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两个小时就到早上七点,七点钟就要集合。
九点钟就是实验开始的时间。
井之源躺在床上,心绪已是乱到极点。
最终他选择相信了易三的话。
没人知道他有妹妹。
没人知道他现在心里最想做的事就是回家找妹妹。
易三的话多多少少戳中了某些事实,井之源不得不信,或者说他潜意识也希望易三真的能够预见未来。
昨晚的事件让井之源明白了一个事实,就算在实验中活下来,振荣集团也不会放他们这些人离开。
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办?
房间墙角上有监视器,可就没有监视器又能怎么样?几平方房间里只有一个马桶和一张床,实在是和监狱没什么两样。
窗外能看到很远,灯火阑珊,印在江水中十分漂亮。
井之源知道,那些景色看着近,实则很远,远到自己有可能再也触入不进那片夜色中。
易三那个英俊的年轻人想重新融入进那片夜色。他从梦里看到了自己活下来,他是想自己能带他走,至少先逃离这栋东盟赫赫有名的大厦,融入进那片夜色。
问题是:怎么逃走?
想到这里,井之源在心里恨恨地骂了句:妈的,你倒是把逃走的方式给梦出来啊。
同一时间,易三却是甜甜地入睡了。
因为井之源告诉了他名字。
因为井之源答应了他带他走。
所以易三的心安下来了,心平则困,困就要睡觉。
易三喜欢睡觉,想睡觉,从确定自己可以做真实的梦后,他就想睡觉。
他想梦到什么。
也许能,也许不能。
反正睡觉就有机会。
事实上易三还不能完全确定梦的真实性,只是人在绝境时,如果没有了希望,那就真的没有了机会,哪怕现实与梦有一点重合,易三就会潜意识的将这种可能去放大,直到自己确信无疑,就如同给自己催眠一样。
七点集合时,易三的脸色不好看,精神状态也不太好的井之源以为易三又梦到了什么,怀着期待的心情问:“做梦了?”
“嗯!”
井之源心里大喜:“快说说,等下怕是没机会了。”
易三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梦见自己长了两个鸡鸡。”
……
厅内点名,吃饭,基础体检,换上宽松的白衣,私人物品也都被锁进了柜子里……包括那两个断了腿的。
整个过程没有实验者说话,气氛压抑。
准备完成,分批乘电梯去实验层。
等待中,易三忽然低声问道:“你的契合度和粒子溶合度到底是多少?”
井之源没有在意,随口回道:“百分之八十八和百分之九十二。”
“啊?”易三吃惊的嘴都合不拢,半晌才道:“这怎么可能?我问过别人,没有超过百分之十五的,一般的都在百分之十左右,你这数据太吓人了一点吧。”
“不会吧?你呢?”井之源心里一惊,脑中不自觉出现应试的过程,当中记得中年高管说曾有过百分之四十的人出现过,这次怎么可能连超过百分之十五的人都没有?
易三苦笑道:“百分之十五和百分之十一。”神情十分沮丧,虽然那些面试官没有说,任谁都能想到这样的数据只怕代表的是生存机率,这还是矮子里拔长子的结果,那些被淘汰的人怕是数据更低。
难怪周围的人一个个面若丧灰,精神状态萎靡,气氛低沉。
当真是以命搏财了。
井之源无语,存活机率高自然是好事,只是如果一起的人数据太低,自己的数据太过突出,显然会让自己成为瞩目的焦点,结局可想而知,就算这些同为实验者的人在知道自己超高的生存机率后,怕也是不会有好脸色对待。
要知道人性就是这样,大家都处在同一位置便能寻找到相互之间的心理平衡点,大家都是一样的,谁也别鄙视谁,谁也别羡慕谁,基于这样的心态,更容易团结在一起。要是有人在其中鹤立鸡群,各种嫉妒恨等等负面因素便会充斥他们的大脑,即使不明面表现出来,潜意识里也会排斥对方,让那人成为众矢之的。
这就是人性。
很快轮到他们进电梯,易三很是感慨了一句:“其实我们这群人,都不过是想改变自己命运的苦命人。”
何必时没有在办公室里,他很兴奋,极度兴奋。
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想到这批实验品里,会有一个条件如此好的实验品,那耀眼的检测数据让他看到了美好的未来,他知道,不会再有机会遇到这么完美的实验品了,苍老的身体也不容他有时间再去等待这样的实验品出现。
所以他前所未有的重视这次实验,不容出任何一点差错。
他一晚未睡,在研究部门督促研究人员不停检查仪器和观察“源体”的状态,一切准备妥当后,他一直在审视井之源的数据。
半晌他抬头问:“伍强,安全措施准备得怎么样?”
身旁那个五大三粗的保安队长回答道:“董事长放心,实验内外,大厦内外,包括方圆五公里,没有人能从我们眼皮子底下溜走。特别是这个井之源的照片,已经传到每个人手中。”
要是井之源在这里,定能一眼认出,这个强壮如牛的保安队长,就是凌晨时拿枪指着易三的那人。
“好!”
