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文学》2014年第09期
栏目:作家人气榜
那天下午范军叫我去他那儿,我就知道其实又是为了彬炎的事。最近一阵,他心神不定,为了彬炎的事,他说二龙要翻面了。我不认识二龙,二龙是个传说。二龙的传说常常和恐惧联系在一起,提到二龙多的那一阵,范军根本不能到厂里来上班。恐惧感给了我一个印象,这个印象让我在范军门口看见二龙时,根本无法把眼前这个矮小的瘸子和传说联系在一起。我第一次看见的二龙,不光瘸腿,头上似有似无几根毛,不好用秃或不秃来说。二龙的样子毫无让人生畏之处,但在他不远不近的地方,影子一样牵着两个身姿挺拔,又从不说话的男人。这样的阵脚押在那里,使他出现的地方总有一种异样的气场。二龙朝我挥着手,老熟人一样叫着我的名字,一副热情而谦恭的样子。我无法不回敬他的热情。他边退边一迭声地说道,都好了都好了,我先走一步我先走一步,拜托了拜托了。二龙说着走了,他的话含混不清。我的意思是他的语音并不含混,但他话里夹杂的意思却十分混杂,无形当中就给了我压力。
看见我进门,范军便难抑欣喜地迎上来。他把手放到我肩上说,有一个金矿。他的话和他的手一样火热和喜形于色。我的右肩紧紧吸住他的手,期待他说下去。他说,彬炎开口了,他说他在他老婆那里放了6000万。
说实在的,他的话可让我有些失望。这不一定是什么金矿,相反,还引起了我质疑。譬如他老婆,他老婆是谁?包括后来所有的事实都将作出证明,他老婆的问题其实是个世纪问题。但我知道范军不会关心。眼下即使我提出这个问题,他也会说这不是主要问题,现在重要的是金矿。
彬炎被关了四五天了。其实我认为,彬炎要么一上来就开口,要么坚持到底,大不了一死。可话说回来,为收点债摊上条人命,那不是混江湖的办法。尤其是两条腿一报废,事情就弄僵了。可没想到事情到了不能再发展下去的时候,彬炎反而屈服了。而且一服到底,服得一塌糊涂。一张白纸上,画出了最新最美的图画,让范军满面红光,眼里光芒四射。范军的手还在我肩上,通过他的指头,我能体会到他此刻起伏和灿烂的心境。他不是个爱幻想的人,但做事情有顺手牵羊的风格。一件事里发现一个线头子,他就能抽出一捆线来。
金矿的说法揭开了我心头的疤。不管6000万到底怎样,但多少让人血脉偾张了一会儿。彬炎是我生命中的一条鱼,可这条鱼在我心目中一度已经死去。当听说他两条腿报废时,我以为我借给他的200万也就泡汤了。
借钱给他的时候,我知道他在炒期货。但当时他做出了用途不明的样子,但肯定不会去炒期货。他说赌场上的200万还不如饭碗里一棵菜。期货就是赌,他这话有痛恨不已,后悔当年的意思。是他这话打动了我,最后消除了顾虑。我点头同意了,想的是他当年帮我的情景。我当时还犹抱琵琶地说道,就是利息太高了。我这么说,该算作对自己忘恩负义的安慰。到了把钱给他的时候,他说我不会让钱变成菜的。他这话很决绝,当时就再次让我担心起来。我认为他没有听懂我的话。我不懂期货,但是高利贷不是钱变成菜的问题,而是钱根本不如菜。
我的担心很快变成了现实。彬炎一败涂地的时候我才知道,他欠了一屁股债。一个人赚钱是有气数的,气数不再的时候,明明赚钱的事也会亏本。彬炎被范军抓到后我见过一次。透过窗户,彬炎蓬头垢面,脸色发灰,我连话也没和他说一句就转身走了。这样的晦气会传染人,谁沾谁倒霉。
所以现在金矿当前,我并不大喜过望。我知道对范军大喜过望会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我很有远见地对范军说,金矿是你的,我只要我的200万。我的话有些冷,但我深知任何的过度热忱都是一种灾难。就在三天前,还有一段关于二龙的传说。二龙实在气不过,把他的房客毛医生捅了四刀。本来租房就租房,但二龙热心过了头,他答应帮毛医生办牙医开业许可证。许可证可是个金矿,但难度和登天差不多。但二龙办到了。二龙很满足,他想毛医生就此会把他当恩人。半年过去了,到了交房租的日子,毛医生来谢他了。谢他的是一个铅笔盒,盒里有一支牙膏和一支牙刷,还印着宣传诊所的字样。毛医生没有说感谢的话,他说的是房租。他说生意难做,没有收入,房租太贵……笑就这样凝固在了二龙脸上。范军给我讲这故事时,他说二龙对他说这些时手里拿的并不是凶器,而是一本高中英语课本。二龙说,这简直就是骆驼与主人的故事。暴风雪之夜,心软的主人允许骆驼把头伸进帐篷取暖,结果骆驼步步为营,最后把尾巴也放进了帐篷。骆驼对主人说,主人这帐蓬太小了,你帮我帮到底,你到外面去,让我住在帐篷里吧。二龙叫人把毛医生捅了之后,我就想到了彬炎。我有一个念头,就是叫范军找二龙,把那本英语书找给我看看。我记得那篇课文,还有课文上的配图。那只骆驼最后占领了帐篷,主人被赶了出去。外面风雪交加,主人跌倒在地。现在金矿虽然让我有一种动手的冲动,但我还要看一看那本书,没那本书我无法下手。但找着找着,我觉得范军才是骆驼。是他把我赶出了200万的帐篷,要算账我也该找他算。所以现在我对他的态度如此冷漠,其实是要告诉他,我是帐篷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