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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吴启元一马当先,直奔营门。此时营门紧闭,吴启元奔至营门前,突然猛一拉缰绳,骏马兀得昂首嘶鸣,前蹄高高踢起,而后双蹄一踏,千钧之势,瞬间营门轰然而塌!

旁边一名小兵提着裤子冲出来:“哎哟!我的娘,哪来的莽汉!”

吴启元冷哼一声,一甩一马鞭,正打在小兵嫩生生的屁股蛋上,却马蹄不停的沿着营中主道奔入!

眼前尘烟滚起,吴启元抿着嘴疾奔并不理会。

这时候吴启元前方的主帐兀得掀开,走出数名腰间佩剑的将领。

其中一名黑袍将领见得马匹奔来,不退反进,疾奔迎上来,待近了突然右手一拳击出,正打在马眼之上,旋即转身侧滚过吴启元马侧。

胯下骏马嘶鸣一声,吴启元只觉得千钧力势袭来,身子当即不受控制的随马摔倒在地!

吴启元顾不得自己摔了,连声高喊:“好!臭小子宝刀未老啊!”

那击马将领一凛,当即冲上来:“吴将军!”

吴启元爬起来,双手叉着腰,仰天大笑:“当年的神臂方琼!今日更见准头!可见没落下功夫!”

那名换方琼的黑袍将领一脸喜色,上来拱手:“吴将军!怎么是你老人家!”

吴启元回头示意赵恺下马跟上,而后携着方琼大步走进到主帐前:“何冲!你练得好兵!哼!老夫纵马而入,竟然提着裤子出来拦!”

主帐前红袍将军横了左右一眼,淡淡笑道:“吴将军!吴将军纵马而入,却是犯了我源西营的军规!吴将军记得?这还是当年将军同王爷定下的规矩!”

“不错!”吴启元细细看了何冲左右的将领,觉得不认得,便往前一步说:“小崽子还记得!这两位又是那个山旮旯来的好汉?”

后面方琼一声冷哼,吴启元一听便知情形,也不等何冲回答,便转身,向赵恺打了个眼色,两人齐齐走向何冲。待何冲两步之遥时,吴启元和赵恺突然发难,各出一剑,瞬间将何冲身边两名将领结果了!

何冲一惊,连忙扶着吴启元问道:“吴老将军!这是!”

吴启元冷哼一声不曾答话。一旁赵恺一笑,袍内扯出一块绢布擦了剑锋上的血迹,旋即长剑入鞘。

赵恺高举青龙剑,喝道:“何将军可认得此剑?!”

何冲、方琼两人一看,皆大惊:“这是!王爷近身佩剑!”

“不错!小王赵恺!今日奉父帅之命前来!尔等可还记得二十年前饮马大凉城的铁血荣光?尔等在此消磨了二十年,可还流着一腔热血保家卫国?!”

“今文重光倒行逆施,京城里纠集禁军谋反!若他日其成事,尔等安有性命!何况素日尔等受其压制,何等憋屈!今日尔等可愿随小王一洗昨日冤屈,恢复尔等二十年的荣誉?!”

赵恺聪明,句句点在要害!文重光对景怡王的嫡系怎么可能怀有一丝半点善心?只差没活埋他们了!舔血立来的功劳享不到,还天天遭人觊觎报复,这等滋味,泡了二十年,若非泡的没了志气,就是酿出了刻骨仇恨!

方琼当即紧捏拳头:“文重光造反!老何,我等岂能坐视不理!”

何冲沉稳一些,走到吴启元跟前,伸手作请:“吴将军,请帐内说话!”

吴启元闻言勃然大怒,张口就骂:“格老子的!老匹夫驱驰几十里路就听你一句屁话、帮你宰两个人?!若不是王爷当年看重你,你还趴在地里灌泥浆!今天同老子玩深沉!一句话!你被文重光那没毛的磨掉脾气了?!好!走,方琼,你领着你的人,跟我走!出一口鸟气,死了也甘心!”