何必时很是满意,集团的保安只是明面上的称呼,实际上是集团花大价钱培养的私兵,而伍强正是其中最杰出的代表。
何必时盯着满房的仪器屏幕,想了想喊道:“成功。”
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人小跑过来,恭恭敬敬地道:“父亲,什么事?”
望着自己这个只喜欢科研不修边幅的大儿子,何必时的声音很是温柔:“为了以防万一,给每个小老鼠植入追踪芯片。”
“好的,父亲!”
何成功一句话也没有多说,领命而去。
何必时想想没有什么遗忘的,心情渐渐松弛下来,靠在沙发上,一双清凉的玉手落在他的太阳穴上,轻轻按揉。
何必时惬意地闭目养神,过了会问道:“柳秘书啊,其他董事是个什么反应?”
柳叶琴呵呵一笑:“还能有什么反应,一个个傻了呗。这次实验一旦成功有活体,资金调配重心肯定是要放到这个项目上。”
何必时坐起身道:“哼,实验完后你下一个开董事会的通知,我现在需要的不是偏移重心,而是要将这个项目当作唯一的重点项目,这些个老头子,难道都不想年轻一些活得长些吗?”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屏幕上,那个叫井之源的实验品在电梯里一副呆呆的模样,何必时顿时心潮澎湃,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快了快了,离成功不远了,最多五年……不,最多两年就能实现我的梦想。”目光又从屏幕上移到刚进门的何成功身上,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大儿子重回到操作台,目光柔和下来,心想这些年真是苦了这个儿子了,也该
电梯一路下行,这和井之源的预想不太一样。
在所有人中,他的数据最好,好到远远将其他人抛离。
他不是愚笨的人,从知道其他人数据开始,他就很清楚暗中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自己。
这样的情景是井之源最不愿看到的,也最不喜欢的。要知道,还在进入振荣集团之前,井之源还是一个小偷,一个喜欢别人无视他存在的小偷,只有当别人无视他,他才能如鱼得水,才能在这个社会中生存。
和现在呆呆的外像不同,井之源的内心正在翻江倒海。
现在振荣集团还和他们维护着一层薄薄的纸,井之源相信,有很多人正如他一样明白——离开无门了。
只是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井之源根本就不抱有任何幻想,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幻想。
问题是,井之源除了浓密的黑发中有一根用来开锁的塑料细丝再无它物,怎么能从警戒森严的大厦里逃走?
电梯里显示的楼层数字越过了“1”,还在向下。
随着电梯一路下行,井之源的心沉入谷底。
电梯里的数字不断变化,直到“-20”才停了下来。
电梯门打开,面前是长长的通道,他们走在通道里,不时有光扫描在身上。
通道尽头是道光滑的金属门,金属门自动向两侧滑开,从其厚度来看足有二十公分。
门后是个大型换衣间,有数十个隔栏,每个隔栏有一个金属柜。有工作人员提示,让每个人脱光,换上里面挂着的衣服。
无论男女,均在这里换衣。
井之源没有去注意寥寥可数的女性实验者,直接打开身边最近的金属柜,里面只有一件泛着金属光芒的连体衣,触感细腻清凉,封口在背部。他没有犹豫,按要求脱光了衣服,将连体衣穿在身上,和易三两人互相拉上封口。
衣服一阵细微的蠕动,竟然是按人体形体变化,宛如贴在身上,感觉是十分的舒服。而同时,在实验监控室,每一个人的体格形态,以及身体各项数据在不同的屏幕上显示出来。
因为生活条件不好,这让井之源穿上衣服后显得极是瘦长,易三心情似乎有所好转,很严肃地低声说了句:“你得吃肉。”
衣服换好后,每人喝了一小杯水,赤足从另一道门离开,又是经过一条通道,又是一道二十公分厚的金属门,走进门,目光所及,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场景震慑住了。
负二十层不是房间,不是大厅。
应该说是一个高达十多米、面积足有数万平方米的广场。
广场正中有根很粗的柱子,围着柱子摆放着各类高科技仪器,数十名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围着仪器忙碌。
一百个金属“棺材”在广场周边环绕了一圈,每一个“棺材”后站立着一名配有真枪实弹的保安。
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这群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没有人说话,左顾右盼地随着前面的人移动。
井之源压抑下心中浓浓的不安,用余光审视着这里每一个地方。他不知道会不会从这里开始自己的逃生之旅,总想着该准备些什么,哪怕是徒劳无功的准备。
广场并不是只有一层,从那一排排的落地窗就能判断出周边还有一圈二楼,有不少人在观察着下方广场。
