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喜把朱爷房后的两棵皂角树卖了,这两棵树是早年间朱爷的爷爷从外地卸下知府任后回乡栽种的。百多年来两棵树长得枝繁叶茂,夏日里树前树后的房子被大树的阴影遮挡着清凉无比,按朱爷的话说穷死也不能卖有纪念意义的这两棵树。买主来时朱爷找来朱喜理论,朱喜扔出一句话:“这树是爷爷栽的,只要是朱家的后代谁都卖得!”朱爷差点气昏过去,最后朱爷掏腰包多退给对方钱才算了事。朱爷现在不想惹事,不想为这点事骨肉相残,怕外人笑话也怕给自己招来是非。朱爷有新打算,他要给女儿西凤找个好郎君,如此女儿一生有依靠朱家的门面也有人顶。有一点让朱爷为难,朱家毕竟是有头有脸的,想嫁女儿也要有人出面说媒,面子才过得去。给戚铁夫治过伤的高姓老中医是朱爷的朋友,在地方上很有名望,朱爷想到他……
水莲的妹妹云儿生有两个女儿,大女儿青妤、小女儿红妤,两个女儿相差一岁都貌若天仙。青妤的丈夫在国民党部队里当上校参谋,从嫁过去俩人只在一起待了三天,而后丈夫随部队走了再也没露面。红妤嫁给当地的大户,丈夫吃喝嫖赌染了一身病,姐妹俩的生活都很艰难。青妤和婆婆生活在一起,婆婆年轻时就守寡。办互助组那年平静的生活被打乱了,青妤守了多年寡的婆婆不知中了什么邪,和外乡来的卖油郎偷偷好上了。一个夏夜俩人在高粱地里被捉了奸,而后青妤的婆婆脖子挂上一串破鞋,站在村打谷场示众。青妤恨婆婆,婆婆让她丢尽了脸,外面传闻她们婆媳俩都偷汉子。那天青妤的婆婆又被拉出去游街示众。青妤也被带到现场,说是让她接受教育。三伏天的正晌午婆婆站在一条板凳上汗水小溪般地流淌,整个人水洗一般。有人同情也有人唾弃,地主婆还敢偷汉子!不要脸!婆婆在众目睽睽下、在烈日下终于站不稳从凳子上摔下来。青妤欲上前扶起婆婆被一伙人拉扯住,混乱中青妤的上衣被扯开露出雪白的乳房,人群沸腾起来,有好心妇女拥上前想护住青妤,看热闹的人也往前挤,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把青妤围在中间。有人高喊打倒地主婆,打倒反动派。青妤狼狈不堪地挤出人群流着泪跑回家……
几天后二十八岁的青妤上吊自尽了,走前她来看疼爱她的姨妈水莲。水莲看出她神情不对,以为孩子丈夫不在家心里苦。青妤告别时趴在大姨身上哭了很久。水莲安慰她:“别把生活想得那么糟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也别想着你婆婆的事,做女人难,没了男人的女人更难,就原谅她吧,你还年轻……”青妤婆婆的事水莲有所耳闻,她不知该如何相劝,说多了怕青妤伤心,毕竟她也在守寡:“共产党来了,世道好了,共产党解放妇女,保护咱女人,不是也让女人改嫁嘛!以后就好了……”
青妤把身上仅有的几块钱放到大姨手上。这几块钱水莲一直珍藏,家里没了油盐钱也没舍得动。
青妤的死讯传来朱爷痛心疾首:“瞎了,白瞎了!”“老天,你还没让她享一天福就收走她,为什么让她来?”在村头小溪边朱爷从早晨坐到晚上,泪水流满他遍布皱纹的脸。
青妤的死讯水莲不知道,朱爷怕体弱多病的水莲承受不起,嘱咐所有人瞒住她。水莲心里怀疑不想多问,不想把疑惑变成痛苦的现实。那天红妤来送信朱爷把她拉出去窃窃私语,回来俩人的眼睛都红红的。一段时间朱爷的笑也不正常,那是朱爷装出来的。谈到青妤西凤也遮遮掩掩,水莲就琢磨:一家子都怎么了?青妤改嫁了?怕大姨笑话?傻孩子,哪有长辈不希望自己孩子过得好的。
这年春节水莲把好吃的东西提前准备好等着青妤她们到来,以往青妤过了大年初五就早早来了,还会住上一些日子。这一年过了初十她也没有出现,红妤也没出现,一连几天水莲忍着脚痛到村头去望,自己走不动就让西凤去看。水莲有不祥预感,她问朱爷:“青妤怎么还不到呢?”
