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的时候,至于早到什么时候,老人也说不清楚,在他那儿,五百年和八百年好像没有什么分别。
很早时候的一个深夜,村里人正在睡梦中,一种古怪的声音把全村人都吵醒了。开始,大家还以为是天上打雷了;听听,不对,好像是什么东西在吼叫:
“呀嗷——呀嗷——……”
声音沙哑而低沉,听得人心惊肉跳。
那个时候,他们祖先居住的村子坐落在喀纳斯湖东岸一条山谷里。
平日里,一有什么动静,村子里的狗就会争先恐后地叫唤起来,声音沙哑的老公狗和细声细气的小母狗,你叫我唤,一个不让一个,想让它们闭嘴都是很困难的。可此时,整个世界一片死寂,狗都哑巴了,一声也不吭。村里人开始感到恐慌,都畏缩在屋里不敢出门。
外面起风了,风势很大,“呼呼”的,好像要把木屋都要刮跑的样子。那吼叫声突然又响起来了,就在屋顶上面,还听见“哗啦哗啦”的声音,什么东西正在屋顶上面挖洞!
人们屏住呼吸,像受惊的羊群一样挤在一起;女人们用手捂住孩子的嘴,细声细气地一遍遍安慰着,不让他们哭出声来。
过了一阵,那吼叫声消失了,风也停止了,整个世界又陷入了可怕的寂静之中。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小孩子哭泣的声音,“嗯啊——嗯啊——”一声接一声,哭得很凄惨……
村里人终于盼到了天亮,狗儿们突然惊醒了似的,汪汪汪地叫唤起来,世界又恢复了生机。可就在这时,从村里一些人家传出女人的哭号声,几乎盖过了狗叫的声音,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顿时,一种不祥的气氛在村子里弥漫开了。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没有了!天哪——”一个母亲哭喊着往族长家跑去。
很快,村子里的人都聚集到族长家的院子里来了。女人们不住地哭泣,有几个男人也在一旁抹眼泪。
猎人卡西讲述着夜里发生的事情,他小儿子睡在自己和老婆中间,半夜里他老婆还给儿子喂过奶,可早晨醒来,儿子就不见了,被窝里只剩下一顶小皮帽。另一边,莫昆和哈勒巴特的老婆也哭诉,说夜里因为害怕,就把孩子抱在怀里了,快到天亮的时候就迷糊了一下,怀里抱着的孩子就不见了。
族长听了很震惊,脸色都变了。看来,孩子失踪一定跟夜里吼叫的那个东西有关。那它到底是什么呢?族长不知道,村里人也都不可能知道。
族长安慰大家几句,招呼村里身强力壮的猎人拿上武器跟着他,到山里、湖边和树林中搜索,快中午的时候回来了,一无所获。
喀拉哈是村里最有经验的老猎人,村里有什么事,族长总是找他商量。
“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族长找到喀拉哈老人问。
“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事。”喀拉哈老人摇了摇头。他看看族长,“你没听出来,那声音跟黑熊临死前的惨叫一样吗?”
“这——”族长沉吟片刻,“难道它是熊神?”
“熊神的声音不会那么可怕,它也不会伤害我们的孩子。”喀拉哈老人说。
“邪恶的东西,不能让它再偷我们的孩子。”族长咬着牙说。
这天下午,太阳还没落山,族长就让村里的女人带着孩子集中到他家大木屋里来。他动员村里的猎人们,拿起武器,排成人墙,把木屋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夜,猎人们紧张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四周什么动静也没有,村子里的狗也和昨天夜里一样,一声也不吭,安静得让人不安。木屋里,孩子们一个个在母亲的怀抱里熟睡,女人们还是很紧张,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盯着紧闭的门窗。
族长手持斧头站在队伍中间,紧挨他身边的是个年轻猎手,他看了看族长,凑过来耳语似的说:“天快亮了,族长。”
话音刚落,木屋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呢?天啊——”
族长操起斧头冲进屋子。木屋周围的猎人们都骚动起来,挥舞着长枪短斧四处查看。山谷里一片沉寂,一排排木栅栏伫立在朦胧里,远处的树林像一片片黑色的幕布,遮拦着天边和远山;整个村子沉浸在黎明前的夜的静谧中,从湖边吹来的风,肆意玩弄着木屋后面大白桦树的叶子,发出沙沙啦啦的声响,好像在欢呼什么。
“快!你们往那边,还有这边,大家分开找!”族长从木屋出来,边下命令边朝湖边跑去。
……
哈图的女儿小娜娜跑进来,打断了老人的故事。
“爷爷,库玛爷爷找您来了。”娜娜站在门口外面细声细气地喊。
“这老家伙,到底来了。”克孜老人边说边爬下炕去,穿上鞋往门口走。
“把这香烟拿去给客人抽吧。”我抓起炕上的那包香烟给克孜老人递过去。
“给那老家伙抽香烟,就像给牛吃糖一回事儿,尝不出什么滋味儿,浪费。”
克孜老人出门拐到自己屋子那边去了。我朝站在门口的小娜娜招招手:“娜娜,过来,伯伯给你照相。”
小娜娜看看我,说了声:“我去赶牛!”便转身跑出门,头也不回地朝山那边吃草的几头牛跑去。小娜娜看起来像个男孩子,虎头虎脑,跑路的样子简直就是一匹小马驹。
我还在回味刚才克孜老人讲的故事。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难过起来。想起那些弱小的吃奶的孩子,还有他们的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感觉那一切就发生在眼前。不论它是克孜老人自己编的故事,还是流传于图瓦人中间的传说,它像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了我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