所有实验者被集中,有一白发老者站在台上道:“我知道大家对未来不确定的安全因素而感到不安,但是不要紧张,事实上没你们想象的那么可怕。这次的实验准备了十年,我们经过了多次动物实验,存活率达到了百分之七十,危险度并没有公司说的那么高,只要你们保持平常心对待,相信我能看到至少百分之七十的人活下来。当然,百分之七十也只是一个概率问题,进展如果完美,全部存活也不是不可能。然后大家就可以拿到公司给的报酬,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老者的声音平缓温和,拥有常人不及的说服力,闻者无不心平气和下来。
就连井之源的心也宁静下来。
老者静待了数秒,微微一笑:“这次的实验我们做成了一个游戏模块,希望大家在实验过程中不会寂寞无聊。好了,让我们开始这段难忘之旅吧。”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众人的神态更显轻松,有人甚至露出了笑容。
实验要开始了,一百名工作人员领着一百名实验者走向了周围那一百台“棺材”。
“棺材”实际上是个高科技卧舱,舱内充满了淡绿色的透明液体。
井之源依工作人员指引,将连着卧舱的“头盔”戴在头上,“头盔”内一片漆黑。工作人员很快将“头盔”和衣服扣连在一起,连接处完美无缝,扶着井之源躺进卧舱中,清凉的舱液将井之源淹没。
没一会,井之源就觉得周身一片冷意透进来,鼻中更是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强烈睏意涌上来,就这么沉睡过去。
天很蓝,从未有过的蓝。
几朵白云在天空中缓慢变幻着形状,在蓝天中显得很美,如画一般。
井之源躺在绿色盎然的草地中,就这么望着天空。
很出神。
从出生开始,记忆中他就没有见过这么蓝的天,一次都没有,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他才坐起来打量周围的景色。
这是一片大草原,一望无垠的大草原。
草长得极为茂盛,微风拂过,波浪般起伏。
没有人,没有动物。
也没有怪兽。
然后他发现自己是光的,没有衣服。
什么都没有。
声音……有风的声音。
只有风的声音。
井之源大喊:“易三!”
没有回音,易三不在草中。
这就是虚拟的世界?
自己来到了虚拟的世界?
井之源用劲掐腿,疼痛感袭来,他确定不了是真实还是虚幻。
他走在草原里,没有目的,只是往前,一边走一边喊易三的名字。
慢慢地,他由走变为跑,边跑边喊易三的名字。
没人回应。
于是他一直跑,一直喊。
天由亮变黑,由黑变亮。
昼夜变幻。
奔跑中,白天与黑夜交替了两次后,井之源就确定了自己确实在虚幻之中。没有饥饿、疲倦,事无常理又怎么可能在现实中呢。
只是……游戏呢?其他人呢?
井之源没有再像个傻子一样裸奔了。
一群骗子啊。
他躺倒在草原里,一动不动,准备就这么等着实验结束,等着在现实中被唤醒。
他继续望天望云,数着天上的云朵。远方不断有云过来,云和云相连,一片连一片,它们挤在一起,然后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黑。
天空阴沉下来。
不久,云中零星有光闪现,宛如银蛇在云中游动。
再过一会,闪光越来越密集,越来越亮。
终于,贯彻天地的霹雳声响起,一道粗壮的闪电穿破云层照亮天地,落在草原上,大地震动,狂风从那方过来,草疯狂摇曳。
井之源坐了起来,就见天空中银蛇开始乱舞,天与地被无数道冲破黑云的银蛇连接在一起,天摇地动中狂乱的银蛇以可怕的蔓延速度向着他的方向伸展过来。
井之源心胆俱裂,拼尽全力朝远处逃走。
狂风呼啸,雷声轰隆,断裂的碎草满空飞舞,井之源就像一叶轻舟,在狂风巨浪中挣扎。
风越来越大,大地震动的幅度也是越来越大。
终于,一道刺眼的闪电落在井之源身后不远处,肉眼可见的气浪象一道巨大扩散的环,将井之源击飞。
剧烈的疼痛霎时间贯穿全身,大脑一片空白。
时间在这一瞬间仿佛停止,井之源停在了空中,俯向大地,视线里,大地就象一道披满银色荆棘的波浪固定在视线里,充满可怖的毁灭气息。
只要身体落下,注定会被这张看似细微实际上却是威力无穷的电网淹没。
这就要死了吗?
精神体的死亡是不是意味着自己再无法回到身体里去?
可笑的契合度数据,可笑的粒子溶合度数据。
可笑的虚拟世界。
可笑的社会。
可笑的活着。
一切都是那么可笑……
井之源怒吼一声:“全是混蛋!”
他闭上了双眼。
然而……
身体没有下落,没有坠落的感觉。
井之源立即又睁开双眼,眼中出现的还是那遍地银蛇形成的电网。
风不再,碎草就在空中摆着各种无奈的形态,那一道道耀眼的银柱静立在天地之间,仿佛支撑着阴沉的天空不再下坠。
都静止了。
他也是这片寂静画面的一个小点,无法动弹,只有眼珠子还能转动。
时间真的停了。
井之源没有任何喜悦,然后呢?
就这么停在时间静止当中?当时间再度流逝,结局又能改变什么?
很快,井之源看到了答案。
地面的银网就在时间静止中倒卷而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银色巨手,狠狠地收拢,把井之源包裹在银拳之中。
井之源来不及任何反应,无数银丝钻进体内,他全身酥麻,身体也开始呈现出粒子状态,和银丝彼此交融。
他的双眼渐渐无神,眼前慢慢变黑,最后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再感觉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