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见到父亲的那一刻,他几乎不认识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才不到五十岁,却没有了三年前的风采。
满是鱼尾纹的浑浊双眼,射出了以往不曾见的神采。
而对于配枪的警卫员,却是看到了所长三年来第一次流露出的兴奋、激动。
警卫员知道,眼前虚弱的少年,真的是所长的儿子,他的手从枪柄上松开,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出去。
“你受伤了。”
所长眼中的神采渐淡,声音低沉沧桑,郑峥感觉到了伤感,低声道:“没事,小问题。”
“被辐射了?”
“这也是小问题。”郑峥咧开嘴露出牙齿,原本雪白的牙齿在死亡区变得有些发黑,他笑道:“以前很讨厌基因改造,现在仍然讨厌,但是……”他伸出一只手,手苍白没有血色,“我的基因已经不是以前的基因了。”
所长的目光落在郑峥手上,筋骨毕现,“朝好的方向吗?”
郑峥点点头,“虚弱是外表,它的里面有更强大的力量。”
所长点点头,倒了两杯热水,递过去一杯,郑峥道了声谢。
“还在恨我?”
“不!”郑峥回答的很快,所长不为察觉的松了口气,郑峥收回手,“不恨了,但是也不赞成。”
所长点点头,“这很好。”
两人一时都没了话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从哪里说起。
“前段时间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所长打破了沉寂,微微笑起来,郑峥笑道:“这事我知道。”
“写信的人把我当傻子。”
“哦,怎么写的?”
“他在信里说,你求我救你,用基因药剂。”
郑峥大笑起来,忽捂住腹部忍住笑道:“他们还真不了解我和你之间的关系。”
所长桌下的手动了动,缓缓收了回来,“是啊,你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这辈子都不会求我的。所以我断定你出了事……”
郑峥沉默。
“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查,我想知道你是不是还活着。”
郑峥低声道:“我现在坐在你的面前。”
所长感叹道:“是啊,活着真好。”
郑峥头埋得更低,忍住想掉落的眼泪。
所长淡淡道:“我想知道事情的整个过程。”
郑峥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任何神色波动,想了想,便将事情缘由说了一遍,包括小熊虫佣兵团怎么冒险救回自己,只是隐瞒了和井之源相关的事情。
听完,所长的声音更淡,神态冷静,“向晨风这种人不配当人。”
郑峥知道这句话从自己父亲嘴里说出来,意味着给向晨风判了死刑,他微微摇头,“我是代表团队的意志来的,他暂时不能有事。”
所长愣了愣,最后点点头:“你说了算,你有一个好团队。”
“是的,他们一个个都非常杰出,我很幸运。”
“是我很幸运,他们保护了你。”所长摇摇头,制止郑峥说话,“那个叫徐文的怎么样?”
郑峥眉头一皱,沉声道:“他是个很善良的人。”
“善良?”
“是!”
“还有呢?”
“你想知道什么?”郑峥警惕起来,这让他的目光变得冷漠。
所长笑了笑:“别紧张。”他在桌上摸了摸,一个全息图显现出来,在连续输入一长串不同的密码后,全息图上显示出一条基因链和一个细胞。
所长问:“这是徐文的基因和细胞,看出什么吗?”
小熊虫佣兵团里没人知道,郑峥是学基因学的。
郑峥仔细看了看,基因中有一小段与众不同,灰色,看上去像是死的,而细胞……却是活力十足,所长伸手刚将细胞放大,要显示更微观的层次,郑峥突然伸手将全息图关了。
“你别研究他了。”郑峥语气似石头一样硬,“我的命是他救回来的,没有他我根本不可能坐在你的面前,你看人的眼光需要转变一下,尝试一下用正常人的眼光去看,你就会看到更多美好的东西。”
气氛一下子尴尬,所长沉默许久,才缓缓说道:“我的研究已经完成,也没有打算研究他,他的基因有一截是灰色的,没有活性,他的特别很可能就是这小截灰色影响的,但是和我的研究恰恰是两个方向,我们的基因替代链追求更强大的活性,真要研究他,将是另外一个命题,所以,我把他的数据封存在最高权限中。”
郑峥冷声道:“为什么不毁了?”
