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1992年第05期
“1961年,国内遭受了严重的自然灾害,饥饿威胁着人们。为了求生,我从云南越过边境逃到北越;两个月后,又偷渡到南越的西贡。我在西货码头干苦力,直到1963年冬天。我本来想把赚的三百美元寄回国给你爸和你妈,但是发大财的强烈愿望,促使我用这三百美元买通了一艘西班牙货轮上的水手,他将我藏在集装箱内。偷渡进美国。”陶的叔叔沉浸在往事之中,手轻轻颤抖,“我在美国是个无户籍无居留权的‘黑人’,为了混下去,我加入了唐人街上的黑社会,在四年的时间内,打架斗殴,坑蒙拐骗,除了没杀过人,其它的坏事都做绝了。这样我四年赚了10万美元。然后,我用自残一腿的办法,退出黑社会,在纽约三十七大街开了一家餐馆。二十多年,我攒下了百万家产。当你哥哥亢还只有八岁的时候,我将他接来美国,并加入了美国国籍。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流血流汗掐来的一份家业,有一个继承人哪!”陶的叔叔者泪纵横,悲痛不已。
“哥哥是好样的,你完全可以放心地将家产让他继承下来!”陶安慰说。
“不!不!‘他的继承权完蛋了。我二十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了。”陶的叔叔撑舞着手臂,大叫大嚷。几个从花园篱笆外经过的行人吃惊地停下脚步,望着他们。
陶朝他们微笑着,表示没事,一面抓住叔叔的手:“出什么事丁?我哥出什么事?”他焦急地问。
“他是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后备役军人。伊拉克占领科威特后,美国政府大量征召后备役军人入伍。你哥也在被征之列。但他是一个狂热的反战分子,不同意政府在海湾动武。就在前天。他还纠集了“伙人搞子一个反战示威活动。这本不要紧,在这儿可以自由地表达你的各种意见、主张,这是杰斐逊宣言赋予每个美国公民的权利。不过,意见归意见,主张归主张,服兵役却是法律规定每个健康的适龄的美国公民的义务。拒服兵役,将受到美国军事法庭的严厉制裁,并遭到所有人的蔑视与指责,因为这实际上是在逃避对国家的责任,而这也是一件十分可耻的事。你知道,这是一个奇怪的不可思议的民族。”他眼睛里明显地表达着他对这一事件的忧郁。“不能说服我哥吗?”“不能!他好象中了魔,谁的话他都听不进去。”
陶沉思了片刻:“我替我哥服兵役去吧,”他异想天开地提议,“我曾经参加过1979年的对越自卫反击战,是个老兵了。打仗对我来说并不陌生。”
陶和他的哥哥亢是一对双胞胎,要是他以他的身份穿上美军海军陆战队的军服,谁也不会想到他是冒名顶替的。陶的叔叔望着陶,这样想着陶接过叔叔递过来的入伍通知,吓了一跳:“你这不是在开玩笑吧?”他疑惑地又看子一眼入伍通知书。
“怎么是开玩笑呢?你现在是一名正式的美国军人了,海军陆战队下士。”
“我用谁的身份证去报到?”
“用你哥哥亢的。这,准备好了,拿去吧。”他的叔叔将亢的身份证递给他。
他无可奈何地苦笑着:“好吧,为了哥哥,我就到中东去一趟吧。”
十二天后,陶穿上了美国海军陆战队的沙漠作战服,乘上海军的巨型运输机,降落在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北部的法赫德军用机场。
他把一切可以证明自己是中国自费留学生身份的东西都扔给了叔叔。他的上衣口袋里,揣着哥哥美利坚合众国的身份证。他的肩头扛着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下士徽章。他的手里是一支M16自动步枪。只有这支枪,激发了他作为一个军入的本能,使他在惴惴不安中又兴奋不已。
而当他在登上海军的B——2运输机时,他的哥哥亢还蒙在鼓里,此时也许正在纽约街头起劲地组织着又一场反战游行呢。陶这么想着。
罗斯上校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来自美国国务院的查尔斯。查尔斯是个面色红润的年轻人,金发碧眼,服饰整齐,彬彬有礼。他将一张彩色照片递给罗斯上校。
“这个人叫比利,是非洲M国总统的私人特使;8月初,他在中东上空神秘地失踪了。据可靠情报,8月2日凌晨2点以前,他还在科威科,等待科威特国王埃米尔的接见。他身上带有涉及美国利益的机密文件和M国总统给我国总统的私人信件。我们估计他可能落入了中东某个恐怖组织的手里。你必须设法查清他的下落,并将他营救出来。如果他已经死了,你也必须找出那些机密文件和M国总统致我国总统的私人信件。”查尔斯强调说:“这些机密文件落入恐怖组织手中,必将严重损害美国的利益。”
罗斯上校对于被迫将注意力从中东战局转移到对付恐怖组织这件事上有些恼火。“这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他指着照片上比利的鼻子。
“是中国人。更确切地说是华裔。他的祖先已经离开自己的祖国了。”
“好吧,交给我吧!”罗斯把比利的照片收进自己的抽屉。
查尔斯深深地盯了罗斯一眼,有些不放心,但又感到不便多言。
在罗斯办公室的对面,有一座象皇宫似的伊斯兰建筑物——美国驻中东部队司令部;伊拉克盟军的指挥部就在对面的大楼里。他偶尔可以看见多国部队总司令施瓦茨科普夫在保镖的簇拥下进出那幢大楼。
陶索然无味地吃他那份战地盒饭的时候,有人来找他,他将盒饭一扔,随那人来到了罗斯的办公室里。
“你叫陶,中国人?”罗斯放下手中的军用地图,转身望着陶。
“是,美籍华人!”陶立正报告。他想自己得尽可能少说话,以免让别人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好在他的美国口语很地道,所以没有人看出破绽。
“你什么时候加入美国籍的?”