方琼走上来劝:“老何,这些年枢密院和兵部那帮龟儿子怎么对咱们?!忍了这二十年,天天盼出头日,怎么临了却犹豫?”

何冲涨红了脸:“我怕个鸟!只是王爷临走前吩咐我等谨慎行事!如今区区五千人,就冲进去了又能怎地?”

赵恺一听连忙笑道:“何将军不用担心,父王已有安排,但我等再不赶进城去,等文成光攻破皇城,就回天乏术了!”

何冲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早已经倒地的文重光指派下来的将领,心道,事已至此,何妨破釜沉舟!

“老方,我等还有五千兄弟!”何冲沉声喝道!

方琼闻言大喜,当即转身没入军营……

来喜看见赵怡调度有方,进退有理有据,心中大定,也就能生出决心来辅助蕴月。

他领着蕴月园里带出来的二十余人,几乎与吴府的虎子一同发难。

蕴月心知林府也必有家丁自行警戒,又想到林澈心思深沉,素日独立门庭,并未见与谁特别交好,因此不敢怠慢,只任由来喜在府前冲击,自己带着两名好手,绕到林府后门,让两人架着自己翻墙而过。

待进得府来,蕴月不辨方向,只提着刀凭着感觉走,不一会转进一所院子。院子里修竹青翠,颇有些景致,但却空无一人。蕴月左顾右盼,心里又紧张又着急,面上不禁露出一些肃杀之气。

不一会,一扇门打开,一名绛色梳妇人发髻的女子转身出来,又拿了锁要落锁,不料一抬眼就看见满脸杀气的蕴月提着刀站在不远处!

那妇人手中锁头跌落,扶着并未关严的门,吓得血色全无,只抖着声音:“夫、夫人!”,旋即一甩手就要高呼救命狂奔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蕴月一步抢上前去,抓着妇人拉着:“你、你别怕!别怕!别叫唤!我、我、我找林大人的!”

蕴月让人别怕,连他自己都连声发抖,手里的刀却是越握越紧!

那妇人瑟瑟发抖:“好汉、好汉!你、你是谁!”

蕴月看见这妇人害怕,这才想起自己手持明晃晃的大刀却让人别害怕,当即苦笑放下了刀:“这位娘子别怕,我是林大人的同僚,找林大人有要事!你赶紧带我去,我不会伤你性命!”

那妇人狐疑的朝蕴月看了又看,又发现蕴月放下了刀,七上八下的心放下了一半,抖着身子指了指侧边的方向:“这是内堂一处小院,旧日住过三位小姐的,夫人在一旁的小院,我家老爷还在前堂呢!”

蕴月见妇人稳住了,便松了一口气,旋即笑着拉那妇人:“林府大,烦请这位娘子领着我去见见林大人吧!”

那妇人见蕴月相貌堂堂,一双杏眼清澈,也不是十足的凶神恶煞,但是语气有些儿痞,又提着刀,着实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心惊肉跳的引着蕴月转进一旁的小院。

那处,林澈的夫人史氏正坐在屋内同另一个妇人说话,略有些声音传出。

绛衣妇人行至窗下,慌慌张张的:“夫人!请夫人出来一见!”

不一会,史氏扶着一个蓝衣夫人掀帘而出,旋即两人大惊失色,史氏指着手提大刀的蕴月:“你!你!你不是!江御史!”

蕴月嘿嘿干笑,却不敢丢了刀,只得放开绛衣夫人,执刀拱手:“夫人见谅!晚生有要事要见林大人,事急,不拘细节闯了贵府,请夫人速速请林大人相见!”

史氏也知今日府外风声鹤唳,此刻见得蕴月,暗道又是朝堂大事了!她一个妇道人家不敢轻易做主,何况蕴月还提着刀,因此勉强定神道:“降霜,你便着人去请二老爷进来!”

蕴月身边的绛色妇人如得大赦,只迟疑得看了蕴月一眼,就飞也似的跑开去。

蕴月见状苦笑摇头,连连告罪:“夫人见谅、夫人见谅!”

