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时代文学·上半月》2013年第08期
栏目:中篇撷英
隔着软皮挎包,她再次捏了捏里面那本薄薄的硬皮小本本,心里无端地生出一股子悲凉,为了这个硬邦邦的小薄本子,她这些年咽下了母亲多少唠叨,又硬着头皮承受了多少复杂的眼神!现在,它总算是规规矩矩服服帖帖地被她捏在手心里了,想怎么捏它就怎么捏,想怎么拍它就怎么拍,想把它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肖涵这么发狠地想了一阵,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看了看天,秋天的天空高阔得连梦都触不到。瓦蓝瓦蓝的底色上偶尔飘过两朵悠闲的白云,也不知被哪路神仙踩在脚下——越发显得自己渺小得如同蝼蚁。一种习惯性的卑微感使肖涵收回目光,低头去看自己的脚尖,五彩的花砖路从她的脚尖延伸出去,一直向前,看不到尽头。是的,她的路还长着呢,这才刚刚开了个头。想到这儿,她又隔着挎包捏了捏那个硬本本,彤红的封面上三个烫金大字:结婚证。里面盖着共和国民政部的钢印,下面填写着她和高天的生辰八字等民生信息。两个世界里生长的人,躲到同一个硬皮本里,能有多少安全感?
肖涵踢踢踏踏走得磨磨蹭蹭,两旁的路人谁也看不出她是个刚领证的新娘子,倒像是电视上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战士,每个毛孔都向外散发着疲惫,亟待休息。然而她不急于回家,尽管她知道母亲一定做了一桌子好菜,在家焦急地等她的好消息。可她这时候突然发了小姑娘时恶作剧的顽皮心理,她偏不着急,就让母亲再多等些时候——这么多年,她不也急过来了吗,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这么多年,她活得不像个女孩子,甚至不像个女人。这个时候,就允许她任性这么一时半刻吧!自从走出民政局的大门,她就有了想任性一次的渴望。因此她坚决拒绝了高天的请求,她不跟他回家,也不用他送。她要半天的自由,自由自在,完全受自己的心支配。
走着走着,肖涵突然发觉没有了方向。任性要来的半天自由,居然带给她非常茫然的迷失感,就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要往哪儿飞。真是的,天生一副奔波劳碌命,冷不丁地给你一段闲暇时光,还真不适应。肖涵懊丧地停了脚步,站在街头茫然四顾,街上的人都走得急匆匆的,脚步坚定,目标明确,似乎他们的人生和命运都笃定地握在他们自己的手心里……肖涵撇了撇嘴,这话若搁在10年前,二十几岁的小姑娘是会相信的,还没经历过人生磨难和风雨的心,自然会保留一份盲目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可现在,已经35岁的人了,再说这样的话,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
高天的电话非常体贴地打了过来:“你到家了吗?我刚回来。”
正茫然不知所以的时候,知道有个人还在乎你,牵挂你,肖涵的心刹那间湿润温热起来,她甚至对自己的任性行为感到后悔了,这个时候他们应该是双双对对地出现在人们面前的。可是既然这样了,就只能这样下去,她定了定神,对着话筒温柔地说:“我还没回家,正准备去几个朋友那儿坐坐,顺便通知他们喝喜酒……”
谈到喜事,高天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在电话那头兴奋地说:“对对对,还是你想得周到,等会我也给大伙儿通知一下,还要再去酒店敦促敦促,还得买请柬什么的,得忙活一阵子呢——你明天……”
“明天我去找你,咱们再好生计划计划。”
“好咧。刚才妮妮还问呢,阿姨怎么没一起回来——”高天的声音突然带出一丝疑虑,试探着问:“要不,这几天我把妮妮送到她奶奶那儿住些日子?”
“别!”肖涵急急地打断他,并给予坚决的否定:“我很喜欢妮妮,妮妮也喜欢我,你可别人为地给我们制造障碍啊。”
高天终于放心地挂了电话。肖涵心里却突然掠过一丝烦躁,她理解高天,怕妮妮的存在影响他们的新婚生活,可是存在的就是存在的,逃避能解决什么问题呢!她当初既然决定嫁给他,就已经准备好做这个5岁孩子的后妈了。往后就要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若这个当爹的为了怕擦出火花而一味地小心谨慎,日子久了,大家难免生疏而客气起来,那日子还过个什么劲儿!肖涵就怕这点。
打完这番电话,肖涵好像给自己找到了营生。她掏出手机给自己的闺中好友谭雨晴打了个电话。关于自己的这桩喜事,有几个朋友,是必须亲自登门告知的。谭雨晴是其中最重要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