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顿好儿子,杨巧杏和老汉女儿一同返回家,已是下午三点。进了家门,顾不上歇缓,忙系围裙,舀杂面,和杂面,扣一个老碗,搁在锅台掌里饧着,又做饭,吃饭,又忙着擀杂面,擀好,切好,装在竹篮子里,叫老汉扛上铺盖,提上衣服包,她左手半篮子鸡蛋,右手半篮子杂面,叫了秀秀,一家三口去老王家给老汉送行。
王嫂看见杨巧杏又带鸡蛋,又带杂面,忙着接应,进窑里端出一盘水果放在石桌上,先给秀秀递一个苹果,又让韩贵山和杨巧杏也吃。杨巧杏和韩贵山摇头,摆手,表示不吃。王嫂又进窑里拿出两个垫子,放在石凳上,示意杨巧杏和韩贵山坐下拉话。秀秀拿了苹果,跑一边玩。四个大人围石桌坐着有一搭没一搭拉家常。
老王的儿子——王老板——王海平出去了,直到傍黑的时候,他才回来了,连院子也没进,车停在公路上不停地按喇叭。
老王听到喇叭声,忙说:“赶快起身,他不上家来了。”
打发走老汉,安抚女儿睡下,杨巧杏看着熟睡的女儿,一下子感觉心里空落落的。儿子奔学业去了,丈夫奔日月去了,她无处可奔,必须守着这个家。她似乎适应不了这种新生活,她在院子里和家里来回走着,她踱步到衣柜镜子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落寞的面容,就打一盆水,洗脸,脸色就有了光亮;觉着脚有些酸困,又打一盆水,洗脚,脚板就舒展了;她脱下上身紧捆的胸罩,换上一件宽松的短褂子,收拾女儿一天穿脏的衣服,出外拉亮电灯,在外面水龙头下,仔细揉洗起来。
这当儿,老王进了院子,他看见杨巧杏正在院子里,就悄悄走过去,站立在她背后,静静看她洗衣服。
老王鬼使神差来到这院里,他说不清自己出于什么意图,王海平和韩贵山走后,他回家里坐了一会儿,盛不住,又溜达下坡,就溜达到这儿来了,许是想和杨巧杏拉拉话,许是想让杨巧杏解解闷,他不能具体化,是个模糊的想法。
杨巧杏没注意到有人来,正专注地洗衣服,她弯着腰,裤子和短褂子之间坦坦荡荡一块白皙的肌肤,正好被老王捕捉在眼里。老王望着那块白皙的肌肤,一时间心旌摇荡,又近前一步。刹那间,杨巧杏捞出搓洗的小衣服,端起水盆,移动脚步,一个转身。
老王猝不及防,被杨巧胳肘一碰,身体失去重心,向前扑去,一个马趴就扑在了石床上,双手紧急上前支撑,用力过猛,两手掌各擦去一张油皮,还好有那几件小衣服垫在了嘴巴下面,否则他一定嘴唇开花。
杨巧杏转身的一瞬间,眼睛的余光扫见有个黑影在自己身后,一惊吓,水盆子“咣当”一声掉地上,人也随之倒地,仿佛一根面条被厨师一不小心跌落在地上,弯曲成一团。
老王恼羞成怒,忍着疼痛从石床上爬起,不去想这是因为自己的邪恶之举得到报应,还准备怪怨杨巧杏怎么后脑勺长了眼睛,这般作践自己。转身一看,杨巧杏在自己身后缩成一团,人事不省,他的心当即就冷成一团,仿佛刚刚从寒冬腊月的冰窟里爬出来一样,冷透了肌肤。
这可如何是好?老王暗暗自责,自己简直一头蠢猪,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岂不成了杀人犯?他顾不了双手疼痛,把手放在杨巧杏的鼻子下,感觉气息尚在,他长出了一口气。他摇她的肩膀,她没有反应;他附在她耳边叫唤,她没有回应;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风一样刮向前院的李奶奶家。
李奶奶丈夫早死,守寡养大一儿一女,儿女都已成家,出外打工,她带着年幼不到学龄的小孙子狗蛋在家居住。李奶奶和小孙子睡得早,窑里黑灯瞎火。
“谁啊!”李奶奶窑里问话。
“奶奶,我,王石头,开下门,出事了。”老王门外着急道。
李奶奶门一开,老王立即掏出二百块塞进李奶奶手中,急道:“奶奶,你和狗蛋买肉吃,快跟我走一回,巧杏昏倒了,人事不省。”
李奶奶是聪明人,她带上家门,跟着老王碎步小跑,嘴里不停她的教训:“你个坏石头,你动手了?巧杏不从,你惹祸了?”
