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保罗吹着口哨在厨房做早点。两杯牛奶在微波炉里微波一下,烤三片吐司,再煎两个蛋,蔬菜沙拉是从精品超市买的现成货,拆开来装盘,挤上点沙拉酱即可。
三个月前他的早餐还是以稀粥和馒头为主,但雪莉不知在哪里听了回养生讲座后就搞起了早餐改革。
“早餐很重要,一定要吃得好!中式早点营养不够,尤其是蔬菜和蛋白质的摄入几乎没有!”
家里的小事一向由雪莉做主,范保罗执行,大事才轮得到他拿主意——她决定,他执行。
有次在公司开会,他的某个下属吹嘘在家享受老婆提供的超级待遇。
“我想喝茶,只需叫一声——‘茶’,五分钟后,她就把茶杯给我端到桌上了。我说想吃苹果,她给我把苹果削了皮,切好片装盘子里头,再放根刀叉,直接送到我手边。”
众人表示羡慕,范保罗则表示鄙夷:“你把老婆当什么,保姆啊?老婆不是这么用的,老婆是用来疼的!”
范保罗的老婆雪莉比他小十岁,长得千娇百媚,是他刚升任经理时招的秘书,那会儿她大学还没毕业,算实习期,一进公司就引起轰动,其他厂区的数个年轻工程师不惜每天中午步行二十分钟来挤他们的食堂,为的就是能看雪莉一眼。不过这些苦心最终都成了落花流水——范保罗近水楼台,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雪莉追到手了,为防夜长梦多,他说服雪莉火速结了婚,那年雪莉刚满22岁。
“保罗!”雪莉在房间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范保罗吓得丢下锅铲,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进房间。上一回雪莉发出这样的叫声是在保罗老家——深更半夜,他们房间溜进来一只觅食的老鼠。
进门一看,雪梨拥被坐在床上,脸上挂着愤怒的泪水,高举手机叫他过去看。
“你儿子说不肯回来!”她大声控诉。
范保罗顿时松了口气,微微喘息着走到床边。
他们的儿子小天在国际学校上初二,范保罗在教育问题上犯的最大的错误是给儿子报了住宿班,这小子顿如脱缰野马,从此没了管束,学不好好上,玩的花样却层出不穷。从初一下半学期开始成绩就一泻千里。等范保罗明白问题根源后,他就跟儿子谈判,想把他劝回家来住,有家长督促着,或许还来得及。
谈了两次,儿子死活不松口。
“我在学校住惯了,而且我们班百分之九十九的同学都住宿,如果我回家,他们会孤立我,我就没什么朋友了!”
范保罗犯难,此前他一直跟儿子强调建立人际关系的重要性,想不到在这儿被儿子将了一军。其实什么朋友、习惯都是假的,儿子不过是贪恋学校松散的氛围,不愿再回来受父母约束。
范保罗是讲道理的家长,两次谈判失败后,他振作精神跟儿子谈了第三次,儿子大概也被他誓将铁杵磨成针的劲头给整烦了,答应好好考虑,等周末回来会给他们一个明确答复。
可今天才星期三,小天已经在微信上给母亲作了回复,信息是昨晚十一点发的,摆明了要给母亲一早来个晴天霹雳。
雪莉哭得梨花带雨,“你跟个半大孩子有什么好谈的!直接找他班主任把手续一办,你再去学校把他接回来,不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再这么下去,别说考名校了,普通高中能不能考上都不一定!”
范保罗柔声安慰妻子,“这么大的男孩自尊心强着呢!你要拿家长身份去强压,他会叛逆得更厉害。放心吧,真要考不上理想的高中,我干脆送他去美国读,反正早晚都要出去。”
雪莉还是担心,“你把他越送越远,以后不是更难管了。”
范保罗暗想,儿子回来也是我管,你又管不住。
“男孩子嘛,就得早点放他出去闯闯,锻炼多了将来才有出息。你看我十六岁就离家出来读书,爸妈哪里管得上我,我到现在不也好好的。”
雪莉觉得有道理,脸色总算和缓下来,娇滴滴地说:“可出去读书要花不少钱呢,我听林姐说,她女儿在英国念学士学位,她给准备了三十万,还不包括吃住。”
“钱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有你老公在呢!我赚钱不就是为了给你跟儿子花的嘛!”
