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三伏天,他家里突然横遭厄运,父亲在山里放牛时不慎被毒蛇咬了,一时三刻就要了命。在埋葬时,面对父亲面目全非的嘴脸,他根本就难以相信那是父亲,他怎么会成为那样呢?即便成为那样,可能是睡着了,早上还是好端端的一个人,高高兴兴地赶着一大群牛出去,还在放声唱着很好听的花儿,怎么说死就死了呢!难道还不拖个十头八天,一年半载?他心里一时乱糟糟的。母亲那时已哭得撕肝裂肺,天昏地暗的。深受母亲悲痛情绪的感染,其他送埋的人脸上也都布满着一种淡淡的哀愁,淡淡的悲伤。可他不知怎么着,就是哭不出来,甚至连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母亲先是一脸焦急,偷偷地打手势让他哭。见他还是无动于衷,又气乎乎地扑过来低声训斥他,让他放声大哭,可他无论怎么努力还是哭不出来。他只好面对父亲的遗体干坐着。这时母亲突然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非常响亮,他感到眼前火星四溅,耳朵里面嗡嗡作响,脑子里一片迷糊。他稀里糊涂挨了母亲一个耳光,竟然不知所措。母亲脸上却呈现出一副极度悲伤和绝望的神色,压低嗓门恶狠狠地骂道,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哭不出来,也不应该笑呀?难道你的良心让狗吃了不成!然后,母亲一边哭着,一边用手使劲地在他大腿上又是拧,又是掐的。母亲的手劲真大啊!下手太狠了,这疼直往他的肉里扎,往他心上钻。他的大腿可能被掐烂了,流血了。随后在哭泣的间隙,母亲又悄悄地一字一顿地说,你到底哭不哭?不哭我就掐死你!他更加懵懂了,寻思我笑了吗?我是真的笑了?奇怪,我怎么会笑呢?我虽然哭不出来,但也不至于笑呀?他思来想去,自己究竟笑了没有,一时也被搞糊涂了。
这一幕不算是惊心动魄,可送埋的人全看在眼里,心里都觉得疙疙瘩瘩的,私下嘀咕,这孩子怎么会这样呢?难道他的心不是肉长的!
父亲的丧事就这样结束了,可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这件事却伤透了母亲的心。不!确切地说,使母亲的心彻底寒透了。
母亲才三十出头,还很年轻,对儿子又失去了指望,逢人便说,她养了个冷血动物,从小或许是吃狼奶长大的,要是吃了狗奶还对人有恩情哩,他的心肝肺都硬化了,成了石头,对人无情无意,他父亲殁了,不但不哭,反而还在笑,你说我守着这样一个毫无人性的儿子,当院的柱子顶啥用呢?母亲说的是实情,一方面是发泄一下自己愤懑的情绪。一方面也是在为她今后的改嫁寻找理由。这情景正应了那句古话,寡妇站在门前了,有走心没守心。
果然,父亲过世还不满百日,母亲就开始偷偷地张罗着物色起别的男人来,那毅然决然的态度和勇气,是八头牛都拉不回的。这对儿子来说无疑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他从心底里根本不能接受这样的事。但接受不了归接受不了,不是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嘛,做儿子的怎么能管得了这事?何况他还是个小孩子!可他管不了也得管,他怎么能允许母亲和别的男人成天耳鬓厮磨,同床共枕呢?哪母亲还是自己的母亲吗?那的确是一件令人抹脖子的事!
在此其间,先后来了两个男人,是一胖一瘦,被媒人领着。两人前前后后和母亲谈了好几次,都被他成功地拦截了。他的办法是在没人时,先是用眼睛狠狠地瞪,再用语言来威胁,后来用弹弓偷偷地打。就这样,那两个男人像帝国主义一样夹着尾巴逃跑了。
不久,来了一个姓马的,这人满脸横肉,五大三粗的,竟然是一个不信邪、不怕死的主儿。不知怎么着,当他第一眼见到这个人时,从骨子里就有点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