史氏又定了定神,这才想到,这江御史还是景怡王家的养子,而自己又与景怡王沾着亲带着故,因此心下有了主意,只挤出笑容来:“朝堂之事,我等内帏命妇,哪里知晓。御史大人,此处内堂,恕我不能请你相坐!一旁的小院,却是昔日景怡王妃待字闺中时的住所。王妃的两个妹妹皆已出嫁,那处空无一人,老妇陪你一同往哪处静候我家老爷如何?”

蕴月一听史氏如此说话,才记得自己心急火燎的闯了别家内堂而不自知!当即涨红了脸,低着头乖乖的跟着史氏:“如此!请夫人引路……”

史氏见状心头一松,便扶着蓝衣妇人带着蕴月又进了蕴月遇见绛衣夫人的处所。

史氏看见锁头落地,亲自拾了起来,而后推开门请蕴月进去安坐,才缓了颜色道:“落雪,去给江大人倒茶来。”

蓝衣妇人转身出去,史氏才对蕴月说:“我也不问那朝堂里的事,江大人,按着你与景怡王的关系,这儿便是你母亲旧日的居所了。”

蕴月忝着笑,暗道这史氏好气度!说着环顾一周,只觉得有种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此处……如此熟悉?蕴月心中纳罕,又细细打量这早二十年的闺房。

陈设、帐幔皆见老旧,但用色素雅,用物精致,上下整洁。蕴月点点头,心里明白,他素日就住王妃昔日的住所,深知王妃虽然素雅,却在细处上用心,日子过得精致低调。难怪这般熟悉,原来王妃未出嫁时就这样的脾气。

而后落雪奉茶,蕴月心中有事,哪里有心喝茶!只屁股长针似地坐立不安,有一句没一句的应酬着史氏,好容易盼着林澈来了,连忙赶上去:“林大人!”

那边史氏款款站起来:“老爷,你同江大人谈,妾身这就走了。”,说罢对蕴月略致意,便引着落雪离开。

蕴月低着头,红着脸:“对不住!对不住林大人!晚生实在着急,不得已闯了贵府内帏!只是,文重光作乱,十万火急!蕴月奉爹爹之命,冒死给林大人捎来一封信,请林大人助蕴月一臂之力!”

说罢,蕴月从怀中掏出一封用火漆封好的信交给林澈。

因是进内帏,林澈也不曾带着师爷门人。他只朝蕴月略点头便一面接过蕴月递来的信,一面毫不客气的张口就问:“我府门前鼓噪,却是为何?”

“乃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来喜大人声东击西之计!林大人,社稷将倾,林大人务必襄助!”

林澈眉头一挑,“嗯”了一声,一面就削开火漆,展开雪白如绸的宣纸后,看的几字映入眼帘,只觉得呼吸一滞,旋即下意识的双手一抓,宣纸揉成一团握在掌心!

这是!

林澈大惊,立即抬起头来,盯着蕴月,面色红了又紫了,青了又白了,眼角渐渐凝了一滴眼泪,却是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蕴月被林澈看的丈二头脑摸不着,直着急:“林大人!来喜门外冲击,文重光必知,我等不宜此处久待!请大人速速决断!”,说着又在怀中取出一本册子:“这是袁天良昔日贪污受贿的证据,大人想比见过?请大人随我一同策反袁天良!”

那边林澈哪里听到蕴月的一番说辞?他面上默然,心中百转千回,只如扁舟与惊涛骇浪里颠簸!这是!想不到啊!原来如此啊!

足有半盏茶的功夫,林澈才回过神来,悄悄将那团已被掌心汗湿的宣纸袖入,平着脸色对蕴月说:“既是陛下同景怡王的意思,便是上刀山下火海,老夫也义不容辞的随你走一趟!”

蕴月大喜,拉着林澈就要奔出去!

林澈一愣,就扶着蕴月的手,微微笑开:“小江莫急!万事皆由天注定!”