朱爷说:“她家里现在也穷,哪还有心思走亲戚?也许今年不来了,再等等看吧……”
“不会有什么事吧?红妤咋也没来?不行你去她家看看,她和婆婆两个女人日子难着呢,看看咱能不能帮帮……要不你送我去大妹云儿家看看,我想大妹了。”
朱爷叹气:“唉,过些日子吧,我这眼神跟不上,过几天找人送你……”这话朱爷重复了三年,直到水莲的大妹云儿过世朱爷也没兑现。水莲只有云儿一个妹妹,姐妹俩的感情很好,几年后她得知云儿过世的消息险些陪了性命。水莲有时会对小女儿晚凤说:“快点长吧,你大了娘是走是留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晚凤听不懂娘的话,她问:“娘你要去哪儿?我也跟你一起去不行吗?”水莲笑了,打了一下晚凤的小手:“你也想去呀?菩萨不要你……”
朱喜要报复大乡长的事有人偷偷告诉了朱爷,这人是以前当过土匪的吴天龙,他和朱喜是好朋友,朱喜酒后透露了这事,他怕朱喜牵连上他。朱爷吓坏了,朱家本身成分不好,一旦于得水死在朱喜手上朱家就彻底完了,朱喜会丢了性命,其他人恐怕也逃不脱干系。朱爷知道劝不了朱喜,他不敢声张,连夜赶到山庄找大川……
“什么?他不想活了!”大川听说此事吃惊不小,“让区上公安把他抓起来得了,省得他害人!”朱爷哭丧着脸道:“这样不行,朱家现在经不起风浪。”“那我也没办法,抓不行,等他搞出人命来只怕你也得陪绑,因为你知情不报……”大川看着吓得哆嗦成一团的朱爷,想了一下,“现在还来得急,我出面找他,他若还一意孤行我打折他的腿,让他害不了人,到时你可别怪我。”大川让朱爷表态。事到如今朱爷想不出好办法,把一切都交给大川做主了。
第二天一早大川去见朱喜,朱喜还没起床。大川进屋掀开被子照他屁股打了一巴掌:“几点了?还不起来!起来我找你有事。”朱喜和大川没有交往,大川突然造访他有些意外。朱喜现在是破落地主,县上民兵找他问话是常事,他赶紧起床穿衣服。
大川坐到院中的石桌旁等朱喜,朱喜的媳妇沏好茶端过来。朱喜的媳妇叫棉花,人很老实,平时在家受朱喜的气。她问大川:“大兄弟你来有事?”大川回她话:“没什么事,找他拉闲谈。”
棉花回屋忙去了,大川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外界的传闻。棉花年轻时长得漂亮,传闻朱喜新婚不久和土匪的情人勾搭成奸让土匪堵在家里。土匪提出条件,一是杀了朱喜报夺妻之恨;二是让棉花陪他一个月。朱喜选择了后者。有一段时间朱喜的媳妇回了娘家,而且住了很长时间。回来后肚子就大了,没多久生下一个女儿。棉花后来又生育了几个儿女,朱喜非常不喜欢大女儿。大川在想传闻能是真的吗?他想有机会向朱爷讨个究竟,又一想这不是揭人伤疤嘛?何必!
朱喜随大川来到距村子三里多地的小南山。大川选这儿考虑这里僻静,真动起手来没人看得见。朱喜边走边发慌,他不知大川找他什么事,又来到这么个地方。快到南山时他不想走了,他问:“兄弟去哪儿?也不是去乡里的道啊?”大川没好声地道:“走吧,到地方你就知道了!”朱喜不吱声了,他听说过大川的一些事,不敢放肆,况且他已是四十出头的人,不是大川的对手。
大川在山坡的石头上坐下来,朱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愣在一边看他。大川直眼盯着朱喜有一分钟不说话,把朱喜看得心里直打鼓。朱喜在想:不会是在什么地方把这位爷得罪了吧!
“你活够了是吧?”大川的一声吼把朱喜吓得差点坐地上,他强打精神:“咱也算乡里乡亲,我哪儿有不对的地方你就吱一声,你看,何必动这么大肝火。”
大川吼道:“你在犯罪!你是在找挨枪子!”朱喜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川说:“说说吧,你想杀于得水,有这事吧?”
朱喜哆嗦起来:“杀人我哪有那胆子,害革命干部,就是借我个胆我也不敢!一定是有人陷害,有人陷害我?”大川道:“但愿你没害人之心,否则你朱喜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灭你九族!”
朱喜汗下来了,他不住地用手抹汗:“知道,知道,谁会有这个胆子!共产党来了多好啊!天下多太平啊!我一个穷得掉渣的人也分到田地,我感激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有那种歹心,这是谁在陷害我?”
大川缓和了口气:“本来想砸折你一条腿,既然是有人陷害你就免了这灾。好了,这事谁也不知就到此为止,怎么回事你心知肚明,这是在救你,好自为之吧!”说完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走了。朱喜愣在那里许久不动地方。
大川见到老中医高前辈是在集市上,他一个人独自在小酒铺喝酒,高前辈拄着拐棍走过来。大川认识高前辈,论辈分他叫高前辈三叔,三百年前是一家子,也算不太远的本家叔。大川站起来打招呼:“三叔您老赶集来了?坐下一起喝点吧——”
高前辈没有推辞挨大川坐下来:“在这碰到你真巧啊,我还正想找你呢。”
大川喊酒家重新上来酒菜,给高前辈倒上酒,说:“来,三叔先喝着,你找我有事?”高前辈喝了口酒,笑着道:“大川呀,找你有好事……”他道出朱爷的想法。
大川没有思想准备感到很意外,从内心说他当然愿意娶朱爷的千金小姐,只是从没敢想过,家穷是个因素,他比朱爷的千金大八岁。还有他认为是朱爷在对他报恩,他过意不去……大川犹豫着:“朱爷是不是因为我帮过他?那样我成什么人了!朱爷家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我哪能那么做事?”
高前辈说:“你想哪儿去了!朱爷真想报恩还用把女儿许给你呀!朱爷是看上你小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事,朱爷能看上你,是你小子的福分!”
“我不是那意思。我倒没意见,只是怕人家到咱那穷家受苦……”
高前辈哈哈大笑:“你小子想的倒不少,做了朱爷的姑爷你小子烧高香吧!这事就算说定了,你的媒我来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