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群文天地》2012年第13期
栏目:河湟写意
接连好几年,每当听得别人重阳登高,玩得尽兴,有所收益,有所发泄,心里不免泛起些懊悔。别人每每能玩,自己何尝不能玩玩?无意于发泄积怨,无意于寄托向往,效仿别人登临高处,于野火酒歌里寻点人生乐趣还是可以吧!主意敲定,只等来年。哪知到了第二年,疲于应付生计的脑袋早把重阳登高忘得了一干二净。待见人家登高归来,恍然知之为时又晚。年复一年,懊悔复懊悔,登高终为空想。
许是为了弥补心里这点缺憾,抑或为了平息心里再次泛起的小小躁动。今年阴历九月九日上午,冒着深秋浓重的寒意,踩着一路落叶,我来到北山脚下。
北山不高,无仙。然而仰望之,山体巍峨,石岩重叠,阴旮阳旯里,土楼观红墙逶迤,飞檐插天;山腰小径如蛇,扭曲上窜,藏头处,危岩突兀,飞云走雾……
从山脚拾级而上,不时被迫侧身停在路边,给山上下来的人流让路。从山上下来的游人三人一群,七人一伙,络绎不绝。重阳登高讲究绝早,人们都想赶早,无形地相互催促攀比,从凌晨开始就把人们诱上山顶。那些披皮袄穿棉衣的游人,无疑去得更早。上山燃起一堆篝火,团团围定,喝三吆四,唱五喊六,烧酒燃沸一腔兴头,就把熬夜的寒苦扔在脑后。其间断然少不了有人跳跳迪斯科,有人喝醉,有人打情骂俏。此刻,游人像凯旋的队伍,眼皮上抬着沉重的困倦,嘴角含着闹够了、玩美了、喝足了的惬意,浩浩荡荡涌下山来。相比之下,我这迟来者身单势薄,自觉有点不识时务,逆流而动,竟一时无颜与人对视,生怕从人家眼里看出对我的揶揄和讥笑来。
我时走时停,不断看见路边的坑坑洼洼里有些印着鹿马图案和没有图案的黄纸片片,及至山顶,这种纸片多得惊人。有些纸片被枯草树枝挂住,被风戏弄得索索抖动;有些纸片重重叠叠躲在避风的旮旯角落岩缝沟渠里,看不出还有高飞的意思,少数纸片被风吹到路上,在游人脚前身后飘飞,最终被人踩得破碎。这些驮着主人美好愿望的鹿马,不知是主人缺了精饲料,还是主人驮上去的愿望过于沉重,未能远走高飞完成使命,却落得这般结果,思来可叹可悲。
缓步爬到宁和塔下,渗出发际的细汗即被冷风舔干,驻足环顾四周,竟不见有一人留连山头。想这山顶昨夜人声鼎沸,情采飞扬,此刻却空旷冷清,荒芜寂寥,触目全是篝火的残烬,摔碎的酒瓶,踩扁的食品盒,揉皱的报纸,一派狂热旋风卷掠过的迹象。唯一给我作伴的宁寿塔,冷冰冰伫立着,凛然不动声色。我蓦然觉得有点孤独,有点凄凉,有点酸楚,懊悔没能结伴上山,没能对火舞蹈,把酒当歌,却孤零零步人后尘,自寻烦恼。
寻一避风处,我无所用心地把目光扫向远处。阴天,广宇里弥漫着灰蒙蒙的冷云,远处的山峦河川因此而变得淡远模糊。近处,那由各式各样火柴匣般的建筑物组合的西宁古城,被如梭的车流如蚁的人流匆匆编织得红红火火,无处不是烫人眼目的热烈气象。我像搜寻什么似地看来看去,冷冰冰的目光像受了烘烤,渐渐变得热切活跃起来。我执拗地把目光再次扫向远方,让它随着想象描画天边那些看不清的景色,描画山峦起伏的壮丽和湟水东奔的气势。于是,我心里那点懊悔倏然冰释,热乎乎飞出一个渴求未知的愿望。难怪人往高处走呢!走到高处,才能找到新的视野,才会发现:人的目光不及之处,还有更加广阔富有的境界……
我收回目光,俯视脚下那条缠绕山体的小路。小路呈之字形穿越褐色的丛林时隐时现,在灰白色的路面上,稀稀落落蠕动着几个向上爬行的人影,显得异常冷清。我想,大凡世上通向高处之路,都像这条小路一样,时而热闹,时而冷清吧?那些趁着热闹攀登的人,由于攀登者过于密集,过于急迫,难免要担些被拥挤被踩踏的风险;而那些无意于与人拥挤的人,趁着冷清时攀登,又不免受些凄凉孤苦。
我又想起那些未及远走高飞而落入尘埃的黄纸片了,进而想到了人的愿望。真猜不透那些印在黄纸片上的鹿马驮着主人什么美好的愿望?功名吗?利禄吗?子女前途吗?机遇运气吗?上山前,我无意发挥什么愿望,可此刻,面对那苍茫悠远的未知世界,我竟无法按捺心头奔突的种种愿望了。我仿佛看到,我的愿望也变成一头幼鹿,一匹瘦马,迎着寒风摇摇摆摆飘飞而去,去追寻我向往的那个高深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