“有二十多年了。”
“哦。”罗斯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现在你有机会为你的故国效一回力了。”他把比利的照片给陶看。
“他是中国人吗?”陶有些惊讶。
“不是纯粹的。和你一样,他只是个华裔。”
“要我为他干什么,保镖吗?他是一个大人物?”
“他被人绑架了。你被选中参加营救他的突击队。有什么意见吗?”
陶犹豫了一下。在1979年他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荣立了二等军功勋章,不过那是随大部队作战。他原来以为,到中东也不过是随大部队行动而已。现在要对付恐怖分子,他可没有这方面的任何经验。如果恐怖分子真象电影里演得那么厉害,我可能不是他们的对手呢。陶这么想着,心里有些害怕,但他还是尽可能响亮地答应了一声:“我同意!”
罗斯上校满意地点点头:“具体事情我回头告诉你。”他命令陶退下。罗斯上校把腿翘在桌子上想:我到中东的唯一目的就是对付萨达姆,要是中间蹦出一群乌合之众的恐怖分子,我可没功夫去打发他们。让这一群黄皮肤的家伙去救他们的同类吧,这样才刺激呢。他再一次凝视着比利的照片……
陶被领到一个中型帐棚里,帐棚里已经有三个人了。他朝坐在门口的那个精瘦的、眼神抑郁的人伸出手去。等到陶的手掌被一只强有力的手像钳子一样夹住时,他才发现这个竹竿一样的小子竟是那样孔武有力。
“我叫坎。美籍越南人。”他露着洁白的牙自我介绍说。
难怪我觉得他像广西人呢。陶暗自想着,一边友好地咧开嘴笑了,“我叫陶。美籍华人。”
坎的神情立刻变了。他把手抽回去,使劲在军服上擦了擦,好像刚才握住的是一团不洁之物。陶觉出了坎的不快,心里奇怪,但却没有多想。
另一个矮个子,显得有些肥胖,看见陶把脸转向他,没有动身。“我叫山田。听名字你就应该知道我是日本人。”他的语气里透着一种自以为是的优越感。
陶稍有些不高兴。不管他转过身去,另一个人已经站了起来。他朝陶出手去,友好地打着招呼。“我叫金。南朝鲜人。”他有一张线条明朗的脸,显得热情泮溢。陶几乎立刻就喜欢上了他。陶刚要自我介绍,金摆手示意不必。“我刚才已经听见了。欢迎你!”陶使劲和他握了握手。
“嗬。真是屎克螂碰上子狗屎堆,臭味相投呀。”山田在旁边对俩人冷嘲热讽。
“你身上是不是带了一包烂鱼片,怎么这样臭呵?”金问陶。陶莫名其妙。“没有哇。哪来的烂鱼片?”
“哦,我明白了,臭气原来是从这里发出的。”金指着山田。山田气得脸色发白,但又不好发作。
陶想放声大笑,却极力忍住了。
“高丽崽子,你骂谁呢?”山田想忍,却终于忍不住,傲慢和失了脸子的感觉使他忽然从子弹箱上跳了下来,虎视耽耽地看着金,一副寻衅滋事的样子。
金毫不示弱,反唇相讥:“大和矬子说得就是你。”他也站起身来,摆出随时准备打架的架式。”
陶不明白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是过去的怨,还是新结的恨?
