦急地走向这间赶尸匠的客栈。因为太阳即将升起,阳光会把雾气驱散,尸体不能见到阳光,这尸体见到阳光之后,就不再受赶尸匠的控制。

十几分钟后,浓雾里慢慢走来一队人,领头的是个穿着粗布对襟儿衣服的当地居民,年纪不大,也就二十来岁,样貌丑陋。他的身后跟着三具尸体,徐云风听得完全正确。

赶尸匠到了客栈前,察觉到客栈里有人。

“喜神要歇脚,兄弟还有没有床?”赶尸匠冲着客栈说着赶尸人的切口。

王鲲鹏回答:“公鸡打鸣,喜神请进,还有床。”

赶尸匠一听,在外面拱了拱手,走了进来。看到王鲲鹏、徐云风和方浊后,赶尸匠用鼻子嗅了嗅,说:“不是走夜路的人?”

王鲲鹏拱手行礼,“进来吧,地方还够。”

“不是走夜路的,怕吓到你们。”那个赶尸匠很客气地说。

“不怕。”王鲲鹏说,“白天不好走路。”

赶尸匠听了,知道对方是懂行的,于是说了声“叨扰了”,然后走进来,摇晃着手里的铃铛,后面的尸体一个接一个跳进客栈。在赶尸匠的指挥下,三具尸体紧紧面对着客栈门后的墙壁站立好。

赶尸匠做完这一切之后,才转过了头来,对着王鲲鹏说:“兄弟怎么没有带喜神?”

王鲲鹏轻声说:“我们是在这里等人的。”

赶尸匠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好奇得很。

王鲲鹏问赶尸匠:“请问是姓魏还是姓何?”

“姓何。”赶尸匠说,“不过我师祖姓魏。”

“太好了。”王鲲鹏说,“我姓王。”

“王家走夜路的?”姓何的赶尸匠好奇地问,“贵州有一个,云南有一个,不过从来没听说过走到这里来的。”

“不瞒你说,我不是来带喜神的,而是要拜访魏家掌柜魏如喜的,不知道魏如喜跟你有没有师承?”王鲲鹏说。

这个姓何的赶尸匠愣了一会儿,说:“我师祖就是魏如喜,你们找他有事?”

“有事。”王鲲鹏有些激动,“我要拜会魏家掌柜。”

何姓赶尸匠好奇,“你的口音明明是湖北人,湖北会赶尸的姓王的人……”他立即醒悟,“你是王抱阳!”

方浊和徐云风见这个偏僻山野里的赶尸匠都知道有王抱阳这号人物,脸色虽然平静,但是内心都不禁为王鲲鹏感到得意。

徐云风看了王鲲鹏一眼,撇嘴笑了笑。王鲲鹏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恭敬地问:“何师父你年纪不大,都能自己赶尸了。”

“在抱阳子面前,我哪儿敢称师父。”赶尸匠很激动,“你叫我何重黎就行。”

“这名字不错。”徐云风在旁边说了一声。

何重黎看着徐云风和方浊,问王鲲鹏:“这是前辈的同门?”

方浊唱喏,“我是清静派的道士。”

徐云风没有说话。

王鲲鹏说:“他们都是我朋友。”

何重黎打量王鲲鹏很久,摇着头说:“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和您这样顶尖的术士见上一面。实在是太,太……”

看来何重黎对王鲲鹏十分崇拜,说话结巴起来,两手不停地摆动,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

徐云风见何重黎是魏如喜的门下,并且对王鲲鹏如此崇敬,心想魏家的事情,可能比钟家要好办得多。

“你们在这里一夜,都还没有吃饭吧。”何重黎立即从怀里掏出干粮,分给王鲲鹏三人,干粮是油饼,并不是方浊忌口的食物,三人都吃起来。

何重黎见王鲲鹏不跟自己见外,更加高兴,然后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几年前七眼泉选过阴人,可是我的师祖魏如喜在炼铜尸,无法离开,所以没有成行。后来就听说七眼泉上出了一个杰出人物——诡道的王鲲鹏,年纪轻轻,让放蛊的宋银花下不来台。我师祖当时就说,总算是有人能收拾宋银花了,前辈能不能告诉我,当时用什么法子对付的宋银花?”

