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4年第01期
栏目:大人物恋情
赣州古城,本名虔州。据传,宋朝有个校书郎,给皇帝上奏本说,“虔”字虎头,是个凶名,天下太平,唯独此郡不宁。于是改名赣州。因章水贡水夹域而流,在此汇合成赣江。
这里闭塞落后,却是古代进入广东的必经之道;民风纯朴勤劳,却是蛮荒之地;山川秀丽,却又瘴气甚盛;资源丰富,却又贫穷不堪。
这里少出才子名人,却是历代才子名人咏叹之地。苏东坡称赞“山为翠浪涌。水作玉虹流”,文天祥形容“城郭春声阔,楼台画影迟”;辛弃疾更是留下了“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的名句。
这个城市是那样古老,直到四十年代,宋代城墙、镇台、道台、知府衙门建筑依然完好。它的城市布局又是那样奇特,呈通天龟形;所有街道都是“T”字交连,竟找不到一条“十”字路。特别是城内有众多山岭,民谣说:“三山五岭八境台,十个铜钱买得来。”这十四个字,包含了十九个地名,确有景凤、夜光、东胜三山、田螺、百家、鸡婆、慈姑、金圭五岭,以及十个有“前”字的地名。
这个小巧而洁净的城市,是个十分复杂的地方,几路军阀在这里有势力,国民党各派系政客特务、帮会道门黑势力,加上地方势力,相互倾轧,成为政令难及的“化外之地”。江西省政府派来这里的三任专员,竟都当不满一年。
一九三九年三月,蒋介石派他的长子蒋经国出任江西省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保安司令。
那时正当国共合作抗日高潮。蒋经国刚从苏联留学回来不久。午方三十,精力健旺,雄心勃勃。很想干一番事业。赣南,成为他政治生涯的奠基石、起飞点。
他以“太子”无形的“尚方宝剑”,大刀阔斧地干开了,禁毒,禁赌,禁娼。实行赣南新政。
为了培养自己的干部,他在赣州城郊赤朱岭的一个大祠堂,开办青干班。就在此时,他开始了一场影响久远的。直到他去逝后台湾才公开传扬的他与两个私生子章孝严(“外交部”常务次长)、章孝慈(东吴大学教务长)的父子关系以及蒋经国那段富有传奇性的婚外恋。
—天,蒋经国正要去赤朱岭,身后传来女子的清脆甜润的叫声:“蒋专员!蒋专员!”—个身穿阴丹士林旗袍、桃形脸、皮肤白净的女性追了上来。他便转过身来问道:“章亚若,找我有事?”
章亚若是赣县动员委员会的文书,她走得有些急,在蒋经国面前停下时,脸微微泛红,胸稍稍起伏,妩媚一笑,轻声说道:“蒋专员,我想去青干班学习。”
“青干班已经开学子,你为什么现在才想去?”蒋经国问。
“原先听说要县府主任秘书才能去,我当然不够条件。昨天我碰见老同学桂昌德,才知道有些青年学生也去了。”章亚若回道。
“你为什么要去青干班呢?”蒋经国注视着她。
“响应你的号召,建设新赣南呗!”章亚若的回答干脆利落。
蒋经国张开大嘴笑了,爽快地答应:“行,明天就去报到。”
章亚若粲然一笑:“谢谢专员。”
蒋经国回国后,对本国女性还未曾有过亲密接触。十五岁的他,就开始了异国生涯。前两年在莫斯科孙逸仙大学,生活紧张而单调,只有每年盛夏,中国留学生享受特殊优待,可以到纺织工人避暑胜地度假。有些年轻的女工对具有东方男性美的中国留学生一见钟,晴,因而莫斯科河畔白桦林中,常常可以看到异国爱侣依偎着,情话绵绵。蒋经国对丰腴的俄罗斯姑娘虽有好感,但他年少,个子也不高,得不到她们的青睐,他也还不到追逐异性的时候。可是等他年事稍长,却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蒋介石叛变革命后,他在苏联处境很为难,别的同学都回国了,他被当作“人质”似地留下了,先去列宁格勒的托玛卡红军军政学校,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又下放到狄拿马电气工厂当学徒工,到石可夫集体农庄当庄员,更艰苦的是被派到西伯利亚埃尔他金矿当矿工。