正在这时,罗斯上校撩开门帘钻了进来。他马上看明白了帐棚里的形势:“亚洲人就是好斗。到一起还没三分钟,怎么就开火了?”他不满地斥责说。
金和山田都不说话了,各自气鼓鼓地坐回原处。
罗斯上校把帐棚里的四个人拢到一起。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迭材料和一张万分之三的军用地图摆在子弹箱上。
“比利的照片你们都看过了。”罗斯上校眼光在四个人身上扫了一圈,“据以色列防空部门的情报,8月2日凌晨4点多钟,有一架飞机降落在这个地方。”他用手指点在军用地图上。那是黎巴嫩和叙利亚交界处黎巴嫩南部的一侧,“以色列摩萨得的情报表明,这里有一个私人飞机场,可降落波音707客机在内的中小型飞机。机场主人的登记名字叫阿比鲁尔,但据调查表明,根本不存在一个叫‘阿比鲁尔’的人。我们推测比利先生就是在这个机场迫降时被绑架的。我们的空军将在明天早晨把你们空投在沙以边界沙特阿拉伯一侧。你们可以乘汽车通过沙以边界,那边有以色列的直升飞机等候你们。你们将再次被空投到黎巴嫩南部。你们必须找到这个机场,将比利先生营救出来后,如果有机会,可以摧毁这个恐怖组织的基地。”
罗斯收起地图,交给山田:“你们四个人里山田军阶最高,他就是你们这支突击队的队长,你们必须听从他的指挥。”
陶听见金低声表示了一句不满,但没有提出意见。金明白,在军队里不服从命令将意味着什么。
天上群星闪烁。陶低下头,发现地面有一束引导跳伞者着陆的强光。这个光点越来越近,陶感觉自己好像一只飞蛾,正勇敢地朝一堆火扑去。
他有些紧张,呼吸急促。在他不远处的坎更为紧张。这是坎第一次跳伞,他的脚踝在着陆时扭了一下。沙特边防军的军医替他草草做了处理,就把他们送上了沙漠专用的越野吉普车,到达以色列一侧,登上了以军的直升飞机。直升机嗡嗡作响,群星象河流似地从舷窗旁缓缓掠过。如果不是手中冰凉的短把冲锋枪在提醒着自己,胸会以为他正在天国里做一次美妙的旅行呢。
金和山田都沉默不语。他们似乎忘记了在地面的争吵。战斗前的紧张空气,象一种奇妙的看不见的物质将他们粘在了一起。他们现在是在同一只船上,不得不同舟共济了,陶扭头看看坎。坎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他好象在沉思冥想着什么。他一定有一个美丽的妻子,令他神魂颠倒,梦牵魂萦。两天来坎一句话也不跟他说,陶不明白坎的憎恨源自何处。
他们在以色列国防军的帮助下,顺利越过边境。天亮以前,他们一直在一段崎岖的山道上跋涉,然后,在霞光万道的时候,他们隐身于一个天然的山洞。
吃过压缩饼干,又喝了澄净的矿泉水,每个人便倚壁假寐,养精蓄锐。
好不容易捱到下午。也许是闲得无聊,金和坎再一次发生了争执。他们相互骂得十分难听。
坎气得将一块石头砸在岩壁上。火星直冒:“你们他妈的嫌我们目标还不够大是不是?你们不想活了我还不愿陪呢!”
在这块神秘莫测的土地上,充满了战争、仇杀、恐怖活动。如果被人发现他们的行踪,他们将很难保证自己的安全。
坎的发怒使金和山田冷静下来。两人一声不吭地坐回原处。金拣了一块石子,使劲在地上划。山田却摸出一块布,百无聊赖地擦起短把冲锋枪。
天终于又完全黑了。四个人摸出山洞。山田利用卫星导航仪确定了前进方向,然后,又把小巧玲珑、精致得象玩具的昂贵设备放回背袋里。
借着微弱的星光,四个人在黎巴嫩山地小心翼翼地推进着。坎扭伤的脚踝,这会儿剧痛起来。陶想帮他一把,但被不客气地推开了。陶看得出坎对自己不友好甚至厌恶的神色。他想问问坎这是为什么,但又抑制自己。也许不明白更好,他一路走一路想。
翻过一块峻峭的山岩,一片山谷出现在他们面前。山谷三面环山,只有南面开阔。一条水泥跑道在星光下反射着死灰的白色。他们都在心里惊叹着以色列摩萨得情报的准确。
山田举起红外夜视望远镜。镜头里有一座砖木结构的哨楼。楼上不见有人放哨,跑道上也没有飞机。四处黑沉沉的,似乎没有任何生物。
“这好象是一座空机场。”山田对金和陶说。他尽量不看金,“我们下去看看,也许能发现些什么。小心一点!”他嘱咐了一句,便带头向山下摸去。陶跟着他后面。坎和金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