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白光。
平坦的路面上,佟老三和他的阿玛赶着自于先生那里赢来的马车,拉着满车的年货回家去了。
临进佟家油坊屯前,爷儿俩个真正地感受到了佟家祖上当年的心情。佟老三说:“阿玛,这一回咱们可是像老祖宗一样风光地回屯子了!咱们也盖房子?买地,再开个什么买卖吧?”阿玛笑着说:“那是。”
佟老三的额娘?小姑姑?姐姐都同样地感到自己过了一回平生最快乐?最轻松的大年。有吃?有喝?有希望,出门儿遇到的不是债主,而是艳羡的目光。更有一些人家趁着佟家的嫁妆足,陆续上门儿提亲。
油坊里的叔伯四叔上门拜年来了。佟老三的阿玛忙着还四叔春天给的那些钱。四叔说:“哥哥,那点儿钱在我给你拿来的时候就没打算再要回去。如今,你也像老祖宗当年一样地风光过了,听说地还没买妥,房子也没打地基,那些都是开春儿以后的事儿。要是哥哥也能像老祖宗当年那样戒赌的话,办什么事都不晚。再有,要是哥哥愿意的话,咱佟家的油坊我让出一半儿给你。”佟老三的阿玛说:“那油坊早就是兄弟你的了,没有兄弟你,那油坊也支撑不到今儿个。我倒是想开一个烧锅,你看能不能行?”四叔说:“早先有佟家油坊的名号了,如今再加上一个佟家烧锅,我看能行。就是这烧酒的手艺可是比油坊要难学一些。”阿玛说:“过了十五我就出去找一个会烧酒的手艺人。万一找不着,我还能从下烧锅撬过来一个。”
正月十七,早早地,佟老三就被阿玛叫起来。梳洗完毕,吃过了早饭,又备了一些马料,两个人就骑马向下烧锅方向而去。在下烧锅屯外,两个人看着年前马贩子被拖死的那个雪坡,放松了马缰绳,彼此无话,慢慢地走了过去。
下烧锅屯也是因为有一处烧锅而得名,开烧锅的那一家姓赵,和佟老三家一样,是满洲正白旗人。掌柜的赵二先生对佟老三的阿玛说:“我这儿还正寻思着要撺掇谁在这跟前儿再开上一家烧锅呢。外屯子的人知道这里的烧锅多,来买酒的人也就多了。这就跟城里卖米的?卖布的一样,得凑堆儿。再者说了,咱们正白旗的赵?佟两姓几百年前还是一家人呢。我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看?随便问,等你开工的时候,我再打发两个人上你家里去帮一阵子。”
佟老三和他的阿玛也都上了心,在下烧锅老赵家一呆就是三天。
第三天头儿上,郝掌柜的溜达过来了。他说八里川南围子的于先生又来了,想找人耍几把。听说佟家爷儿俩在这里,就过来请了。
佟老三说:“我阿玛跟我家祖上学的,戒赌了。这一回该正经开烧锅了。”
郝掌柜的说:“这可真是个大笑话,佟先?佟后爷儿俩戒赌了?这大过年的耍点小钱儿不就是图个乐子?还当自个儿是胡子呢,打闷棍?背死狗儿的,还带金盆洗手的?得了吧!年前,你们赢人家那么多钱就都给昧下了?咋的也得给人家留点面子吧?”
佟老三的阿玛说:“玩儿几把也行,你看,就咱们三家,不是还缺门吗?”
郝掌柜的说:“这不是赵二先生正好在家吗,二先生,给凑个手儿去吧?”
赵二先生说:“这大过年的,我要说不玩儿也说不出口。我赵老二要玩儿可就是玩儿净的,车啦?马啦的什么都不要,有一家儿的钱口袋里没货了咱们就麻溜散伙。”
郝掌柜的说:“中!我先回家去预备着,你们也刹愣点儿。”
于家兄弟两个人是骑马出来的,听说有人要玩儿净的,便将两匹马先押在郝掌柜的那里,换成了现钱。等佟家父子和赵二先生到的时候,一点也没耽误了开牌。
仍然是几个人先坐成四门玩纸牌。晚饭前的结果是佟家和赵二先生赢了不少钱。
饭后,纸牌换成了天九,于先生的点儿开始往上起了。于先生弟弟手里的钱袋子往起鼓,郝掌柜的烟抽得勤了,脸上出汗了,手开始哆嗦了。佟老三自己的钱袋子里也快要见底儿了,他既怕自己的钱先输光,也怕别人的钱先输光。如果是那样的话,牌局散伙,他就没有翻本儿的机会了。
终于,输得最多的郝掌柜的说了一句话:“这都大半夜了,饿了,先吃点饭再玩儿吧。”
他是输家,又是局家子,他的建议别人自然不反对。
吃饭期间,佟老三出去一趟,找人偷偷地押上了两匹马,换成现钱。
饭后,佟老三上场换下了阿玛。虽然在吃饭的时候已经稳定住了心神,但在配牌上佟老三还是先采取稳妥的尽量不输不赢的态度,以观察场上的变化。
佟老三看出来,郝掌柜的又连输了几把牌以后,就开始起牌了。他也看出来坐庄的郝掌柜的在掷色子的时候手法上有了微小的变化。那一把郝掌柜的码好了牌,佟老三说:“郝掌柜的,这一把我掷色子。”在牌九场上,这样的要求不多,坐庄的一般都会满足这种要求,以示自己赌得直。佟老三抖动一下色子,再掷出去,就已经知道郝掌柜的换上了特制的色子。但是如今郝掌柜的是输家,如果在这个时候说破了,他佟老三除了跟姓郝的翻脸以外,什么也得不着。
如果不是输得太多了,佟老三不玩儿鬼儿;如果不是有人玩儿鬼儿而又没法说破的话,佟老三也不玩儿鬼儿。但眼下,他看准郝掌柜码的牌以后,隔上个三五把,他就要求掷一把色子。郝掌柜的知道“花脸子”佟老三看出了毛病但又不说破,一时也只有任他所为。
快到天亮的时候,佟老三看见于先生兄弟二人的钱袋子快要空了。郝掌柜的脸色早就变回来了,手也不哆嗦了。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阿玛的钱袋子是鼓着的。
一把牌结束,赵二先生伸手拍拍两边的大胯,说了一声:“我赵老二身上的钱输没了。不玩儿了。”
于家兄弟眼看着空空的钱袋子,显然是没有再张罗局儿的本钱了,也就尴尬地笑了笑,说道:“我们也快输没了,散伙吧。”
赵二先生面向郝?佟两门说:“你们两个大赢家,都出点血,给人家于先生哥儿俩拿点盘缠。”
佟老三回头看见阿玛低头抽烟,假装没听见的样子,自己张了张嘴,也没法说什么。
赵二先生一边起身下地一边说:“这真是越有越抠门儿。于先生要走的时候上我那儿去拿点钱。往后,多过来买我点酒就行了。”
回家的路上,阿玛埋怨佟老三说:“你那时候把马押出去咋也没告诉我一声?多悬哪!”佟老三说:“要是不押出去,咱爷儿俩早就输透了。还多亏了郝掌柜的那一副灌了水银的色子了。阿玛,这一回于先生得走着回家了吧?那得走多少天哪?”阿玛说:“你管他那么多事干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