在这一个接一个的考验中,他无暇也无心于异性之爱。直到调去乌拉尔重型机械厂,安排了干部职务,以后又提升为厂长。处境大大改善。他才考虑到自己的终身大事。正当此时,俄罗斯姑娘法因娜·伊帕季耶娃·瓦哈列娃把爱情奉献给他。结为异族伉俪后,他对妻子一直是忠诚的,回国后,溪口的闭门读书,南昌——抚州一赣州的紧张而不安定的工作,都使他保持着严肃的生活作风。
青于班的学员穿一色灰棉布军服,打绑腿,胸前佩符号,过军事化生活。蒋经国保持着在苏联形成的作风。天不亮吹军号起床后,他穿草鞋跟学员一起上操、跑步、爬山。还带着学员修路,严整操场,亲自动手在大门入口处,竖起一幅党的总裁蒋介石的巨幅像。
在一百五十余名学员中,有四十余名女性,章亚若是其中最活跃的一个。她性格开朗,举止优雅,落落大方,言谈笑容,给人一种甜的感觉;
她家原籍鄱阳湖畔的吴城镇,后迁居南昌。父亲章贡涛在清末废止科举前,做过两任知县。民国以后在南昌挂牌当律师。
出生于一九一三年的她,在七个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三,原名懋李,自幼乖巧伶俐,四岁就跟着其父练书法,习诗词。小学毕业后,就读于南昌葆灵女中。那是一所教会学堂,校舍及设备属全市中学之首,学生多为有钱人家千金,故有小姐学校之称。
她身材匀称,皮肤白皙,相貌有些象当年的电影皇后胡蝶,桃形脸,常含自然笑,说话时喜欢笑眯着杏眼。外貌虽不很美,但有一种绰约的风姿。能歌善舞,尤其是自学京剧唱做俱佳;又擅长诗词,写得一手娟秀好字。
十五岁的她就做了新娘,由父母之命与表哥唐英刚结丁婚。从此,她的一生进入悲剧角色。两个性格,思想、兴趣截然相反的人,生活到了一起。章亚若活泼开朗,从教会学校接受了新思想的启迪,在新旧交替变迁的潮流中,勇敢地走出家门,走向社会。烫着发卷,穿上时髦服装,足登高跟鞋,去南昌的法院上班。她善解人意,社交场上交游甚广。而丈夫唐英刚则性格内向,沉默寡言,好读古书。外表温文儒雅,实则守旧古板,长袍马褂,以诗书自娱。夫妻之间没有共同语言,但在当时又不可能离异。在充满矛盾的家庭生活中,双方都进行着痛苦的挣扎。章亚若自然不甘心在旧礼教束缚下扮演三从四德的传统女性角色,她没有向丈夫让步。在她婚后八年为唐家生了两个男孩后,唐英刚终以自尽结束了这场旧式婚姻的悲剧。
章亚若从此回到娘家,挑起了娘家与婆家的生活重担。虽然丈夫之死招来了亲友的非议,但她认为自己是无辜的,经过一段孀居生活,她渐渐从痛苦中复苏过来。依然故我,薄施脂粉,穿起合身的碎花旗袍;着上高跟鞋,手腕上一只金表,手指上还戴着红宝石戒指。她年方二十三,风华正茂,比过去更增添了少妇的风韵。曾有某男士为她神魂颠倒,痴情到要为她自杀,也传说有陆军某师长要纳她为妾。
一九三九年初,日本侵略军攻占南昌,章亚若同娘家、婆家逃难到了赣州。生活来源虽然有些积蓄,但坐吃山空,她必须外出工作。于是进入赣县动员委员会做图书资料工作,从此脱下高跟鞋与时髦服装,开始了新的生活。
没人知道她早婚的辛酸历史,更没人知道在这个城市还生活着她的两个儿子。儿子见面已改口叫她“三姨”了。她依然是那样活泼年轻,似未婚女子。
进入青干班后,章亚若象是回到了学生时代,成了风头人物。每当联欢晚会,少不了要她来一个歌舞节目。她还发挥在家练就的烹饪手艺,下伙房帮厨、炒出的鸡蛋受到全体学员的称赞,命名为“亚若蛋”。
蒋经国除了照顾专署工作,有时进城处理公务外,大部分时间都在青干班与学员生活在一起。他越来越注意到学员中的佼佼者章亚若。
一天晚饭后,在村外的卵石路上,蒋经国与章亚若不期而遇,一同沿着小路散步谈心。
章亚若提出:“蒋主任,给我说说苏俄的生活好吗?”
