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文学》2017年第06期
栏目:小说
一场大雨下过以后,还没几天,围里的土地还是湿润的,有几簇植物的嫩芽从地底下冒出来,上面还沾着浑浊的水迹。这是七月份的夏天,刚刚还是晴好的天气,阳光万丈,但一瞬间,又从天上滴下几滴雨来,然后,乌云拨开了,一抹阳光从云彩的褶缝里倾泻下来,天空便又恢复了神采。在这样的天气,我生病了,连续在床上躺了三天,哪里也去不成。我的父亲早早地出门去田地里看洪水的涨势如何,我的母亲和两个姐姐无所事事,在屋外和邻居聊天。她们聊天的声音传到因为发烧而昏睡的我的脑海里,我不知道那些声音是不是她们的,因为那时,我正在做一个可怕的梦。
梦里,我死了,正走在独木桥上,我走啊,走啊,前方一片黑暗,不知道尽头在哪里。但我知道这是通往地狱的桥梁,我想自己大概是因为生病,然后死了,就在我怀疑自己是否已经去世,或者只是在做一个可怕的梦时。一个熟悉的声音把我叫醒了。
“喂,你还不起来,我们一起看洪水去!”
我一惊,便苏醒了过来,眼前一个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了出来,是弯子,是和我经常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他在叫我出去玩,也许我的姐姐已经告诉他我生病了的消息,他也知道了,但他为什么还来叫我呢?
“我发烧了,起不来。”我十分虚弱地说。
“不要装了,快起来,菠菜就在下面,我们一起去。”
弯子不顾我的反对,将我拉起来,我刚起床,于是头一阵发晕,但好在没有倒下去。
“好了点没有?”
“好像可以下床了。”我感到庆幸地说。
我的病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当我完好无损地下楼,来到母亲和姐姐身边时,她们倒是大吃一惊了。
“你发烧好了啊!”二姐吃惊地说。
“他本来就没病。”大姐说。
“可是他在床上躺了三天啊!”母亲说。
“他是伪装的,伪装的!”
不,不,我是真的生病了,在这三天里,我感觉我的额头好烫,好烫,我的意识越来越不清晰。我缩在被子里,浑身上下都热得厉害,我想把被子给掀开,但是我的母亲不让。第一天,她拿着一块冷毛巾敷在我的额头上,因为我感觉很难受,于是就昏睡了过去,没想到一睡就睡了一整天。第二天,我感到饿了,但没法起床。母亲给我煮了一碗粥,加一点咸菜,送到我的床前,我吞咽了几口,然后就吃不下了。
“他是装病,以前他不想上学时,就装病。”
“但现在是暑假啊,在暑假里,他不需要上学啊,也没有必要装病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他是真的生病了,你看他的头现在还是滚烫的。”
二姐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试探了一下,紧接着母亲也试了试。
“哪有,现在好多了,你还感觉头晕吗?要是还晕,就不要出门了,昨天下了一天的雨,现在田地都破围了,庄家没了,我们日子该怎么过啊!”母亲好像很伤心地说。
“我们家不是还有粮食吗,我都看到了,在仓库里,有两百多斤呢。”二姐说。
“你知道二百多斤是多少啊,你数学从来都没有及格过,还敢在这里胡言乱语。”大姐说。
“就你数学好,反正我看粮食很多,我们都不会饿死的,妈妈,对不对?我们都不会饿死的。”
“傻瓜,只要水退去了,田地就会露出来,到时候只要有太阳,粮食就会再次生长出来的。”母亲说。
“父亲呢。”我问。
“爸爸说要去地里看洪水,现在到处都是水了,要是再下,明天,我家就会被淹没了,到时候就没有房子住啦。”二姐大惊小怪地说。
“胡说,昨天村里的广播就说了下个星期不会再下雨了,雨停了,洪水就会退去的。”大姐说。
“但今天广播一天都没声音了,也许是坏了。”二姐有点担忧地说。
“但它昨天说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
“昨天说了,说了。”
“你要去吗,菠菜在等着我们呢。”弯子说。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万里无云,可见是个很好的天气,在这样的天气里,以前若是在家里没事,我往往会到田地走一趟,要是妈妈吩咐我做的事没做完,她是不会允许我出门的。可是现在我生病了,都在床上躺了三天了,骨头都快发霉了。要是再待在家里的确是说不过去。我站在屋檐下面,妈妈正专心致志地缝补渔网。我看到远处被雨水洗礼得碧青的田野,心头就直痒痒。
菠菜在我家猪栏边站着,他因为长得太快,所以显得很瘦高,在我的两个姐姐为了明天是否下雨而争吵时,他一直安静地待在那里,像是一根树桩。
“你要不要去嘛!”弯子催促着我。
门前的池塘已经被淹没了,那些原先生长在池塘边的万年青也都被淹没在了水里,远远地看去,似乎可以透过水面,看到它们正在水底慢慢地浮游着。
“我要到围里去一会儿。”家里我实在待不住了,便大声地对妈妈说,这与其说是打声招呼,不如说是向她请示。妈妈把头抬起来,看了看外边。
“你出去干嘛,作死啊!等会儿就要下雨啦。”
“不会的,我就去一会儿,现在天还好着呢,再说我去围里,一定能给你捉几条鱼回来。”我说着说着,便把裤脚卷起来,赤着脚往外面跑。背后,妈妈好像有些话要叮嘱我,但我没听清。
我没准备穿鞋,因为要是穿凉鞋出门,走在路上,凉鞋里沾上了水,脚趾就会变得像泥鳅一样滑,凉鞋的帮子不停地磕在脚上,把脚磨得很疼,甚至还会磨出血来。到那时,我就不得不把凉鞋提在手里了,这样的话,走路就很不方便,运气差点,还会把凉鞋的带子给弄断,而妈妈是决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为了避免被妈妈责骂,我就什么都没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