蕴月一愕,转头一看,林澈笑得软和,却是旧日不曾见过的。蕴月喘了口气:“下官不敢不急!宫内赵婕妤无辜殒命,此刻皇城南门校场尚不知是何情形!”

林澈点头,反倒引着蕴月走出来:“文采瀛虽聪明,却有‘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懵懂!他这狠劲已是强弩之末!”说着两人就看见史氏候在自己的小院门前。

林澈放下蕴月,快步上去,扶着史氏,袖中纸团便不露痕迹的塞进史氏手中:“夫人!国有危难,子由也要尽忠职守!夫人勿怕,一切皆有天意!你只细细体会天意!”,说罢一捏史氏,便转身同蕴月出去。

蕴月一拱手,留给史氏一个背影。

史氏惊疑不定,赶前两步:“子由!万事小心!”

林澈头也不回,迅速消失在前堂屋宇中,史氏悻悻然只得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

史氏定了定神,回想方才子由的举动,以为事关朝廷机密,为保险起见,只摒退了众人,自己才在房中要将那纸团展开。

想必连子由也震惊,一张上好的宣纸纸团竟然汗湿的毛躁起来!史氏摇摇头,待得纸团展开,却惊见四字闯入眼帘:此清月子。

史氏一愣,当即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的竟做了与丈夫同一个举动,一把揉住了宣纸,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此清月子”!清月、清月!是她家的清月?她不是已经!不!怎么可能!

史氏来回踱步,好半天才听见落雪的声音:“夫人!怎么了?可是打了茶盏?待奴婢进去?”

史氏这才回神发现地上茶壶茶杯碎了一地,想是她刚才掀倒的!她平了平心跳,竭力淡着声音:“没事,方才扯了桌布,掀了茶杯罢了,一会我唤你,你才进来收拾!”

安抚了落雪,史氏只觉得惊恐不安,捏着那张纸不住的来回走动,这才渐渐明白,难道这江蕴月竟是清月的嫡亲儿子?可能么?但……怎么不可能呢!世人皆传景怡王是为蕴月像清月才养下来的。也难怪了!那双杏眼,往日自己不也说像!果真是母子么!连名字都是为念着他娘!

思及此处,史氏心酸不已!旋即又想到今日情形。京城鼓噪,蕴月一介文官竟然提刀翻入他母亲的院子以求叔祖支援!巧合至此,他自己却懵懂不知!原来这是子由说的天意么!

天意!天意?昔日清月命苦,不想今日连她儿子,尚且如此!自小孤儿般长大,长大了好容易做了官,又这样三灾五难!老天也太作践人!

史氏悲从中来,只匆匆把宣纸收入怀中,转身出来,喝令诸人不打打扰,便匆匆进了旧日清月的闺房!

环顾四周,史氏伤心。凤元时,兄长林泓还朝,却已经家散人亡!清月殒命西夏,遗骸全无,恬儿奄奄一息,了无生趣!林泓悲恸不已,日日猫在这屋里流泪。而后恬儿不堪吕惠卿侮辱,自请下堂,形如枯槁,心如死灰,到底物是人非!

二十年光阴啊!她的头发全白了,兄长在那人烟罕至的荒蛮之地十多年苦苦熬着,一家人死的死、散的散,竟无一人平安顺遂!倒叫她与子由每每在午夜梦回时暗自流泪。不想今日峰回路转,清月竟然还遗着一个亲生孩儿,名唤蕴月?!老天到底也开了开眼么?

史氏经不住,拿了帕子握着嘴,呜呜的哭了出来!

那团宣纸搁在怀里恰似一团火,记着了一家人三四十年的恩怨纠葛、游离不安!何日是个头,也能平平静静叙一叙这寻常儿女的温情啊!

史氏流着眼泪,又掏出宣纸,细细看着景怡王那遒劲的四字,又觉得喜从中来!无论此刻天涯海角,到底还活着,还遗了一脉香火,到底老天眷顾!思及此处,史氏又破涕为笑,抖着手拿着那纸看了又看,仿若珍宝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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