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快落山的时候,钱知书才回到了家。到了村口,钱知书使劲拍净浑身的尘土,又把大红花重新戴在胸前,昂着头走进了村子。阳光像金粉一样,涂在山梁上,涂在了窑洞的窗棂上,涂在了院落里的碾子和枣树上,也涂在这山沟里农民的脸上。
钱知书从怀里拿出了录取通知书和钱交给了娘,自豪地说:“娘,这是镇长奖给我的钱,200块,这下学费不用愁了。”
山丹娘一听更是乐得嘴都合不上了,她一面为钱知书整理着大红花,一面嘱咐着钱知书说:“儿啊,快去谢谢村里的叔叔婶婶们,咱可不能失礼啊,他们都等你半下晌了。”
钱知书在娘的带领下,挨个儿拜见了村里的长辈。见过乡亲们,山丹娘又端来了一笸箩红枣,让钱知书分发给大家吃。钱革命坐在碾子旁,一边“吧嗒吧嗒”地吸着旱烟,一边陪着长辈们聊着天。今天是钱革命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
山丹娘特意从箱底拿出了平时舍不得吃的白面和腌制的茴香叶,做了回刀削茴香面,想好好犒劳犒劳儿子。刀削茴香面做好了的时候,姐姐山丹进屋叫了几声,钱知书都没有应。山丹娘一听就急了,一边往屋里跑,一边用腰间的围裙擦着手,山丹娘又喊弟弟达理把油灯端过来。山丹娘连鞋子都没顾得上脱,就扑到炕上,用手摸完了钱知书的额头,又把手放在钱知书的鼻子下试了试,对刚刚进屋的钱革命说:“他爹,知书八成是受风寒了。”钱革命也照着母亲的方法试了一遍,抬起头说道:“不打紧,是受风寒了。”姐弟俩听爸妈都这么说,也就把悬着的心放下了。钱革命让二儿子达理到水窖里打来一盆清水,又叫山丹娘找来了一枚铜钱。他替钱知书脱掉了上衣,而后又将他的身子翻了过来,让他平趴在土炕上。他自己单腿跪在炕上,熟练地用手把钱知书的脊背揉搓了一遍,接着把清水含在口里,一面往儿子背上喷着,一面用铜钱在钱知书的背上刮着。不一会儿,钱革命就把钱知书的脊柱两侧刮出两道血印子,赤红赤红怪吓人的。钱革命说这叫刮痧,祛火祛风寒。从前打仗的时候,碰上哪个战友受风寒发烧时,哪里能搞到药啊,都是用这个法子治病,挺管用的。弄完了钱知书后背,钱革命让大家帮着把钱知书翻了过来平躺着,又用同样的方式,把钱知书的前胸肋刮得像拍X光片子一样。然后放下铜钱,又用手蘸着清水把钱知书的脖子揪得紫一块青一块。一切弄妥当后,又让女儿山丹把擦脸布浸湿了放在钱知书的额头,然后给他盖上了被子。
第二天晌午,钱知书终于醒了。他愣愣地看了看坐在自己身边的娘和爹,看了看姐姐和弟弟,又看了看炕头放着的大红花和录取通知书,冲着娘说了句:“娘!我饿了。”钱知书终于在全家人惊恐和祈盼的煎熬中醒了过来。
娘一听儿子喊饿啦,一面抹着眼泪,一面喜出望外地急忙应道:“哎!娃儿,娘这就给你做饭去。”说完,山丹娘麻利地从炕上蹦到了地上,一溜小跑地给儿子弄饭去了。
没过几天,钱知书的身体就没事了。钱知书也没有变成范进那样,一家人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家里人开始忙着张罗钱知书上学的事。姐姐山丹领着知书和达理,把乡亲们凑的杂米、大枣、鸡蛋都拿到集市上卖了,白薯留给家里做了口粮,一共卖了389块5角钱。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母亲在钱知书的裤衩前面缝了个布兜,把300块钱放进去后,又小心地把它缝好,又拿出100块钱放在他上衣口袋里,把剩下的150块钱给姐姐山丹,30块钱给达理做学费,余下的9块钱留家应急之用。
多少年以后,母亲在灯下给他缝衣服的情景仍依稀可见,爹娘啃着白薯的样子,钱知书还经常梦见。
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穷家富路啊……娘叨念的话他早已烂熟于心,还传授给了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