“十三年的生活,太曲折太复杂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你要有兴趣,我可以给你看看当年的日记。”蒋经国接着说了些那里的生活习俗。
“你见过斯大林吗?”章亚若问。
“见过,我夫人生第一个小孩,他派人送来两件玩具作礼物,一件是坦克车,一件是飞机。意思是让孩子长大后成为保卫祖国的战士。回国前,他接见了我们夫妻,他说,为了国家民族的前途,你应当回去,把苏联的革命精神带回去,为民族多做些好事。”蒋经国滔滔不绝地说下去,“我在苏俄还见到一位伟大人物。那是在托玛卡红军学校的时候,有一天,我在涅瓦河畔散步,心情很不好,许多同学都回国了,我却被留了下来,感到世事复杂,前途莫测。我只顾低头走路,不想迎面撞在一位老人身上。我慌忙扶住他,一看好象面熟,从那很有特征的面貌,我一下认出他是高尔基。我是读过他的《母亲》的,因为我对自己母亲有深厚感情,所以读后印象很深。高尔基见我是中国人,慈和地笑着问我的姓名和来历,我对他说出了心中的苦闷,他对我表示同情,鼓励我振作起来,勇敢地迎接未来创造未来。”
“十三年的异国生活,异国情调,一定很有意思吧?”章亚若又问。
“我不明白你指的是哪方面?”
“听说俄罗斯姑娘很多情,比较随便,不象中国妇女封建,是吧?”
“大概是这样,不过,我没亲身体验。”
“我不信!”
蒋经国张嘴笑起来:“信不信由你!”他接着询问她的身世,“你的过去能不能告诉我?”
章亚若白润的脸庞泛起红晕,柳眉微蹙,黯然神伤,勾头不语。
“怎么?你有什么伤心事?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问题。”蒋经国抱歉地说。
“不,我应该把一切告诉你。”章亚若于是坦率地说出了她的不幸婚姻,表示要让过去的永远成为过去,并说参加青于班后。真正看到了自己生活中出现的曙光。
二人的感情与日俱增,接触也多起来。学员们看在眼里,心里都有几分明白,虽然不敢明说,暗中却有入在注意。一天,章亚若发现自己的日记本挪动了地方,被人偷看了。进青干班后,她每天坚持写日记,把与蒋经国的交往也记丁上去,而且字里行间流露了爱慕之情。好友桂昌德有意掏她的心里话,她便把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从此二人成了知己。
一个星期六的黄昏,蒋经国骑摩托回城,赤朱岭距城十多里,汽车进出城要经轮渡,所以蒋经国常坐摩托经浮桥来往。学员们除了骑单车,多是步行,章亚若同几位女伴在前面走,听见引擎声,闪身让路。蒋经国却刹住了车,笑着问:“我可以带—‘位女上进城,哪一位上来?”女伴们识趣,一齐推搡章亚若:“快去!快去!”
章亚若也不忸怩,大大方方坐上去,蒋经国的车子一溜烟驶走了。到了章江边,章亚若干下车,蒋经国推着摩托,经过斗长串木舟架设的浮桥,扭头对章亚若:“上来我送你回家!”
章亚若知道蒋公馆就在附近;而自己却住在市中心镇台衙门外侧的江东庙,往返有很长一段路便说:“不,我走回去。”
“今天我要登门拜访,不欢迎吗?”蒋经国笑着问。
章亚若含笑坐上后座。摩托从小街驶到扛东庙一幢老式瓦房前停下。章亚若请蒋经国进屋、向迎出门口的家人介绍:“蒋专员来了!”然后向蒋经国。介绍她的母亲周锦华、二弟瀚若和大弟浩若的儿子修纯。并告诉说,还有个妹妹亚梅,在难民小学住校读书。
蒋经国恭敬地向章母说了声:
“伯母你好!”
