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广爷说:“看把你急的,我早安排好了,歇歇再说。”
第二天早饭后,怀广爷陪我们到市博物馆,博物馆的职员说:“这本书不能离开恒温恒湿的环境,因此不能拿出去,你们是特别获准,就请在这里阅读。”爷爷躬身感谢。
我仔细一看,这哪里是书,而是厚厚一摞经过技术处理的单页文稿,装在一个蓝布面的匣子里。爷爷捧着第一页,双手直打哆嗦,热泪盈眶,上面的每个字,好像龙飞凤舞,都在他脸前跳动,半天没有看完一页。
怀广爷说:“你别激动,冷静一点,这种手抄本书读起来很费劲,我看就让四方给你读吧,和你亲自看一个样。”
爷爷交给我读,先祖写的工笔小楷,我一目了然,遇到行书,我就有点吃力,时不时再夹带一些草书,我就傻了,总得不断地停下来请教爷爷,这样就耽搁了时间,到博物馆下班时还没有读完。又延长了一个钟点,我才搀着爷爷恋恋不舍地离开博物馆。
爷爷深有感触地说:“多真切呀!太不容易了,没有他们的过去,哪有我们的今天啊!他们的大迁移,是对我们中华民族的巨大贡献。”
这本书当地人大都没有看过,他们只是断断续续听人讲过书的内容。我和爷爷回村后,年轻人纷纷要求我再给他们讲一遍。说实话,《迁怀纪事》的故事真叫我兴奋,我有兴趣再讲,爷爷更希望再听,于是我就在住室内讲起来。
《迁怀纪事》前边有个小序,概括介绍了有关基本情况。
我们的先祖名叫张书贵,弟兄两个,排行老二。他父亲是个穷秀才,读书比吃饭都重要,先祖自然有此家传,因此他在当地也算得上一个小文人,知书达理,忠厚老实。明洪武二十三年春,他奉旨从山西省平阳府洪洞县迁居河南省怀庆府河内县。
他在书中写道:发迁时牵肠挂肚,迁途中千辛万苦,分土地如梦如幻,创家业艰难万般,至于和怀庆居民的融合,更是曲曲弯弯。
然而,过了三五年,盖了新瓦房,置了车,买了牛,孩子老婆热炕头,活脱像个小财主。此时此刻,再来侃迁怀的经过,不光高兴,而且好像有几分英雄气概,感到是一次壮举。于是就写下《迁怀纪事》,将来也好让后人略知一二。
“先祖张书贵是用自叙的方式纪事的,请大家允许我也用自叙的方式来讲。”我说。
众人鼓掌,表示赞同,于是我就学着男腔,顿时变成了五百多年前的张书贵。
要说我从洪洞到怀庆迁移的经过,还得从我和牛铃的婚事说起。牛铃姊妹四人,她是老大,下有三个弟弟,从小顶个大人干活,凡事拿得起,放得下。我们两家虽然不住一个村,但同时买了同一家的同一块地,各自三亩二分,这样就成了地邻。有了自己的土地,两家人恨不得把它抱在怀里。
因为地邻,就认识了牛铃,同在地里干活,断不了互相帮个忙,不懂的问问,干不了的帮帮,有啥新鲜事聊聊,有啥稀罕吃的尝尝,一来二去就有了感情。
我们家请人去说媒,牛铃别提有多高兴,知道爹妈了解她的心事,故意撂高腔说:“婚姻大事,我听爹妈的。”
结果出了她的意外,爹妈回绝了媒人。原因是她三弟躺在地上哭着打滚:“张书贵是个大坏蛋,我姐不能嫁给他,我不让姐姐走!”这时在他的泪眼中,姐姐总是重叠着妈妈的影子。
牛铃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怎么也没想到变故会出在三弟身上,还是邻居一位大嫂告诉她:“由于你们姊妹四个挨的近,一岁多见面,你妈照顾不过来,特别是生小三后,你妈有病,主要靠你照料他,所以别人家孩子遇事都是哭着要妈,你们家小三从小就是哭着要姐,他把你当成了妈妈,能让你出嫁吗?不信你看,不管谁来说媒,他都会撒泼不愿意。”果然不错,来给牛铃说媒的人很多,一个一个都被他这样碰了回去。
把别人碰回去,正合牛铃心意,但这一耽搁,就把牛铃拖成了二十好几的老闺女。牛铃终于和爹妈摊牌:“这事你们得拿个主意,不能老随小三说,照现在这样,知情的说我有个犯混的弟弟;不知情的说我有个不懂事的爹娘;啥也不知道的,说我是个嫁不出去的傻闺女。”这一说,还真灵,爹妈早感觉到这事不能再顺着小三,于是就下了决心,由爹妈做主,舅舅出面,震住小三,主动请媒人到我家提亲,这不明摆着一提一百个成。
我们是正月订亲,择好儿麦后结婚。说来也怪,这时候又出事了,还是出在小三身上。小三憋了一肚气要报复,生了个鬼主意,偷偷挪了地界,多占了我们家一垄地。这事被我发现,为了不伤两家和气,我就找牛铃私了,再挪过去就算啦。牛铃办事认真,她要先把事情弄清楚,就问小三,小三说没有这事,于是牛铃就要重新丈量:“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但是小三阻挠,既不让丈量,又死不承认,不光吵架,还动手打人,我越让他,他越来劲,抡起锄头就朝我头上砸,我夺过锄头,抡起锄把吓唬他,他的左臂猛一抡,正好被我打中,哎哟一声,他的左臂骨折了,酿成一场大祸。就这样,私了不成,伤了两家大和气,牛铃撕破脸皮把我训斥了一顿:“你咋能和小三一般见识,抡着锄把和他打架,你可真有能耐,白吃了二十多年饣合!”她爹说我,“真不是个东西!”
我真后悔,但又觉得好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