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红霞在王家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但到定国的店里,她就降格为二把手了。说到底,她还是伙计。其实,在大王的眼里,连定国可能都是伙计,似乎天下只有她一个人是老板似的。张红霞很是不平,定国还是个男人呢,可他的拳头似乎只能捣在面团上。定国的馒头有好多种馅心。可张红霞真不晓得定国的心是什么馅做的。她在定国的店里做了快七年了,可没有见到定国跟大王放过一个屁。反过来的是,大王倒是三天两头地对定国放屁。所以,在心里头,张红霞的天平是歪到定国这边的。张红霞是不怕大王的,每当大王向定国发火时,张红霞就劈头拦过来,仿佛她才是定国的女人似的。说来也怪,每当张红霞拦过来,大王就哑口了,看看张红霞,又看看定国,似乎默认了张红霞和定国的暧昧关系。
好在现在有了小苏的理发店,大王爱上了做头,有空没空就往小苏的店里跑。张红霞也去过,不是去做头,而是被吴瘌子剪短的头长得不够理想中的长度。小苏说过,短一点也可以做的。可张红霞不想做,要做就得比大王更好一些,她宁愿等一段时间,什么叫做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到时候大王就得羡慕她了,不谈长相,最起码她的个子也比大王高得多呢。
张红霞不做头,小苏对她还是蛮尊敬的。左一口姑奶奶右一口姑奶奶,亲热得很。张红霞被小苏叫得不好意思了,经常帮小苏做点事,比如给毛巾打上香皂,比如给煤球炉换煤球什么的,张红霞做得很自然,仿佛自己真的成了德高望重的“姑奶奶”了。可过了一阵子,她不自然了,小苏叫她姑奶奶,却叫了大王为姐姐。姐姐长姐姐短,比叫姑奶奶更嗲。大王也不避嫌地答应着,似乎小苏才是亲弟弟,而张红霞的老公是假弟弟,当然,她这个弟媳更是假的。有好几次,张红霞听着,觉得碜人得很,胳臂上的毛孔都竖起来了,仿佛得了风疹子似的。她只好逃回到店里,定国不在。缺了觉的定国正在补觉呢。张红霞没有叫定国,立在门口,听着定国忽高忽低的呼噜,心里有个拨浪鼓在敲,扑通,扑通,扑通。
过了一会儿,做完头的大王回家了。张红霞正在卷那些晒干了的笼布。大王轻轻走到张红霞的面前,对着张红霞的耳朵,喂了一声。张红霞吓了一跳。大王笑了,说,张红霞,你刚才的样子就像是女护士呢。张红霞说,怎么想到女护士了?大王拿着笼布甩了甩,说,你看像不像绷带?张红霞反应过来了,不紧不慢地说,我看不像绷带,倒像是卫生纸。大王想不到张红霞会说出这样的话,窘在了那里。张红霞笑着补充道,馒头用的卫生纸。大王听懂了,张红霞是在跟她开玩笑呢,自己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时恰好定国起床了,他瞥了大王一眼。大王唬着脸,说,看什么?真是呆子!定国不懂,又转而看张红霞,张红霞说,你看我做什么?我脸上又不长字,真是呆子!张红霞学大王的口气学得特别像,大王不禁也大笑起来。定国又糊涂了,你们究竟有什么好笑的?张红霞说,告诉你,我们中了五百万了!准备把你们男人统统开掉!