王鲲鹏微笑着指了指方浊,“当时宋银花放的蛊,都是她帮我解的。”

何重黎看向方浊,觉得她年纪不大,踌躇着问:“就算你能放蛊,可是年纪比宋银花小了至少二十岁。”

“她不会放蛊。”王鲲鹏替方浊解释,“但是她另有办法。”

何重黎看着方浊,眼睛都要冒出光来,“真是了不得,能解决宋银花的蛊术,自己却不会下蛊,我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

方浊只是微笑,她当然不会告诉何重黎她擅长的本领。

徐云风听出了何重黎的语气,对王鲲鹏说:“宋银花败在你手下,魏如喜幸灾乐祸。看来魏家和放蛊的宋银花关系不怎么和睦。这事以后还是不好办。”

“宋银花欠我的人情。”王鲲鹏说,“她也是湘西术士中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至于说过的话不算数。”

何重黎听了王鲲鹏和徐云风的对话,对王鲲鹏更加敬佩,话匣子也收不住了:“在七眼泉上,打败了那么多术士,后来做了过阴人,还破了宇文发陈布置的红水阵。我听到你的事迹的时候,刚刚学赶尸,就在想,什么时候我才能跟你一样,走到这一步,做一个万人敬仰的术士,你也是会赶尸的是不是,我听说过的。”

徐云风看何重黎越说越兴奋,再说下去,就要和王鲲鹏切磋赶尸的技艺了,不免想起了当年在七眼泉,自己和王鲲鹏、金仲联手对付一干术士高手,并且配合着破了宇文发陈的红水阵,让老严的计划全部落空。当时真是惊心动魄,可是现在,人们只记得这些事情是王鲲鹏所为,自己却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想到这里,徐云风难免有点失落,又想起了孙拂尘的梵天,情绪立即被八寒地狱的深邃恐惧控制,低头长长叹口气,慢慢地走到浓雾里,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突然他的手掌被一只手抓住,摇晃了两下,徐云风抬头看见方浊关切地看着自己,眯着眼睛对方浊说:“我没事。”

方浊的手抓得更紧了,“徐大哥,无论怎么样,我和王师兄都记得你。我师父说过,人呐,只要有人记得,就是存在的。”

徐云风听了方浊这句话,手腕翻转把方浊的手抓住,“你这么说,好像也是对的。管他什么存在不存在,不仅是人,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只要我们心里认为有,那就真的有。”

“就是。”方浊笑起来,“想这么多干吗?”

方浊没有想到,自己的这句话,解开了徐云风的郁结。

徐云风的情绪好多了,大咧咧地对方浊说:“妈的,我做的事情,全让王八给领了功劳。我他妈的也太亏了。”

徐云风几步走回赶尸客栈,看见何重黎还在跟王鲲鹏兴奋地交谈,于是走到何重黎面前说:“我告诉你,你面前的这个王抱阳再厉害,他最拿手的‘御鬼术’,也败在了我手下。”

“你是……”何重黎被徐云风的话给镇住,然后看着王鲲鹏。

“他叫徐云风,是我们诡道的挂名。”王鲲鹏微笑着说,“他说的没错,他的本事在我之上,他才是真正的过阴人。”

徐云风看着不知所措的何重黎,“省点力气吧,晚上还要赶路,早点休息。今晚能带我们去找魏如喜吗?”

“能。”何重黎看了看天色,“白天会下雨,晚上就黑得快,我们能早点出发。”

徐云风笑眯眯地看着何重黎,何重黎十分尴尬,眼睛盯着地面。

“多大了?”徐云风故意摆出前辈的架子问。

“二十一。”何重黎老实地回答。

“魏如喜把本事都交给你了?”

“怎么可能?”何重黎连忙摆手,“他老人家几十年都不赶尸了,专门在家里养铜尸。”

“你觉得我的本事,跟魏如喜相比,谁厉害?”徐云风故意让何重黎难堪。

何重黎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疯子!”王鲲鹏看不下去了,“你什么时候学会欺负下辈了。”

“他看见你就巴结得很。”徐云风嘴上不饶人,“他把你马屁拍的舒服了,你见不得我欺负他?”