见妻子还噘着嘴,范保罗犹豫了一下,说:“有个事我跟你讲了,你先别声张——前段时间我去新加坡开会,跟新上任的VP Bill谈了五六个小时,他对我印象很好,听他意思,很可能会提拔我到亚太区的团队,真要成了,我的薪水会翻一番,而且是直接从美国总部领。哦,他下个月来我们公司,对我来说是个很好的表现机会。”
“真的呀!”雪莉终于眉开眼笑,“老公你要好好努力啊!”
“那当然——别哭了,赶紧起床吧,再磨蹭上班要迟到了!”
“嗯哪!”雪莉勾住他脖子,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有时候,范保罗会感觉自己像养了两个孩子,他叹口气,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是挺羡慕那个下属的。
范保罗一口气回掉二十多封邮件,端起茶杯大口喝着。茶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他惬意地咂了下嘴。
完美的人生,在于对细节的精准掌控。
办公室门口有身影一晃,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来,是范保罗的下属庞磊和冯强。
“Paul,我们有个事想跟你反映一下。”
说话的是庞磊,一脸严肃,跟在他身后的冯强不苟言笑中透出一丝沮丧,范保罗跟冯强合作超过三年了,知道他是个很怕麻烦的人。
“坐下说吧。”
两人谦让着,在范保罗对面坐下。
庞磊道:“压铸车间有个叫赵忠义的工人,你知道吧?”
范保罗点点头,脑子里则飞速搜索着与“赵忠义”这个名字相匹配的脸庞。
一片空白。
庞磊身体前倾,嗓音压得很低,像要往外抖落一个惊天秘密,“他是个有案底的人。”
“什么?”范保罗没立刻明白。
“他以前坐过牢。”
庞磊把几张纸递到他眼前,“这是负责做背景调查的咨询公司刚发过来的资料。”
范保罗接在手上飞速浏览了一遍,很快抓到症结:“他坐牢不是在进公司之前的事儿么?这种人按说不可能进得了公司啊!他的入职调查是哪家公司做的?”
“就是这家韦伯咨询。”
冯强艰难地清了清嗓子解释:“余晓燕说,当时咱们急着要人,咨询公司就没仔细查,文件估计只是走个过场,人就给招进来了。”
“太马虎了!韦伯也是老牌子了,怎么做事一点都不专业?”范保罗连连摇头,望着对面的下属,“人事部怎么说?”
庞磊和冯强对视一眼,冯强说:“他们的意思是,要咱们用人部门给出个意见。”
范保罗拨了余晓燕的号码,两分钟后,余晓燕走进办公室。
“这个事情,责任完全在咨询公司,应该由咨询公司承担。”范保罗向她宣布。
余晓燕点头:“对,咨询公司承认错误是他们造成的,也答应给咱们赔偿损失,我已经把报告提交给法务部了,他们会跟咨询公司磋商赔偿的具体事宜。”
“那么就剩一个问题了,”范保罗仰头望着余晓燕,“赵忠义这个员工应该怎么处理?”
“呃……履历造假,按照公司规定是可以开除的。”余晓燕说得小心谨慎。
“OK!那就开除!”范保罗双手一摊,“问题解决了!”
余晓燕看着他,“但是,得有个人去跟赵忠义谈。”
“你们人事部不能做这件事?”
“原则上是需要用人部门一起参与谈判的。”
范保罗问冯强,“赵忠义是你的手下吧?”
“嗯。”
“那你去跟他谈吧。”
从范保罗办公室出来时,冯强对庞磊充满愤慨,“你瞧你把这事儿闹的!”
庞磊也气不忿:“我看见员工抽烟难道不该管吗?发现员工弄虚作假难道不该向上面汇报吗?”
“他抽烟你给他提个醒不完了吗?较这个真儿干吗!不知道赵忠义这人不好惹啊!他原来在冲床那边,被主管扣了奖金后就把人汽车轮胎给捅了!这种人躲他还来不及呢!你去惹他干什么!”
庞磊也有些后悔,但坚持认为自己没错。
“又不是我要开除他,公司就这么规定的,他要怨也怨不到咱们头上!”
“你说得容易,不怨咱们他怨谁!”
冯强在抽烟点接连抽了三根烟,胆儿没壮起来,嗓子眼里却直冒火。
“老冯,遇上麻烦了吧?从没见你抽烟抽这么狠的。”某同僚在旁边笑。
他没好气,“要去捅老虎屁股!”
一边走一边恨恨地想,你们拉的屎,倒要我来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