镇上人一般只做上午半天生意,到了下午,赶集的农民回去了,生意就淡下来了,店主们不是打瞌睡就是打麻将。路上的人不是很多,大王走得快,张红霞走得慢。大王不时停下来等她,还问张红霞怎么了?张红霞想反问大王为什么这么有力气?可话到了嘴边,看着大王容光满面的笑容,还是把那句话咽下去了。其实,张红霞并不想跟大王出来,可大王坚决要拉她出来,到西头的招商城去看一看。西头招商城里主要是服装店,张红霞想,大王的头发做好了,肯定是想换新衣服了。心里长出花头了。
也许有了这样的想法,张红霞在和大王试服装的时候有点心不在焉。大王问好不好,张红霞总是说不错。大王听张红霞说不错,也拿出同样的式样给张红霞试穿。张红霞根本就没有买衣服的打算,挑出了衣服的许多毛病。大王见张红霞不要,她也不要了。张红霞很不好意思,说,其实蛮适合你的。大王一笑,你拉倒吧,你个子高,穿什么都好看。
走了几家店铺之后,张红霞隐隐意识到了,大王是不好意思自己买新衣服,而是拉着她一起买新衣服,这样的话,定国就觉察不到了。一想到定国,张红霞挑剔的劲头就更大了,再好的衣服到了张红霞嘴巴里就变成烂狗屎了。到了后来,大王不听张红霞的了,她看中了一种碎花衫,无论张红霞怎么挑剔她也不肯从身上剥下来。老板当然也百般说好。张红霞不好再说什么了,可她没想到大王要了两件,付了两件的钱,一件是大王的尺寸,一件是她的尺寸。当大王把一件衣服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张红霞推辞了一下。大王说,拿着,我们姐妹谁跟谁啊。张红霞只好收下了,但她还是想到了收买二字,觉得有点对不起定国。可看着手中的新衣服,张红霞又把这二个字狠狠抹掉了,凭什么啊,大王是王家人,她张红霞也是王家人呢。
姑嫂俩一人拎着一件碎花衫,有说有笑地往回走。张红霞坚决不想提定国,可大王还是说到了定国这个呆子,呆子真是呆,你只开了一个玩笑话,中了五百万,他就被吓呆了,反复问真的假的。张红霞也跟着说定国呆,还说,小慧倒是聪明得很呢。
说到小慧,大王就跟张红霞说了不少小慧在学校宿舍里的事,开始的时候,小慧被人家欺负,后来,小慧把她们全都征服了,再也不吃亏了。张红霞附和道,小慧就像你。大王说,哪里像我?一点不听话。张红霞说,小孩子嘛。大王说,还小孩子呢,过年都十九岁了,我像她这么大,都里里外外一把手了。张红霞忽然想起了什么,问,真是只愁养不愁长,十九岁,大生日呢,明年要好好贺一贺的。大王说,当然要好好贺一贺,到时候肯定请舅舅舅母松腰包的。张红霞问,那是肯定的了,也不晓得小慧喜欢什么?大王说,喜欢什么?她什么都有,你不晓得定国多么宠她,仿佛前世里没有女儿似的。张红霞说,父亲总是喜欢女儿的,老头子也最喜欢你。大王说,哼,老头子喜欢我?天知道!张红霞不说话了,心中懊悔得很,王发财在家里口口声声说他的大姑娘最好最有用,没有想到他的大姑娘并不喜欢他,她本想拍马屁的,没有想到却拍到脚后跟上了。
头发这个东西很怪,你叫它长快点,它偏偏不长,而你不要它长呢,它长得比韭菜还快。张红霞的头发已长了很多,这一点,张红霞比谁都知道,但是她偏偏不去小苏那里。大王提醒过她一次。张红霞假装在头上抓一把,说,一点都不长呢。大王说,那你去和小苏说,这个小苏,他不跟你说,反而跟我说。张红霞问,小苏说我什么坏话了?大王说,也没有说什么坏话,他是说张红霞肯定对我有意见了。张红霞说,不是的,我的头发没有长长呢。大王说,你的头发还要长多长?是不是要扎一个大辫子?张红霞听了这话,下意识地往头后一摸,说,我想再长一个星期,到时候烫个大波浪。
大王想了想,说,也对呢,你的脸大,最适合大波浪呢,张红霞你真是看不出来呢,这么有研究。
哪里有研究啊?张红霞说。
你不要谦虚了。大王满意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