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福建文学》2013年第01期
栏目:小说门
如果跟你说,我因为一个梦来到欢城,你一定会觉得荒唐,其实,谁能保证自己不是每天都生活在荒唐之中呢。梦,是内心的一种谣言,你不感觉如此吗?生活和梦是相互改装的。一件虚假的事情可能在本质上是存在的,不,这话是一个叫博尔赫斯的人说的,他是个盲人,对他来说,白天犹如夜晚,他有两个夜晚,也更容易生活在梦里。
对不起,我当然不是教授,我给你的感觉是不是有些卖弄了?那我先道歉。我的职业是造船厂的铆工,把铁板切割下来焊在另一块铁板上,慢慢地就有了一个叫船的东西,开始的时候,它一点儿都不像船,好比树就是树,木头就是木头,一点儿不是吧台或者沙发。不不,我们只做点焊,焊实的活儿由电焊工来,我们铆工只干铆工的活儿,看看我的手你就知道了,比铁板还硬,到处都是老茧。我发现来到欢城之后,我有了两个奇怪的变化。一个当然是气温,欢城太热了,在我们北方这个时候还穿着棉衣呢,下了飞机,我就觉得嗡的一声,热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了,我被融化了,身体越来越轻,在北方,我走起路来咚咚响,在欢城,无论我怎么用力踩地,我的脚就像被装上了消音器,只发出轻微哧哧声,不像是走路,倒像是气球撒气的声音。再一个就是说话突然就变得文绉绉的了,像是一下子支取了多年的储蓄,从小到大积累的知识和词汇连本带利都涌现在我脑海里,我特意用心倾听自己的声音,发觉既熟悉又陌生,腔调是自己的,话语内容却像是被另外一个人操纵出来的。或许,面对古老的欢城,词语的免疫力调动全兵出战,以此来掩护一个遥远北方人的文化上的自卑。
还是让我来说那个梦吧。
那个梦之前,我做了一堆杂乱无章的梦,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对这些千篇一律的梦产生了抵抗,喉咙的干渴感让我迷迷瞪瞪立起身子,借着墙壁的折光,我准确地找到床头柜上的水杯,喝了两口之后,我重新倒在床上。
梦果然也重新起了头儿,而且,是伴随着一阵奇异的苹果的香味开始的,梦中的我手里突然多出一兜苹果,并且莫名其妙地坐在一列火车上,我并不关心要到哪里去,表现出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火车将开未开,车里的人正在和外面的人纷纷作别,站台上人山人海,由于隔着厚厚的玻璃,外面的人像表演着一出哑剧,都用力挥舞着手臂,嘴巴鱼一样张合着。火车动了一下,一个苹果从网兜里蹦了出来,长了眼睛一般跳到了我的手里,火车开动的声音有些奇怪,像狮子喘气,但所有的人都一副司空见惯的样子,好像火车的声音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火车慢慢地开过了几道水泥柱子,在水泥柱子的间隙,我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她微微佝偻着,头发花白,我迅速合上眼睛,免得一不小心暴露出什么,车厢里没有人知道她是我的母亲,我像保守了一个秘密似的,若无其事地转动着手里的那个苹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