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热衷于担水浇花,我们姐妹仨则热衷于染红指甲。取了海娜花的花瓣,放在粗瓷碗里,用擀面杖捣碎,加上白矾,然后把粉红色的浆泥敷在指甲上,最后用花叶把指甲小心包扎起来。耐心等上几小时,打开叶子,指甲就变成淡粉色的了。太阳明明亮亮地照着院子,三个爱臭美的女孩子把手都伸出来,挓开十根手指朝向阳光,比谁的指甲染得最鲜艳。
夏天就在这样有趣的经历中过了一半,花池里的花也长高了许多。爷爷在花池的北面搭起了架子,架子上面又用竹竿搭到了正房的房顶,喇叭花的枝蔓爬上了架子,然后缠绕着竹竿爬行,一直延伸到屋顶。紫色的花朵从底部一直开到末梢,密密匝匝地环绕在枝蔓上,繁茂的枝蔓为院子撑起了一片荫凉。
爷爷把吃饭的方桌摆在荫凉下,我们放学归来就坐在小板凳上,围着方桌写作业。斜阳的照射下,院子沐浴在粼粼涌动的阴影里,一抬头,花池里那一片花团锦簇便映入眼帘,头顶上的喇叭花儿也探头探脑地看着我们。院子好静,一缕缕夹杂着花香的凉风穿过小院,径直向敞开的大门口吹拂,引得蜂呀蝶呀也来凑热闹。它们在花池里流连一番,又在我们的头顶上绕来绕去,招引得我们不能安心写作业,总是会放下手中的笔追赶着它们玩儿一阵子。
夜幕降临时,我们才把作业写完,刚把桌上的书本收拾进书包,爷爷奶奶把晚饭就端上了桌子。晚饭是熬得金黄的南瓜小米粥,筷子粗细的一把儿小葱,烤得两面金黄的馒头片,几块裹着红色浓汁的酱豆腐,头顶黄花的几根黄瓜,还有一盆又红又大的西红柿,我们一家子围坐在四方桌前吃了起来。
这时的天已是凉凉的了,一家人围坐在一起,一边听着半导体里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或《杨家将》,一边吃着饭,一顿饭会吃上很长时间。
夜色渐渐暗下来,一盏电灯下,微黄的光晕里,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
防震棚是我们那个年代很多人心里一个特殊的记忆。大约是一九七六年吧,仿佛一瞬间,黄草洼甚至整个同家梁矿的大街小巷忽然就雨后春笋般地涌出了数也数不清的防震棚。
听大人们说,防震棚的出现首先是因为唐山发生了大地震,大同也有地震的危险,所以领导下了指示,所有人家都要行动起来,防止地震危害。实际上不仅仅是大同,那时全国的很多地方都在防震,像那些年搞战备一样,一下子就形成了一股热潮,人们纷纷在家里准备了各种防震措施,我们家当然也不例外。
我家的防震措施先是从屋里做起的,父亲在炕头炕尾支起了两个长条大凳子,然后在两个大凳子之间架起了长达三米的木头板,每块木头板宽约三十公分,总共有四五块,加起来足有一米多宽,下面形成了一个看上去还挺安全的空间。这个与以前不一样的地方马上成了我们姐妹三个的最爱,晚上我们躺在木头架起的空间下面睡觉,新鲜得都不想把眼睛闭上。因为觉着很新鲜,大人不在的时候,调皮的姐姐们还爬到架子上去玩儿,木头上的刺儿便会扎进她们的手里,疼得她们一个劲儿倒吸凉气,急忙忙去找奶奶。奶奶一边唠叨着,一边戴上老花镜,拿出缝衣服的细针,小心地给姐姐挑刺儿。那细小的刺儿只露出一丁点儿的头在外面,须仔细瞅才能瞧见,奶奶用针小心翼翼地往出挑时,姐姐疼得龇牙咧嘴,哇哇直叫。我那时还小,爬不上木头支架,所以没受过那样的皮肉之苦。
就在我们为屋里的防震架子开心时,外边的防震工作开展得更加深入了,越来越多的人在屋外盖起了防震棚,爷爷和父亲也行动起来,在院子里紧挨花池的地方加盖了一个。这个防震棚也是用木头搭的,支架是相互交叉的人字形,顺着人字形的坡度,用油毡整个围了起来。因为正是夏天,爷爷和父亲还给防震棚设计了门窗,门和窗户是能通风透气的网眼纱窗。防震棚里还接了电灯,离地一尺架起了木板,上面铺了被褥,就像一个小小的家一样。
这个防震棚比屋里的防震架好多了。那时大弟弟才一岁,还没有小弟弟,晚上吃过饭,我们姊妹仨就钻进防震棚里,在里面玩起了过家家。尽管有纱窗和纱门,但暴晒了一白天,晚上的防震棚里还是很闷热,我们仨却玩儿得兴致盎然,每天都要玩儿到很晚才睡去。院子里花花草草多,蚊子自然也多,第二天醒来,经常是浑身上下被蚊子叮得全是红红的疙瘩。尽管这样,我们依然喜欢在防震棚里住着。为防蚊子咬,就把全身抹了清凉油,蚊子果然叮得少了,一晚上睡得还算安稳。很快到了末伏天,都说秋老虎厉害,一点儿也不假,夜晚防震棚里出奇的闷热,一进去就浑身冒汗,蚊子也更加猖獗。防震棚里实在没法待了,我们只好回屋里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