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木马邑,早已是一派浓郁。车窗外,但见绿涛翻滚,牛羊点缀,一片水泊接着一片水泊,明镜样,挥洒天光。一条柏油路从低洼处蹿起,疾风劲雨,似乎终于跃上那片高地,脚步渐缓,神情渐懒,那高地托着的一个地方,便是横渡。
横渡的形胜,正是风口浪尖上的一条古船。它仿佛已经沉入时光的泥沼已久,欲动不动,欲行不行,只是目光散淡地眺望着西来的夕阳。
几方玉米地把我们归入横渡的包裹。村中赫然立着一座庙宇,庙后一株老槐树脱拔高峙,茂密的树丛间拴了许多祈愿的红布条,树下站着坐着聊天做手工的村民,见我们,不慌不忙打量过一眼。
村委会在庙的南端,是从学校辟出的三间房子,钻一个小门能过学校去。从这边依稀听到学生们尖锐稚嫩的朗诵。
村里的海支书和海主任都不在,只有一个大学生村官模样的年轻人在玩电脑。金书记当下怒了,“还想不想呆在横渡?去,把那两个都叫来!”年轻的村官小跑着去了,一会儿,两个长得像亲兄弟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奔进来,金书记丝毫不给他们耍花腔的机会,厉声问:“干什么去了?”
“那边,”前边的那个应该就是海支书,他用手指了指小门过去,“那边听课。”
金书记嗬嗬笑了:“是新分配的那个女老师来了吧?”随即脸一正:“那也用不着两个人都这么急火朝天的吧?你们是这年轻人那种时候?”村官见拿他一比,不好意思地抓起耳朵。
我们都在后边窃笑。
海主任想帮着招架一句,金书记根本不容他再多浪费一分钟,扯了把凳子坐下来,说:“大海二海,今天来的可都是贵宾,是帮咱横渡百万大军过长江的,不许推诿,不能敷衍,该怎样就怎样。总的来说三个月,三个月后,横渡一定要旧貌换新颜,天翻地覆慨而慷!请客人们坐。”
大海二海和村官都急急抹凳子,抹过凳子,大海悄悄支了村官到小卖部紧急买些吃的回来。
都坐定了,大海问,这新农村怎么个建设法?
金书记说,逐条实施。
二海说,还不知道是什么“条”。
周乡长大声说,是发条,不是白条。别整天球不理神仙,这事办得好坏最终和你们两个见分晓!
大海二海都点头,行,没问题。
老杨中午酒高了,在车上睡了一路,这会儿他有些清醒,见已是这种阵势,左右哈哈一阵,才终于把自己的角色找回来。
他说,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要说三个月让一个村彻底变化,这事真有些玄乎。但是,万事都不可能,那也不科学。怎么说呢,变化是兴犟性的,它就是头牛,给它一鞭,它肯定赶两步,一鞭不给,它没准还想搡到被窝胡同里去呢。
金书记拍掌说,老杨这话那才叫一个高屋建瓴。宋书记有什么指示?
“没。”宋成洲说。
老杨回望了一眼宋成洲,抬起头,目光柔软地抚摸着一片虚无:“看着这村子,从心里亲啊。说到根本,我们哪个不是土生土长,到了村,那就是见到了亲爹娘和祖宗八辈,我们做多少都不多。”
小刘显然激动了,“杨部长您就说我们怎么做?”
老杨掉过头和小刘开玩笑,“先一个,你得保证不想家里那张热床。”
“您说什么呢。”小刘的脸上立即霞举红飞。
金书记说那不行,怎么的都不能跌落着我们的美女,“只要美女想,我的车随时把你们带回城里那个暖烘烘的被窝胡同去。”
欧阳子娴揶揄说:“看来金书记是天天飞来飞去了?”
“要说我是,你也许不相信。”金书记说。
背后的宋成洲冷哼一声。他仰头去望屋顶,屋顶破破烂烂的,仰层这儿挂一片,那儿挂一片,掉下来的仰层纸上好像还用钢笔记着什么,一只灰褐的蜘蛛在上面寻寻觅觅,寻寻觅觅。
会议形成一个简单的纪要,老杨负责村委会阵地建设,大庆主要一项是清理村中垃圾,并搞好围墙粉刷,小刘和欧阳子娴两个女同志一方面搞好本职服务,另一方面,配合我抓好村中的文化建设,乡领导征求宋成洲的意思,他说还没想好,下去了说。
从村委会散出来,宋成洲拉了大海,说你陪我到处走走。大海就叫二海招呼好客人,然后和宋成洲脖搂脖,深一脚浅一脚往村中扎去了。
这时候正有尹春春开车过来,金书记说,才来?黄花菜都凉了,“在建设横渡新农村的伟大事业中,尹所长想有什么作为?”
尹春春说,其实他刚才也没干别的,先来摸摸底,调查调查。“我们想配合县乡搞个‘削尖行动’。”
“具体的还没有计划,大框架是拔掉个别钉子。”
金书记说这话有意思了,“什么钉子?什么类型什么质地?”
尹春春说,现在只是想法,有了事实和您汇报。
金书记往到学校的小门那边走了两步,看看后边还有不少人,他上车回木马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