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向似乎更明确了。他没反驳,因为李为并没有说错,自己确实对“僧人”是有恩的,这恩就是帮他坐到书记的“龙墩”上。这个李为是始作俑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年多前,作为市府办公室主任的他在丹普市副书记任上挂职已经快三年,恰这时,市委鲍书记调任大市任副书记,按常规市长孙广德会填充这个空出来的位置,成为书记,但他的年龄到了“杠杠”上,没戏了。在这种情况下,市委市府居副职的,许多人都盯着这个位置,思谋着能上位。一时间各种传闻飞扬。不久集中在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副书记尚增人,另一个是来挂职的他。而他对此无动于衷,挂职官员属“飞鸽”干部,期满便打道回府,即使要提拔也是回去后的事,所以他不当回事,每当有人在他面前说到这件事,他也是一笑置之,不入心,倒有些隔岸观火的心态。事情常常这样,愈是没有念想,最终就愈落在你头上。一天李为打电话给他,说已得知市领导倾向于让他接手书记一职,干一届后再回大市。李为又说自己要到丹普出差,到时一聚。当时他不晓得李为是为何而来,但能聚一聚也是高兴的。到达的那天晚上,他与尚增人尽地主之谊,宴请过程并未涉及书记职务话题,饭后他与尚一起把李为送至宾馆,尚率先告辞,他留下与李为说话,很快就说到主题上。李为问他对留下任书记有何考虑,他说他没思想准备,也没认真考虑。李为点头说,根据你的情况,回大市也会升任正局,所以在丹普干不干书记无所谓,而这一职对“僧人”却大有所谓。下面竞争激烈,机会稍纵即逝,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所以他让我与你商量一下,看能否把这个机会让给他。其实不等李为把话说完,他就明白李为此行是专程为尚当说客,让自己把到手的书记一职让给尚,让尚成为丹普一把手。他晓得,通常情况这是很扯淡的事,不过就自己的实际情况而言,李为分析得对,挂完职回大市升正局是手拿把攥的事,而尚就不同了,也许这是他升迁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正因为看明白了这一点,作为两人共同朋友的李为才能开这个口。于是“理解万岁”这句话在这里就体现出来。他理解尚增人,也理解李为。他当即表示同意,这事就谈完了。不久市委组织部来人征求他的意见,他首先对领导给自己的信任表示感谢,后又以孩子即将考大学需要回去照顾为理由,婉拒了这次提职。来人又征询他对尚的看法,他毫不吝啬地说了一通好话。而后的事情也如他所料,尚上位。从这一点看,也确如李为所说对他有恩,甚至可以说恩重如山。只是世事难料,尚履新不到一年便出事了,仕途一败涂地。李为的责怪也在情理之中。不仅李为,他自己也难以接受这一现实。他叹口气,“僧人”走到这一步,也用不着大惊小怪,一把手,过去叫“父母官”,现在叫老板,想不走歪都难啊。
李为苦笑说,论究起来倒是咱俩害了他,让他上了位,为主一方,就急于搞出政绩,弄个什么丹普世纪园大工程,这你知道,人人都知道工程是个大泥沼,没有提着头发飞过去的本领,谁能逃得脱?
他说,话是这么说,可一旦摊上事,这些就不能论究,只能按倒霉处理了。
李为把杯子往桌上一,脱口说,他自己倒霉,别人也要跟着不清爽!
这话的意思再明白不过。都知道李为与尚增人过从甚密,在某个范围里他也讲过帮尚上位的事,尚出事,自然会有人把眼光盯向他。回到刚才李为说他对尚有“恩”的话,这不就是把眼光盯上他了吗?当然不是幸灾乐祸,而是担心,以他与李为的交情,这他能肯定。
他说,李为你放心,我和“僧人”之间没啥事,要说有只一桩,春节他请我去丹普寺院烧香,回来时他让人在车后备厢里放了几盒当地特产,有海参海米鲍鱼,他要是交代出来,我承认,上面要撤职就撤职,要入刑就入刑……
李为淡淡一笑,说这点儿事在咱这里,肯定不会追究。大家才不会相信,会讲帮这么大的忙,仨瓜俩枣打发了,太不靠谱。
实际上这也是李为对他讲的话,李为不大相信尚能如此不讲游戏规则。他很想问一句:尚又是咋样向你报恩的呢?讲恩,你比谁都大呀。牙关一咬,终是没说出口。须知这是最隐秘的事体,特别在这关口。
李为突然发现了什么,盯着宋宝琦面前满满的酒杯,问句:你咋不喝了?
宋宝琦说下午陪李市长去保税区视察,哪敢多喝?
李为调侃句:为人不当差,当差不自在。还是早些当上一把手吧。
他回句:别忘了利益与风险共存啊。
李为哑然。或许想到了尚增人吧。
回机关的路上,宋宝琦感到身心轻松。庆幸尚增人没把他的帮忙当回事,这让他得以“清爽”。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叫门啊!
在保税区吃了晚饭,宋宝琦与谭秘书一起把市长送回家,回到自己家时,中央一套刚播完晚间新闻节目。许是与市领导夫人的身份有关,安安愈来愈关注国内外时讯,晚七点、晚十点的两栏新闻是必看不可的。宋宝琦应酬回来常常看不到,安安就补课似的把当天的重要新闻大事转述于他。其实这时醉意未消的宋领导唯见她嘴唇翕动却听不见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