章家一家对突然驾临的蒋太子,毫无准备,时手脚无措,不知如何接待是好。好在蒋经国为人随和,寒喧几句,便进章亚若的房间去坐。章亚若取来洗净:的兴国柑子,切开装一盘,放在蒋经国面前。
蒋经国注视着她;发觉她比初次见面时美得多,种与时俱增的美,经得起看的美,越看越动人。他心中不由萌动一个念头,妻子是异国女人,虽也不错,终究不可与中国女性的风韵相比。作为一个中国人,他还没得到过本国女性的爱。眼前的她,看来唾手可得。可是,太子与专员的双重身分使他犹豫了。这样会不会玷污自己的清白名声?影响自己的政誉?但转而又想,官场中要洁身自好,恐是枉然。多少权贵三妻四妾,就是崇尚四维八德的总裁阿爸,不也造成生母离婚不离家的悲剧么?而且在现配夫人之前,还有公开同居的姚怡诚、烁洁如。自己找个相好,算得子什么?
章亚若见他若有所思,并无走意,便问:“要不要喝点酒?”她知道他好酒。
“有什么好莱吗?”蒋经国问。
章亚若爽朗一笑:“只有鸡蛋。”
“好,我就喜欢吃亚若蛋。”蒋经国咧开大嘴笑起来,
章亚若去厨房利索地炒了蛋,又去巷口买回子卤味和蒸品,还带回“瓶烧酒。二人对坐着;她斟上了酒,举起杯,笑着说:“来,敬你一杯!我不知怎么称呼是好,叫你专员,还是太子?”
蒋经国拿起杯:“都不好;叫我经国或者小蒋好了,我们年纪差不多,是同龄人,来,干一杯!”他一咕噜喝了一杯酒,象是碣水。
章亚若见了一吐舌头?“名不虚传,西伯利亚练出的海量。我可不行,一喝就上脸。”
“那好,我三杯,你一杯。”蒋经国抓起酒瓶给自己倒酒,痛快地饮完三杯,把杯底朝天,亮给对方看。
章亚若抿着嘴连喝几口才喝完一杯。
蒋经国品尝着鸡蛋,坦直地说:“亚若,我跟本国女性还没一个象跟你这样接近过。”
章亚若心里甜丝丝的,但故作惊讶地应了声:“啊,真的?”
“我很:喜欢你的风度,你的性格,还有你的人品……”蒋经国开始表白。
章亚若不由两颊绯红,羞涩地说:“别,别这样说,我是个不幸的女人,你夫人不是很好么!”
“她是个贤惠的妻子,可惜我跟她的结合,是历史造成的遗憾。亚若,我还从没得到过女同胞的爱……”蒋经国似乎有点醉意。
章亚若心领神会。声音有点发颤:“你,你说这些做什么?”
“亚若,你能给我这种补偿吗?”蒋经国洞察对方的心。单刀直入。
“啊,别这么说。外人知道,会影响你的声誉,”
“影响也值得!来。我们再喝个三比一……”蒋经国又拿起酒瓶。
章亚若用巴掌捂住自己的酒杯:“我不能再喝了,我醉了。”
二人都陶醉在婚外恋情中不能自拔。从此以后,特别是青干班结业后,章家门外经常在晚间响起摩托的“隆隆”声。蒋经国进门给章母打过招呼,就去章亚若房里坐。
二人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小侄儿不懂是事。闯进去玩。蒋经国便给他糖吃。并因他剃了和尚头而叫他小灯泡。章母们进房拉出小孙子,告诫他不可随便进姑姑房里。
章母对二人关系采取了默认态度。章亚若是她最宠爱的女儿,看到年轻守寡多年的儿与蒋经国有关系后,精神振作。神采飞扬,心里心得到宽慰。可是蒋经国已有苏俄夫人和子女,情知这场恋情不会有好的结局,但也无可奈何。
青干班结束后,章亚若分配在专署秘书室。从此蒋经国身边,经常出现她的俏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