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矿上要招农民工的消息,就在松塔儿沟村传开了:五年一轮换,一年能挣上一万块!这消息火一样燎着庄稼人的心。
周喜良的名是张春艳给报上的。周喜良到村部去报名,迎面遇上了同学张春艳。张春艳照例用一绺头发遮挡着半边脸。张春艳是支书张万合的千金。回去等着吧你,张春艳说,我都替你写上了。周喜良问你咋知道我是来报名的。张春艳忸怩了一下,声音忽然轻了,说,你啥事我不知道。周喜良咽回去一句很坏很坏的话,只说你爸那儿,你可给说句话啊。哎!张春艳脆生生答应了。
肯定没问题了!周喜良一身轻松。父亲一年前出外倒卖羊绒赔了本,再也没有回来。大弟弟小儿麻痹,走动起来钻天入地,找了个女人像侏儒,结了婚还跟母亲住对面屋。二弟弟念高中,妹妹读初中。周喜良二十五岁了,当个代课老师,工资长期拖欠,连对象都不敢谈。母亲常常在天快亮时偷着哭泣。这个家,太需要一年这一万块了,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啊。舅舅说,煤矿我知道,那地方还出琥珀呢!一家人笑不拢嘴。谁也没见过琥珀,只听说那是好东西。
那天吃完后晌饭,一家子人围着周喜良说话。舅舅又来了,蹑手蹑脚的,先将母亲叫到一边,又叫他过去,说张万合老婆找了,让把张春艳说给周喜良。周喜良一听就笑了,他告诉舅舅,他喜欢不喜欢张春艳,张春艳应该知道,早在他们在课堂上乱传纸条子的时候,他就让她明白了,她咋又来了。
一家人谁也没当回事。第二天就去体检,周喜良刚上汽车,一个声音高叫道:周喜良,你给我下来!周喜良就像只中弹的鸟儿似的应声掉到地上。是那个人!一闻到那股老山羊皮袄的膻味,周喜良就知道是张春艳她爹——张万合。
周喜良拍打着身上的土站起来,车已开走了,穿着件又肥又大的老山羊皮袄的那个人背着手也走了。
为啥呀?你为啥不让去?周喜良追上去问。
不为啥!那个人小步快走,头也没回。不为啥咋让我下来?周喜良小跑着追问。截我这说,你就是不能去!那个人越走越快。我告你去!周喜良虎着胆子又冒出一句。你哪告我哪接着!那股老山羊皮袄的膻味又一次随风飘来。周喜良腿一下子软了,想哭,哭不出来,只是野声怪调地吼了一声。
周喜良的眼前,闪现出一枚苍蝇的翅膀。
张春艳有一颗磨砂玻璃一样的眼球,里边半透明的晶体里,清晰地镶嵌着一枚精致的苍蝇翅儿,完美无缺。张春艳总是弄下一绺头发来遮挡那边脸。
周喜良越想越气,都快气死了。可气归气,气死又能怎样呢?告张万合,那是一时的气话,也是瞎话,周家哪有什么气力跟张万合较量啊。
周喜良不知道怎么跟母亲说,在外面转了一天,傍黑进家,屋里凉锅冷灶,饭还没做,母亲见了他赶紧擦眼泪。舅舅捎过话来,说那头还没说死呢。二弟弟围着他转来转去,嘴张了几张,想说什么,终于咽回去了。
爹亲叔大,娘亲舅大。第二天一早,周喜良去了舅舅家,还没说话就哭了。小时候心里一憋屈,就对母亲哭,大了就不想在母亲面前流泪了。
当着小学校长的舅舅是松塔儿沟第一智者。耐心地听完外甥的哭诉,舅舅心气平和地说,你爸找不着了,你们几个,你是老大,是你们周家顶梁的柱子了,你不撑着,家就塌了。又说:你也不小了,这辈子的道,你自己趟吧。
听了舅舅的话,周喜良心一横,急匆匆赶回村去。撑起这个家!撑起这个家!!他紧握双拳,自言自语着,激动得身子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只要能撑起这个家,就算这辈子不结婚能咋样,娶个张春艳又算得了啥呢!他径直去找张春艳。在村部,他对张春艳说,可能误会了,我是喜欢你的呀。张春艳顿时就傻了,啊啊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那只有特色的眼球也大放异彩。
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周喜良和张春艳拜了天地。
再没什么障碍,周喜良顺顺当当当上了采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