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里有个公园,公园里有个湖,名小西湖。小西湖的水很浅,清亮亮的,围着小湖四周栽植的都是一些县城里特有的树木,柳树,槐树,椿树。一到天气炎热时节,树下的阴凉一片一片的,公园里便坐满了三三两两纳凉的人。公园里有凉亭,回廊,还有个供市民们休闲健身的露天广场。早先的时候,要进公园还须买票,后来改制了,开放了,公园便比往日热闹许多。公园改制以后,单位由事业变为企业,职工由管理者变为经营者,公园一时花样翻新,不但有传统的娱乐项目游湖、划船、赏花、看景等,还增设了一些新的娱乐场所,如儿童乐园、健身房、冷饮店,以及颇受人非议的卡拉OK厅等等。一到夜幕降临,公园里叮叮咚咚,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这期间,班五月的生活也在发生着悄然的变化。班五月原是公园管理处的一名售票员,四十多岁,瘦脸,长发,有一对间距很窄的小眼睛,看人时一眨一眨,似乎心里老在盘算什么似的。公园改制以后,班五月的日子渐渐难过起来。他先是承包了公园里的一个碰碰车场,由于管理不善,不到半年数十辆车没有一个能动的。后来他又承包过健身房、冷饮店,不知是运气不佳,还是命相不好,总之均不超过半年都关门歇业。现在只好守着公园东侧的一个公共厕所收毛票。生意没做成,朋友倒是交了一大堆,其中一个跟他关系最好的便是报社的老罗。老罗今年也是四十多岁,不过却是个胖子,黑脸,圆头,猛一看像是一个乡上的干部,或跑货运的司机,出外采访常遭人怀疑。这老罗虽说看上去不像记者,却是个地地道道的新闻老手,晚报社的顶梁柱。他最大的特点就是擅长在人海茫茫中抓社会新闻,并因此而获得过一大堆的各级各类奖励。虽说已是名记,但老罗却很谦虚,为人厚道,圈内圈外人皆称颂。他之所以和班五月成为朋友,完全是因为这公园历来为老罗捕捉新闻的重要场所之故。当然,他和班五月都喜欢喝酒也是一个重要因素。
夏季到来以后,老罗常爱去街上散步。老罗这天要去的地方是街心广场。吃过晚饭,老罗便溜溜达达一个人出了家门。他穿跨篮背心,短裤,肩上斜挎索尼相机。踅出小区后,边慢走,边东张西望,意在观察人生世相。正在这时,他突然就发现了也在马路牙子上溜达的班五月,两人一见面,玩笑调侃的话便脱口而出:班所长,这时节正是人上厕所的高峰期,你不在窗口趴着,跑出来干嘛?班五月说,薰得人头晕,出来吸一口新鲜空气。老罗说,你原先卖票时爱看人口袋,这几年咋改看人裤裆了。班五月说,还不是你那烂蛋报道闹的,要不是你催命似的一下一下曝光,说不定我这时小轿车也开上了呢。老罗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那些新闻报道,虽说也有批评不良习惯的,可大部分还不是为你做的免费广告。班五月说,对是对,可咱命相不好,想喝水,偏塞牙,想拾粪,驴还偏就巴到河道里了。
说说笑笑,两人来到了街心广场。这时天完全黑下来了。霓虹闪闪,市声扰嚷。抓拍了几张市民休闲纳凉的照片后,老罗便和班五月坐到了广场边一个露天的啤酒摊上。啤酒摊上支着凉伞,摆着休闲靠背椅子,很有些滨海日浴的味道。要了两大杯扎啤后,老罗继续说起了班五月命相不好的话题。老罗说,也真是奇了怪了,我报道过的商人成百上千,没有一个不发财的,可咋偏偏就把你弄到厕所里了呢。班五月说,可能你那烂蛋笔头子有毒,要不我咋一次不如一次了呢。说到现在经营的这个公厕上,班五月有些无可奈何,收入还可以,就是名声不大好,你就是发了财,人家还说你是个守厕所的。停了停,又说,有时候睡觉也不蹋实,一闭眼到处是粪便和屁股,还有生殖器。喝了一会儿啤酒,两个人的情绪慢慢高起来。这时班五月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便眨了眨眼说,有一个忙还需要你帮一帮,你看中不中?老罗说,你说。班五月说,公厕虽然位置好,可有人还是在公园随地大小便,你能不能写个稿子,批评一下,好让他们都到公厕里来。老罗说,球,你把我们记者当成什么了。
闲谝了一阵儿,天就渐渐晚了。这时音乐突起,广场东北角子上的秦腔自乐班骤然热闹起来。唱了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接着一个模样清秀的年轻姑娘就翩然出场了。姑娘一出场,老罗和班五月的眼前就猛地一亮,接着就听见姑娘轻轻叫了一声板,声音清脆,柔美,仿佛是天籁之中的一声鸟鸣。姑娘唱的是《庵堂认母》里的王志贞。这是一个充满了传奇色彩的故事,王志贞在尼姑庵和情郎幽会后,偷偷摸摸生下一子,十六年后,情郎亡故,素未谋面的儿子却找上门来了。这一段唱腔一折三叹,如泣如诉。姑娘唱罢,老罗的手已在万般温婉中轻轻按下了相机的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