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星火·中短篇小说》2007年第02期
栏目:重磅中篇
小舅子收到贵阳学院录取通知书,把老岳父的脸烙了一火铲似的,焦。
这大学,取也焦,不取,也焦。小舅子单名一个海字,一直在乡中学读,成绩一直靠前,高考下来成绩也还理想,就是心思去远了点儿,想往省外大学奔,志愿遂显得有些不着边际,眼看本科都快录取完了,还没收到录取音信,我家里就几乎每天接到老岳父电话,海又不干活了,海又不吃饭了,海又睁着眼翻来覆去到天亮了,还说海老在屋后走来走去,把坡上的草都踩成秃桩桩了。总之,海烦躁得要命。
海的姐,我的妻,叫罡,每天到教育局去查录取名单,没有,每天都没有海的名字。教育局从网上下载的名单,有一大沓,每一页都有二三十个名字,就是没有海的名字,罡每一次失望地回来,都怏怏地拿起电话把没有海的名字的鬼消息传递回家。家是一个很深很深的山沟,一整天都有太阳的时候,只能有三分之一时间看见它。罡拨了一串号码,半天没有回应,很久,才说,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重拨多次,终于响起间歇的嘟——嘟——嘟——嘟,话筒提起了,一个非常粗糙的女高音问,哪点!罡说,找岩脚林忠贵家接个电话。女高音说,晓得了,你过半个小时打来。每次打电话回家,罡都必须打两次。罡家那儿百来户人,就半山腰村支部书记家有一部电话,接一个电话收一块钱,电话是移动座机,很难接通。不知支书爱人那头怎么通知老岳父的,罡这一头也只能等,等了半个小时,拿起电话又打,好不容易接通,告知海还没取。老岳父在那头非常失望地叹息,说本来海很想来接电话的,没敢让他来接,就是怕他听见不好的消息,唉,他已经有点灰心了,准备卷铺盖赶你妹的后去。罡说,他去广东干什么?老岳父说,这还用问么,那不是跟你妹一块儿打工。罡说,爸,不要支持他这种想法,万一今年取不了,可以再补一年,就算打工,也要带着专业文凭去才好找工作。
我说,罡,我们没有必要天天往教育局跑,在手机上查吧。罡说,查一次一块钱,贵价。我说,你身怀六甲,走来走去的,困难哩。罡说,孕妇要多走路。我说,你不累我累,你总把我当拐杖拄。
海看来要吃我当年吃过的亏。想当年我的考分也不低,就是志愿填得过高,我甚至填报了北京大学,根本就不可能取的。同学们一茬接一茬地取走了,连分数和我一样的也赶上了大学末班车。我天天呆在县城,每天上午九点准时到大十字看榜,但天天步孙山后尘。家里捎话,秋来农活过重,回家边干活边等吧。高考之年,爹妈为我种了一块烤烟,万一考取,卖来交学费。我和老妈在地里摘烟,张张烟叶幻为纸纸录取通知,天上有鸟飞过,也想会不会捎来信息。一季烤烟采收烘烤交售完毕,通知书才像晚秋的落叶到来,而且还是一家省内中专的。那时我已近乎绝望,被一所中专录取又感到无比羞耻,坚决不肯就读,发誓补习一年考个重点大学。老妈泪都急出来了,整夜地求我,幺儿,将就了吧,过了一村只怕再没一店。老妈是有点不信我了。临近高考,我和同学们凑钱喝了几角酒,我吐得翻肠倒肚。恰巧二哥到县城出差,顺便到一中的学生宿舍看我,我吐在床边的秽物尚未来得及收拾。这个警察揍了我一顿不说,还告老妈。取中专都是从祖上八代就烧的高香了,一个小酒疯子,谁能相信他补习不补出负分数来?我补了三年,最终不就取了个中专?二哥或许讲得不无道理,但我相信我是同情爹妈才要了那所中专学校的。我很憨厚,喝得吐血那难道不是帮同学喝出来的吗。就算补习一年,加上大学比中专多读两年,至少为家中省了三年负担,这还不算,关键是一生中多领三年工资。那时哪怕中专生也是安排工作的,铁饭碗。本县师范毕业的大哥,要不是以献身教育事业的名义拒绝组织,险些被拉去当了乡长,其实呢他是舍不得两个可以用来做点小生意的假期,等他知道当乡长一个春节的坐收就比他十个假期挣到的多,差点把细肠都悔断。大哥哀叹这叫命运,老妈对他说,这叫命,算命先生说了,你一生没有牢狱之灾,看,阴差阳错,乡长不是坐牢去了。老妈找先生给我算,这个中专,要上,还是不要?先生给她伸出一个指头。就回来说,先生讲的,一定要上。我说,您老一字不识,不晓得先生从书上借来的狡猾,那一个指头的意思有三种哩,一种正如您老说的,一定要上,另一种呢,相反,是一定不能上,再一种呀,他指着天上,意思是,这中专要不要上,得听天由命哪。
得到海被录取的消息那天早晨,罡说她夜里做了个梦,梦见了毛主席。老妈听了,惊喜异常,断定罡怀在肚里的孩子是个贵人。还怕不是贵人吗,我说,交在计生局的保证金都是三千块,再过两个月孩子生出来还要再交一千块,您说贵不贵?我转头对罡说,你说你梦见了毛主席?罡说嗯。我说,毛主席现在不是在钱上吗,或许今天我们还真会进点小财,下班后咱们约两个人打两个小时小麻将好不好?罡呸了一声,除了钱你还会想点什么呀。罡把手机掏出来,边开机边说,看看是不是小舅子取大学了。罡尖叫一声,吓得老妈一碗面条差点掉地上。我接过手机一行一行地读出声来:
05/08/187∶31
2005年普通高考考生录取详细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