“你也就这点出息了。”王鲲鹏哼了一声。

方浊没作声,从见到徐云风起,他就心情低落,颓靡不堪。现在他能主动跟人较劲了,方浊知道并非坏事,也就不劝解,只看着徐云风说风凉话恶心王鲲鹏。

天慢慢亮了,浓雾散去后,果然如何重黎说的一样,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种天气在南方常见,大家也不以为意,就等着天黑。

徐云风心情明朗起来,也就闲不住了,去查看了下三具尸体。他走到尸体后面准备去摘尸体脸上的符篆。

“哎哎!”何重黎急了,“这位前辈,千万别动这个。”

“看看也没什么。”徐云风本来只是想逗一下何重黎,可是见到他的反应,心里就有了做恶作剧的想法,然后真的把符篆拉了下来。

尸体一张煞白的脸露出来,满脸血污。

何重黎叫苦不迭,手忙脚乱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符篆,要给尸体贴上去。可是晚了一步,尸体已经被惊动,手臂上抬,两手掐住了何重黎的喉咙。

王鲲鹏对着徐云风大骂:“你闹什么!你跟邓瞳一样,才二十岁吗?”

何重黎的喉咙荷荷作响,但是尸体随即松弛,王鲲鹏用手指在尸体的额头上凌空画了几下,尸体安静下来,转身又面对着墙壁站立。

何重黎感激地看着王鲲鹏。

王鲲鹏对方浊说:“疯子刚才出去干吗了,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在犯毛病?”

方浊笑着摇头。

徐云风却不再开玩笑了,对何重黎说:“你为什么只带这三个人,明明还有一个。”

“那个人不是凶死的。”何重黎突然醒悟,“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徐云风说,“这三个人死了不到两天,魂魄还没散尽。”

何重黎警惕地绕过徐云风,走到尸体身后,慢慢把符篆贴到了尸体额头上。

“这死人很怪异。”徐云风说,“他们死的情况不对。”

何重黎看着徐云风,不知道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徐云风把何重黎推开,然后把尸体的胳膊拉了一下,看见尸体的胳膊上套着一个黑色的袖套。他转过头对何重黎说:“这是重丧,一个人引路,带了三个。可是还有一个,你为什么不带来?”

何重黎终于明白,徐云风果然是有本事的人。

“疯子,这不是你的地盘。”王鲲鹏说,“这里死人都不走阴的,都是赶尸的人安顿。你别插手别人的事情。”

“因为还有一个人不能跟着走。”何重黎说,“年纪太小,他的家人非要把他带回来安葬,才在路上出了事的。”

“所以就死了这三个人。”徐云风说,“我就知道是这么个情况。”

王鲲鹏对徐云风说:“都说了这不是你的地盘,你别多管闲事。”

“这没什么,前辈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说说也无妨。”何重黎说。

原来,这三个人分别是去世小孩父亲、母亲两边的亲戚,并不是一家人,相互也并不认识。他们家住在不同的村子,分别得到消息后,就各自出发来见孩子。

其中一个男人,就是刚才徐云风揭了符篆的人,在头一天晚上做了个梦。他梦见自己到了古代,看到有个军官在拉壮丁,看到他后,说还差一个人,问他,你来不来?这男人看到军官的脸没有下巴和鼻子,非常害怕,连声说不来,不来。

第二天早上,他就得到消息——亲戚家的小孩病死了,家里人都忙,让他一个人去看望一下。他走到了公路上,准备搭一辆顺风车,刚好一辆摩托车驶过来,摩托车后座上已经载了一个人,不过,骑摩托车的人还是停了下来,问男人要去哪里。男人想了一下,说出了地址。没想到,骑摩托车的人和本来坐在后面的人同时说:“果然和我们是一路的。”

骑摩托车的人说:“还可以坐一个人,你来不来?”

这问话让男人愣住了,“你来不来”,这句话反复在他脑中回旋,他想起了昨晚做的梦,犹豫起来。不过,路上一直没有车经过,为了赶路,他还是坐上了摩托车。

三个人一路交流,这才知道,他们都是小孩家的亲戚,都是接到了通知去吊唁的。巧就巧在他们原本都不认识,却以这样的方式相遇了。

男人跟另外两人聊着天,心里还是回想着昨晚的梦境,还是有些担心,不过这一路并没有再发生什么离奇的事情,他们顺利地到达了葬礼现场。葬礼的气氛很凝重,毕竟是小孩夭折,不是老人寿终正寝的喜丧,这在乡下是很不好的葬礼。

男人做了一晚上噩梦,本也没有睡好,正觉得恍恍惚惚时,看到小孩的尸体后,忍不住吓得大喊了一声。原来他看到小孩穿的不是寿衣,而是一身海军衫,而且鼻子以下还被黄表纸遮住了。