老王有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奶奶跪在杨巧杏跟前,用手掐着杨巧杏的人中,几分钟后,杨巧杏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急死我了。”老王脱口而出。
李奶奶道:“巧杏,怎么了?突然跌倒了呢?”
杨巧杏看看眼前的两个人,又听老王的语气,若有所悟,她道:“奶奶,我正洗衣服,转身倒水,看见一个黑影在我身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李奶奶守寡多年,阅人无数,谁有情无情,三句话过后,一清二楚。现在她明白了,她想,巧杏苦命,摊了个不争气的老汉没少受罪,现在老汉去了煤矿,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王石头喜欢她是好事,何不送个顺水人情,讨好眼前的有钱人,与自己的苦日子也有好处。
想到这,李奶奶灵机一动,张口道:“巧杏,奶奶该死。”
杨巧杏一脸惊疑。
李奶奶补充道:“奶奶来借酵子,刚走跟前,你就跌倒了。”停顿一下,看见杨巧杏依然疑惑,又道:“半天不见你不醒来,奶奶没法子,就叫来石头。”
老王听见李奶奶这样说,感动得泪水蒙蒙,恨不能再掏出二百块作为答谢。他暗道:李奶奶简直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真实过程要是让巧杏知道,无异于自己今后在她心里判了死刑。今天真是险透了。手掌擦点皮又算得了什么,能换得巧杏的好感,浑身退一张皮也值了。
杨巧杏道:“奶奶,不怪你,我今天太累了。”说着,她看一眼老王,又道:“真不好意思,害得王总黑天半夜为我操心。”说完,她就要坐起来。
老王伸手扶杨巧杏后背,不无关心道:“慢点起,摔疼没?胳膊腿都灵活吗?腰扭了没?要是感觉不对,我带你去医院看看。”
杨巧杏顿觉舒坦,内心里分明被这一番话感动,她自觉已成春天的一部分,又宛如变成一株青翠的杨柳,正享受着温润的春雨滋润,而空气里更是蠕动着她该说的许多喁喁情话,从四面八方涌向她的眼耳鼻子口。她真想说,却不能说出口。她压抑着自己的情感,鼻子一酸,眼睛一热,泪水便涌出眼眶。她忙抬手拭去泪水,借助老王的手力,一式坐起来,跑进窑里。
李奶奶心领神会,暗自叫好。老王感激地望着李奶奶。杨巧杏再次从窑里出来,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头发也梳整齐了,她递给李奶奶半块干酵子。
李奶奶道:“巧杏,你要是好着,我和石头就回去了。”
老王不便留下,只好相跟了李奶奶一起下坡。
不多时,只听见杨巧杏窑里电话铃声响起,她跑回家接起,电话里传过来韩贵山惊慌失措的声音:“巧杏,王老板汽车路上肇事了,救护车拉着我们正往榆钱医院赶,你快跑前湾给老王说,让他赶快来医院。”
“贵山,你好着吗?”杨巧杏听说眼泪刷一下涌出了眼眶,她颤动着声音问。
“我好着呢!快去说。”
杨巧杏撂下电话跑出硷畔,追下坡,已经看不见老王的人影了,她风一样,迈开腿向前湾大刮,一口气跑到老王家大门口,扶着大门,喘着粗气,“啪啪啪,”用手掌猛拍三下大门。
老王正往手上抹红药水,猛然听见紧促的敲门声,惊出一身冷汗,走出门问:“谁?”
“王总,我,杨巧杏,你外面来,我给你说。”杨巧杏在大门外喘着粗气说。她从韩贵山的口气里感觉到事情不妙,她不敢隐瞒,又担心王嫂听见受不了,多了一个心眼。
老王出外听说后,转身跑回窑里,拿了钱夹,跑出来,上了汽车。汽车马达声刚刚响起,他摇下玻璃道:“韩贵山没说情况严重吗?他怎样?你去吗?”
杨巧杏道:“他没说,秀秀还睡着,要不我明天一早去?你路上慢点开。”
老王突然间感觉心慌的厉害,手抖得握不住方向盘。他眼眶湿润,仿佛一个小孩子,要哭出来一样,颤动着声音道:“不行,我心脏不好,心慌的厉害,我开不了车。”
杨巧杏道:“你别慌,赶紧吃药。”
老王道:“我知道自己,我不能开车了,要不给我拦一辆车?”
杨巧杏一听跑下公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大声道:“你等着,别拦车了,我去叫当庄的顺顺,顺顺这两天没出车,正好在家。”说完,她风一样,向当庄刮去。
老王看着杨巧杏单薄的身体在月光下飞跑,百感交集,他挥起拳头,狠劲捶打着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