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我家的电话响起来。我与我爸正笑成一团,都懒得理。我妈顾不得她的痛苦,拿起电话“喂”一声,接着说:“别哭呀,你别哭!”但电话那头不顾我妈的死活,仍然大声嚎啕着。我妈随即做出一个绝望的表情,张着嘴,皱着眉,拿手捂着头,几乎要蹲下去。这事非同小可。我与爸爸迅速对视一眼,不笑了。
我妈把电话一挂,我们异口同声地问:“怎么啦?”我妈清了清嗓子,艰难地说:“刘小文病了,口腔癌!”我爸瞪大了眼睛:不会吧?前几天不还好好的吗?
刘阿姨前几天确是好好的,还到我家教我妈包粽子来着。她生得一双巧手,眨眼工夫就裹出一只三角粽来。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妈试了好多次,就是包不牢,干脆撂挑子不干了。剩下的活就让刘阿姨包圆了。粽子蒸好了,香喷喷的,我与黄小鱼闻着就要流口水。一尝,果然美味。但是刘阿姨自己却不吃,说她口腔上火,长了个小疙瘩呢。我妈劝她煲点凉茶试试,并送了一些干菊花给她。刘阿姨走时还笑眯眯的,站在楼梯口朝我们招手,再下去时差点崴着脚。她自己都觉得好笑,说:“老啦,老啦。”我妈说:“美女是长生不老的。”她赶紧谦虚:“美什么美?活得窝囊不如一个死!”
她这样拿生死开着玩笑。怎料得到她口腔里那个小疙瘩竟然是个肿瘤?这么熟悉的一个人遭遇这样的事情,连我妈都很受打击,不住说:“命运无常啊!命运无常!”见我磨磨蹭蹭,她厉喝一声:“还不快睡!小心挨揍!”我妈说揍,不是唬人的。我赶紧收拾好书包,准备睡觉。
刚刚躺下,我突然记起学校要组织去军训的事情。于是一下坐起,叫:“妈,妈。”我妈正背着手来回乱窜,明显情绪波动。她没好气地问:“啥事?”
我说下星期要军训。我妈冷笑一声,开始了她无情的嘲笑:“哟,你这么个娇小姐,刷牙都想省掉,懒得骨头生锈了,还军训个啥?别给班级抹黑!”但听说要缴费300元时,她倒开明了,说凡是要交钱的事情肯定批准。我妈小时候家里穷,老拖欠学费。所以现在特别享受交得起钱的感觉。
我又找她要零花钱,说好了每天要给我五元的,这几天老拖着不给,什么意思嘛。妈装模作样地翻翻钱包,把手一摊:“没零钱。”我不信。我妈就骂骂咧咧:“不懂事的东西,家里要零食有零食,要水果有水果。吃饱喝足就行了,每天逼着我要钱,你烦不烦哪。”我嘀咕道:“小气鬼!人家黄小鱼,每天都有零花钱。校门口的麻辣烫,他天天去买。”我妈炸雷一样叫起来:“看他明天还能买不能?他妈连看病的钱都没有!”
这话有道理。黄小鱼可得遭罪了。他妈看不起病。就算看得起,也不一定治得好。他妈要是死了,他爸肯定得替他找个后妈。黄小鱼又不听话,除了他的亲妈,谁还会宠着他呀?我越想越难受,就不出声了。人家生活不容易,我应该为自己的贪吃惭愧啊。
我爸看不过,说,就这么个孩子,你克扣她干啥?再说,她的压岁钱还有八百多,不全在你手里吗?
我妈却在我床边坐下,捧着我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叹了口气,似乎下了个决心。看她一副苦口婆心的架势,我就知道大事不好。
我妈叹着气,终于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她劝我把那800多元压岁钱捐给黄小鱼妈妈看病。妈妈说,黄小鱼爸爸工资低,只能勉强维持生活。现在他妈妈要住院开刀,还要做化疗,怎么说都得要好几万块钱。刚才他妈妈就是打电话来借钱的。但广州这样的地方,现实得很。我妈虽说与她关系不错,真要借钱给她,倒犹豫了。明摆着有去无回嘛。
再说我家刚买过房子,并不富裕。
这个小区里,住着我们班6个同学,有几个家境很不错,比我家可要强多了。比如李成浩,他爸就是个大老板,家里请着两个保姆,还养了四条狗。保姆忙得很,一个伺候人,一个伺候狗。李成浩的学习交给家教老师管着,每次都考第一名。他妈不是打麻将就是做美容,啥事不必操心。这让我妈万分羡慕,说人比人气死人,说起来都是家庭主妇,人家当的是太太,我却是个煮饭婆。
不要以为我妈有自卑心理。她说得更多的一句却是:那个女人穷得只剩下钱了。我妈自我感觉良好,却不得不向现实低头。她一直在努力,要做个称职的主妇。我爸只管上班,家事不分大小,全靠我妈张罗。我妈是很能干的。但是刘阿姨借钱,却让她大伤脑筋。
后来她找本《主妇智慧大全》翻看一阵,找到了解决方法:遇到借钱的,要委婉地拒绝,最好是送点小钱,表示心意。于是我精打细算的妈咬咬牙,决定捐1000块钱,而且是以我的名义。我妈说独生子女太自私了,她必须对我进行爱心教育。把压岁钱捐出去多么光荣啊,平常省一点,长大后肯定更有出息。我爸说捐点钱可以,但俊雅的钱必须给她留着。我妈就充满期待地看着我,说:“俊雅,你的意思怎样?”
我早就听得头脑发热了,很想做个高尚的人,于是连连点头:“好的。”我妈就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又给我一块钱,说:“俊雅,乖,学会节省,明天买根冰激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