其他人见他如此惊慌,忙问他怎么了。

男人忍不住把自己做的梦小声说给周围的人听。旁边的人听后也都觉得诡异,但还是安慰他,说这是小孩回魂,希望他参加葬礼,让他不要太多心了。并且向他解释,小孩因为得的是口腔癌,嘴巴里长了一个巨大的肿瘤,医治无效死去的。而且小孩子生前喜欢穿这件衣服,所以在死后,就没有给换上寿衣。

男人听了大家的解释,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

所有参加葬礼的人看着小孩的尸体下葬。葬礼结束后,大家纷纷跟主家告辞。那三人因一路同来,彼此也熟悉了,于是说好回去也一同走。结果他们刚刚骑到了大路,就被一辆运输木材的货车迎面撞上,三人中的两人当场就断气了。而那个男人,在被送到医院抢救之后,醒了过来,不过却一直哀求身旁的人,一定要把自己带走,马上带走。

旁人想是他惊魂未定,连忙安慰他:“没事了,你就安心地住院养伤吧。”没想到,男人手指着抢救室的门口,惊慌地说:“小孩就在那里等我,他在跟我说‘还差一个,你来不来’!”

这时,一个护士走过来说:“你们谁带了小孩子来了,穿一件老式的棉布衣服,带个瓜皮帽,就站在门口。”大家听了吃了一惊,几个人忙跑出去看,却发现医院的走廊里空荡荡的,哪里有什么小孩。

这下把看护伤者的几个人都吓坏了,他们意识到这个男人还真的没有骗人,于是商量是不是给他办理转院,或者送回家去。正商量时,受伤的男人躺在病床上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血,鲜血不仅从口里喷出来,眼睛、鼻子、耳朵也不停地流血。医生连忙又进行抢救,可是已经晚了,男人内脏大出血,终于还是没有救过来。

三个死者家属来了,他们也听说了男人做梦的事情,由于和死去小孩的家人是亲戚,也没法扯皮,只好找货车司机追究责任,进行索赔。至于几个人的尸体,他们则请了魏家来帮忙。之所以要请赶尸匠,因为他们都觉得这件事太邪了。而赶尸匠不仅能够赶尸,也有“驱鬼”的本事。

徐云风和王鲲鹏听了何重黎说了一大堆,大致也明白了,徐云风对王鲲鹏苦笑一下,说:“不光是驱鬼镇邪的术士,连赶尸匠也走到了穷途末路。这一行看来是玩不下去了,以后估计没人做术士了。”

王鲲鹏听了,也知道徐云风说得不错。

何重黎听徐云风这么说,连连点头,告诉王鲲鹏:“如今赶尸的行业在湘西也不多见,年轻人都觉得赶尸是一件天方夜谭的事情。若不是遇到了这么超出常人理解的事情,一般也不会去请赶尸匠。没有了行业需求,赶尸匠在这几十年也少了。像我这样学赶尸的年轻人几乎已经没有。不知道再过多少年,赶尸的手艺会不会就真的失传了。”

何重黎说了这些话,王鲲鹏有点触动,看着徐云风说:“你老是说什么过一天是一天,其实我有时候也觉得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不是什么事情都是我们能决定的。”

四个人不禁感叹,相对无言。何重黎身上带的干粮足够,四人又吃了一顿。

小雨一直下,没有停的意思,到了下午四五点,才更小了一点,然后浓雾又慢慢卷席过来,把整个天地间的山川都笼罩了。

天果然比往常黑得早了一些,过五点半,何重黎就说可以出发了。

王鲲鹏他们看着何重黎开始摇晃手中的铃铛,铃铛的声响能传出很远,在浓雾中的村民听到会主动避让。摇了两下之后,何重黎走入浓雾之中,身后的三具尸体随即跟上。王鲲鹏、徐云风和方浊三人走在尸体后很远,不去打扰何重黎赶尸。只是听着前方远远传来的细微铃铛声音。时间长了,三人都觉得自己跟行走的尸体没什么区别,只是茫然地跟着铃铛声音赶路。

走了七八个小时,王鲲鹏三人已经走到了偏僻的山路上,脚下已经堆积了很多植物的树叶,两边的杂草也有半人高,延伸到了道路中央。

如今人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赶尸本来就要避开人,所以赶尸的道路就越来越不好走。