所长摇摇头:“第一,我没有那个权限。第二,我也不允许毁掉,那很可能是一个全新方向,人类发展的另一条大道,我不准备研究,不代表在未来不给其他人研究。”
“未来是多久?”
“当我们这条路走到尽头,也许就是开启它的时候。也许几十年,也许上百年,也许永远不会开启。”
“这是不是说,取决于你的成果能不能带领人类走向强大的未来?”
两人互相凝视,不是父子,是科学家的视角对视。
郑峥道:“希望是我死后,或者说是我和他死后。”在见识过井之源的强大和特别,他几乎认定,井之源的基因才是那个正确的方向,但是开启也意味着自己的兄弟再无自由可能。
生命的意义有时候不光看是否伟大,更要看人性,没有人性的伟大,不是郑峥想要的,世界需要强大的人类,而不是需要一群强大的野兽。
想一想,一群类人的异兽消灭了其他异兽,结果世界还是被异兽统治,人类还算不算存在?
“我赞同你的观点!”
所长笑了,“然后呢?该说出你回来的目的吧。”
郑峥想了想,说道:“本来给你带了件礼物,但是你的基因既然完成了,这件礼物也没必要了。”
“巨蛇的基因?”所长早就注意到郑峥身边的冷冻箱,一口猜出里面藏着的东西。
郑峥点点头。
所长站起身,“谁说用不着?基因研究成功不代表完美,当然需要更多的样品进行研究。”
郑峥把冷冻箱递了过去。
所长接过来,问道:“什么条件?”
郑峥道:“送给你的。”
所长笑道:“别来这虚的,说出你的要求。”
郑峥摸摸后脑勺,“那就给我一个人。”
所长愣道:“谁?”
“战甲设计院的陈浩杰。”
所长好笑道:“他又不归我管。”
郑峥摸着后脑勺一脸嘻笑:“你不是和设计院院长熟吗,打个招呼呗。”
所长坐下来,问道:“陈浩杰是顶尖的设计人员,你想做什么?”
郑峥很随意地说道:“我要研究点东西。你只说帮不帮这个忙吧。”
“打招呼自然没有问题,问题是陈浩杰同不同意。”
“他和我是哥们,会同意的。”
郑峥很断定那个设计狂人在看到一堆机甲图后的反应,笑道:“我了解他。”
“那行,谁叫我收了你的礼呢。”所长看了看时间,“太晚了,该睡了。我让人给你安排个医疗室,就在我这里把伤养好。”
郑峥缓缓起身,“不用了,在来时我和陈浩杰约好了,见过他后立即回程。”
所长愣道:“这么急?”
郑峥笑道:“兽潮要来了,得回到需要我的地方去。”他出了门,在转过身后,眼泪哗啦啦流下来,父亲要他在这里养伤,何尝不是想保护他,可能过不了几天,整个研究所都要搬到缓冲区去了。
“儿子……”所长叫道,嘴唇蠕动,后面的话一时说不出口。
门外传来郑峥平静的声音:“爸,保重身体。”
“你、你也是,要活着。”
郑峥离开的十多分钟里,所长一直坐在原位没有动,年轻强壮的警卫员进来时,所长灰白的头发更乱,警卫员犹豫了一下说:“首长,您儿子一路哭着离开的。”
所长点点头,“我这儿子就这点出息。”他起身拍拍警卫员的肩,“下命令,撤销撤退命令,我们就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警卫员应声道:“是!”他没看到,擦身而过的首长脸上,也是满脸泪水,他没有领会命令里的深层次含义。
郑铭立是要和儿子一起生死与共啊。
在经过死亡和复生,以前的隔阂就在父与子的见面中消失。儿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了解自己的父亲,父亲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了解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