现在何重黎的铃铛声音已经在前方至少两百米之外了,徐云风突然说:“何重黎的运气不错,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这趟赶尸,他不见得拿得下来。”

“你看到了?”王鲲鹏说。

徐云风点头,“从晚上九点左右,就一直跟着,不过他还是怕我们,没敢接近。”

“不对。”王鲲鹏说,“他是拼了命要带着这三个人走的。你太大意,你疏忽了。”

“要我帮忙吗?”方浊在黑暗中询问。

“你不要动手,歇着。”徐云风立即说,“我和王八在,我想也没什么野鬼镇不住。”

“你现在倒是挺自信了。”王鲲鹏笑着说,“不过自信的坏处,就是不够谨慎。”

徐云风猛然醒悟,四周转了一圈,“我们真的在山上转圈,你怎么不早点说?”

“既然要见魏如喜,我们什么礼物都没带,当然要做点事情。”

“妈的你现在跟老严一样,满肚子的心计。”徐云风忍不住骂了一声,三人立即向着前方快速行走,要追上何重黎。

三人小跑了几分钟,铃铛声音已经非常清晰,他们又加快脚步,看到最后一个尸体正在行走,然后又看见前面一个,接着第三个……

但是最前方还有一具尸体,跟随着铃铛。

“多了一个。”徐云风走到第一具尸体的前面,看了一下,果然出事了,这具尸体竟然是何重黎。

铃铛声还在,却不是从何重黎手上传来的。

王鲲鹏飞快地跑到前方,对徐云风喊:“疯子,快过来。”

徐云风和方浊飞快跑到王鲲鹏旁边,看见一个小孩子正在拿着一个铃铛,低着头慢慢行走,走的时候,铃铛还在不停地发出响声。

这个小孩穿着一件黑色的棉袄,王鲲鹏伸出手,一把将小孩的后领提起来,转到徐云风面前,“你自己看。”

徐云风看见原来是一个纸人,不禁大骂起来:“现在纸扎匠也要跟我们作对了吗?”

纸扎的小人身体内的竹篾突然噌的一声弹出来,把糊纸全部戳破。王鲲鹏早有准备,手一松,已经乱成竹篾的纸人掉在地上。王鲲鹏的袖口被划开了几道口子。

徐云风蹲下来,慢慢地把竹篾收拢,捏在手上。王鲲鹏把铃铛拿起来,走到何重黎面前,把何重黎头上的符篆撕下。

何重黎这才恢复意识,茫然看着王鲲鹏,又看了看身后的三具尸体,连忙不停地向王鲲鹏道谢。

“我不做过界的事情。”王鲲鹏说,“交给魏如喜去处理吧。我来帮你。”

王鲲鹏说完,把铃铛摇晃了一下,三具尸体跟着王鲲鹏走了过去。王鲲鹏本就在赵一二那里拜师的时候学习过赶尸,把黄家子侄送回了秀山,按照当时他的本领,的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徐云风看着王鲲鹏娴熟的赶尸手艺,想到当年王鲲鹏赶尸磕磕碰碰,大部分时间都是靠自己和他背着尸体走。时过境迁,王鲲鹏道术高强,赶尸的手艺已不是当年那般生涩了。

王鲲鹏赶尸走了半个小时之后,尸体已经不需要一步步地走动跳跃,而是三人紧扣在一起,合力跳动,速度是常人的数倍。所以赶尸的速度快了很多。

王鲲鹏赶尸没有那么谨慎,因为有徐云风在,出了任何乱子,在他和徐云风的面前都不值一提了。现在他们的对手不是鬼怪,而是比他们更强大的人。

何重黎见王鲲鹏露了这一手,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王鲲鹏招呼何重黎到前方来,让他指路。本来何重黎认为赶尸不能有两个赶尸人走在尸体前方。但是看着王鲲鹏的本领,也就放心了,于是和王鲲鹏并列行走,给王鲲鹏带路。

何重黎如果自己赶尸,预计清晨天亮之前刚好赶到魏家老宅,若是遇到波折,就打算晚一天。不过因为王鲲鹏出手帮忙,丑时刚过,就到了魏家老宅旁。

魏家在一个巨大的河滩上,一条河流蜿蜒成一个大弯绕着老宅,一座小桥横在河上,里面的人出入都要通过这座小桥。徐云风把这个布置告诉了王鲲鹏,因为浓雾还没有散去,只有他的双瞳能看见。

王鲲鹏想了想,“魏家和钟家同出一脉,看来房子的布局都是差不多的,只是钟家建在高山上,而魏家建在河流边。”

“魏家养尸,专门和死人打交道,比钟家更阴。”徐云风说,“我想可能是当年魏易欣要收集尸体,故意在这片河滩修建房子,方便捞河水中的尸体。”

说话间,他们走过了小桥,来到了魏家老宅的门口。老宅没有大门,但是有个巨大的玄关。大门上挂了十几个灯笼,照映出玄关上一个旱魃的图案。

何重黎把铃铛从王鲲鹏手上拿过来,带着尸体走到了玄关之后。王鲲鹏、徐云风和方浊看到玄关后站立了十几具尸体,看来都是魏家的传人把尸体赶回来放在这里,等着家属来带走。

虽然赶尸的行业已日薄西山,可是魏家的招牌还在,每天还是有人在赶尸。何重黎安顿好了尸体,对王鲲鹏说:“我小时候到这里来的时候,院子里站着上百具尸体,其他的小孩都吓哭了,拼命地往回跑,只有我不害怕。所以魏家只留下了我。”

“这就是命了。”王鲲鹏点头,“带我去见魏家当家魏如喜老爷子吧。”

何重黎点头,带着王鲲鹏三人走向老宅里面。

老宅的正屋里摆满了棺材,徐云风抬头看去,发现这个正屋也是一个长长的大厅,棺材的形状。魏家本来就是靠驱使尸体开宗立派,把房屋修成棺材的样子也不意外。包括大门进来的那个玄关,也是暗合着白幡。

大厅尽头,地上铺了一个草席子,一个老头儿躺在上面,穿着一身寿衣,脸上盖着符贴。

但是王鲲鹏和徐云风都知道,这个老头儿并没有死。

果然何重黎跪下来,对着老头儿磕了头,“师祖,诡道的门人拜访你来了。”

老头儿坐起来,自己用手撕开了符贴,露出一张黝黑的脸庞。

这就是在湘西赫赫有名的赶尸家族魏家当家——魏如喜。

王鲲鹏心中暗自想,看来魏家是非洲人的后裔并非谣传,可是毕竟已经在中土生活这么多年,应该早就和中国人血统融合,除了肤色黝黑,已经是黄种人的面孔。

魏如喜眼睛睁开,眼光锐利,盯着王鲲鹏。王鲲鹏顿时觉得周身都冷起来,汗毛耸立。

“诡道的后人终于找上门来了。”魏如喜对王鲲鹏说,“不过规矩还在,你把螟蛉拿出来我看看。”

王鲲鹏在身上摸了摸,扭头对徐云风说:“在你身上。”

徐云风把螟蛉掏出来,拿在手里给魏如喜看。

魏如喜看见徐云风,表情立即变了,本来还很淡然的神情变得非常凝重,反而对螟蛉不再感兴趣。

“你吐口气给我看看。”魏如喜对徐云风说。

徐云风歪着脑袋,哼了一声。

“停。”魏如喜说,“别换气,就这样。”

徐云风见魏如喜这么神神道道的,心里有点反感,不过对方是赶尸的宗师,他勉强着吐着一口气没吸进去。

“好了。”魏如喜摆手,徐云风长长地呼吸一口。

没想到魏如喜把王鲲鹏和徐云风拉到北首,然后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王鲲鹏和徐云风哪里受得了这个,连忙躲避。

魏如喜大声喝道:“你们别躲,我是向诡道跪拜,都给我站好了。”

徐云风和王鲲鹏相互看了一眼,大致明白了魏如喜的意思,魏如喜是拜门派,而不是拜他们。于是两人跪在魏如喜的面前。

魏如喜看见诡道的两个传人知道礼数,脸色温和了很多。

他站起来,把王鲲鹏推到一边,“先不说你的事情。”

这边徐云风已经站了起来,魏如喜走到徐云风面前,直截了当地问徐云风:“那么多人拼了命要做梵天,你为什么不答应?”

徐云风睁大眼睛,看着魏如喜,又看了看王鲲鹏,王鲲鹏摇头。

“不好玩。”徐云风被魏如喜镇住,知道魏如喜是自己遇到的除了老严、孙拂尘之外,又一个厉害的前辈。

魏如喜仍然保持着对徐云风的巨大兴趣,用手碰了碰徐云风的眼皮,“果然双瞳,比当年大国师的资质都不差。”

“大国师是谁?”徐云风茫然地问。

“我们的祖师爷道衍。”王鲲鹏轻声提醒。

“哦。”徐云风猛然醒悟。

“孙拂尘把位置交给你,也就是交给了诡道。”魏如喜说,“这本来就是交易好的事情,你怎么就没答应,真是奇怪了。”

“我不是诡道的门人。”徐云风回答。

“挂名比司掌更合适。”魏如喜摆手,“这个不是理由。按说孙拂尘看准的人,不会走眼。”

“我就觉得孙拂尘太聪明,反而没意思了。”徐云风说,“我宁愿糊涂一点。”

“嗐,所以你就害了一帮子人。”魏如喜摇着头说,“你要是答应了,张元天就彻底没指望了,你们也不会来找我这把老骨头帮忙。”

“前辈原来什么都知道。”徐云风虽然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在魏如喜这种看透一切的人面前,也不敢放肆。

“世道不一样了。”魏如喜把头扭向王鲲鹏,“你们年轻人的想法也不同。我们从前老辈子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哪里敢有一点质疑。”

王鲲鹏直接问:“您看得出来他的身份?”

“嗐,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被孙拂尘惩治过,不过如果是我做了那个位子,我可没有孙拂尘这么好心,还把他给留下来。”魏如喜说,“孙拂尘就是优柔寡断。”

“您见过孙拂尘?”徐云风大惊。

“见过。”魏如喜说,“他比我辈分小,孙鼎和我先父魏永柒是同辈,孙拂尘是孙鼎的孙子。”

徐云风看着魏如喜,知道这人无论是辈分、本领,还是地位,都远远超出自己的想象。

“我应该早点来拜访前辈的。”徐云风说,“魏家如雷贯耳,我太失礼了。”

“黄家和钟家也就这几十年没什么人才。”魏如喜说,“谁知道以后呢。”

徐云风脑门冒汗,的确他看见黄家和钟家的人都本事平平,内心里也把魏家给看轻了。没想到这世上的高人不是只有孙拂尘和老严。现在他心里尴尬到了极点,庆幸没有说出轻视魏家的言语。

魏如喜不再理会徐云风了,转头对王鲲鹏说:“我听说过你,也听说过你师父,别看我从来不出门,你们诡道的事情,我还是知道的。”

王鲲鹏立即恭敬地说:“多谢前辈关照。”

“关照就谈不上了。”魏如喜又看到了方浊,“这丫头本事很大啊,如果再过几年,她本事比你厉害得多。”

“方浊是严师叔指定的接班人。”王鲲鹏说,“已经是研究所的所长了。”

“魏家开宗是我的先祖魏易欣,你们肯定已经知道了。”魏如喜把自己的胳膊伸出来,袖口慢慢提起,“当年我先祖易欣在自己胳膊上咬了一个伤痕,承诺大国师,永不背弃诡道。”

王鲲鹏看见魏如喜的胳膊上一个酒杯大小的圆形胎记,胎记正中,一个知了的文身,跟螟蛉的形状一模一样。

这个胎记就是当年魏易欣和钟秉钧二人离开南京,奔赴西南之前,在自己胳膊上咬出的伤痕。魏家传到了魏如喜这一代,伤痕已经遗传成了圆形的胎记,并且魏如喜的父亲魏永柒临终之前,还在魏如喜的胎记中文了一个知了,以表明魏家是青冥卫的传承,不忘唯诡道道衍马首是瞻的本分。

徐云风把螟蛉交给了魏如喜。魏如喜用两根指头把螟蛉夹起来,放在眼前慢慢仔细地看,“黄裳的这个螟蛉,练就的时候的确是惊心动魄。但它杀气太重,王鲲鹏你听我一句劝,最好不要碰螟蛉。”

魏如喜说完,把螟蛉交给了徐云风,“你拿着倒还无妨。”

徐云风把螟蛉收了,“他当年还当个宝贝,跟我抢来抢去的,都说这玩意儿只能我用。”

魏如喜把胳膊平伸,然后用刚才夹过螟蛉的手指,轻轻地放在自己胳膊上胎记的中间。这时,文身知了居然开始慢慢扭动,接着幻化成了一个实体。魏如喜将“胎记知了”拈起来后,他胳膊上的胎记也旋即消失。

魏如喜捏着知了,对王鲲鹏说:“我的先祖魏易欣,受了大国师的吩咐,与钟秉钧一起到西南与胡濙、黄铁俞会合,共同找寻改名为让銮的和尚。当时我家的先祖易欣老大人知道和大国师可能再也无缘相见,于是就留下了这个记号。没想到过了几百年,这件事落在了我的身上。”

魏如喜说完,两个指头松开,知了在他头顶飞了一转,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房梁上方,然后又从明瓦中穿过,飞到了空中。

徐云风看着魏如喜的态度,知道他已经答应了王鲲鹏,决意去镇守七星阵的开阳星位。

王鲲鹏十分感激,向魏如喜跪下,他是真心实意地感谢魏如喜。

魏如喜受了王鲲鹏的跪拜,说:“你起来。”接着招呼何重黎,何重黎欣喜地走到王鲲鹏面前。

“开阳星位,是七星中最黯淡的一个星位。”魏如喜说,“要说也只有我们魏家能来镇守。重黎是我徒孙,他先跟你们回去,把星位守住。阵法驱动的时候,我自然就来了。”

何重黎听说自己要帮王鲲鹏镇守七星阵法的星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说道:“王前辈……”

“你和我同辈。”王鲲鹏连忙阻拦,“就不要叫我前辈了,以后叫我一声师兄就行。”

何重黎看了看魏如喜,魏如喜说:“古赤萧高我一个辈分,按说他要叫你师叔。”

“我比他大不了几岁,又不是同门。”王鲲鹏指着方浊说,“要是真的论辈分,我叫他师叔祖都不够。”

“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就不管了。”魏如喜说,“我倒是担心,你怎么去找苗家的宋银花。”

“宋银花当年在七眼泉跟我打赌,结果败在了方浊的手下。”王鲲鹏把方浊拉到魏如喜的面前,“她答应过我,日后有事情找她,她不会推脱。”

“哦。”魏如喜说,“魏家和苗家放蛊的都在湘西,门下的传人难免会有点摩擦,到了我和宋银花这辈,已经很久不相互往来了。我们魏家的后代,过了她们的地界,一般都会绕着走,不去打扰。”

王鲲鹏已经听出来魏如喜在说什么了,“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个纸扎的小孩……”

魏如喜点头,“这件事情我就帮不上忙了,宋银花的上辈,红桃和三叶,的确是被我门下的人逼到了秀山,这是我们老一辈之间的恩怨,本来不该让下辈卷进来……”

王鲲鹏的脸色顿时尴尬,非常难看,“红桃和三叶,这两个前辈跟我有很大的渊源。”

魏如喜想了一会儿,然后点头说:“我的确听说黄莲清对你师父赵一二有过恩惠。红桃、三叶和黄莲清是过命的交情,这么说来,宋银花也不会太为难你。这事是我多心了。”

王鲲鹏有点尴尬,当年黄莲清的确跟他说起过红桃和三叶两个放蛊高手,被赶尸匠逼迫,跑到了秀山寻求庇护。但是黄莲清从来没说起过逼迫红桃和三叶的赶尸匠到底是谁。

其实这件事稍微往深里想一下就明白了,以红桃和三叶的本事,一般的赶尸匠哪里敢得罪她们,也就只有魏家正统传人才有资格与她们为敌。

看来魏如喜和黄莲清的关系也不太好。四十年前,这些老前辈都是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血气方刚,脾气不见得比自己和徐云风好,当年相互之间不知道交手过多少次。

可是这些都是往事了,黄莲清、红桃、三叶都已入土,魏如喜也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看来对宋银花门人针对魏家报复的事情也能看得淡了。

王鲲鹏想了这么多,对魏如喜说:“四大外道,只有苗家是本土,其他的黄家、魏家、钟家都是青冥卫的后代,苗家能与黄、魏、钟齐名,当然是有了不起的本事。”

“岂止是了不起。”魏如喜微笑起来,“我家先祖魏易欣、钟家先祖钟秉钧、黄家先祖黄铁俞,当年之所以到西南来,就是为了解救胡濙身上的赤线蛊。结果后来三家阴差阳错,再也回不了中原。你以为他们是心甘情愿留下来开枝散叶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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