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之箴的妻子席翠芝一身缟素,以主人的身份操持着一些治丧期间的琐事。席翠芝也是县一中的老师,在我初中的时候带过我的政治。应该说她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在我的印象中,她很少当众批评学生。与我一同来奔丧的文昌国说:席老师那么本分的人,怎么会与聂老师离婚?是呀,我也感到有些疑惑,他们为什么会离婚呢?
在一个适合了解死者有关情况的场合里,我向潘天亮询问了一番。
潘天亮以前教过我,也是一位性格相当怪异的老师。他是教地理的。在我的印象中,他几乎每节课都要抱着一个很大的地球仪放在讲台上。上课时,他总是像希特勒那样把地球仪转来转去。
记得有一次他点到我的名:叶向阳,你来告诉我,比利时在哪个洲?它的首都是什么地方?它的坐标位于西经与北纬多少度?我当时既没有在地球仪上找到比利时,也不知道它的首都叫什么,更不知道它位于西经与北纬的坐标度数。潘天亮当场就毫不客气地对我大声训斥:这么大的国家在哪个洲你都不知道,你考什么大学?你给我滚回你的座位上去。当时我一直对潘天亮记恨在心,但后来考上大学之后,才懂得老师的严律是忠言逆耳的苦口良方。
在回答聂之箴为什么与席翠芝离婚的问题时,潘天亮是这样向我诠释的:怪!聂之箴是个怪人!与他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光是贤妻良母还不行。席老师可以说是相当善解人意的人,但聂之箴还是对她吹毛求疵。他的脾气后来越来越古怪。试举例说明之,我与他下棋常常闹得不欢而散。他下棋有很多古怪的要求,特别是不许你悔棋。你想,这么大的年纪,下棋本来不该计较那么多,但他不,你要是悔棋,在他看来就等于违犯了法律。有一次我悔了棋,他当即就把棋盘一掀:不下了!我最讨厌悔棋的人,就像我讨厌说话不算数的人一样!但当我真的不再找他下棋了,他又跑到楼上来叫我,说老潘你怎么不来下棋了?
我觉得这些都不能算是根本原因,所以就问潘天亮:您认为实质性的原因是什么?潘天亮对我说:要说实质性的原因,恐怕就是他与县委胡书记发生了那场矛盾。矛盾发生之后,聂之箴经常在家里莫名其妙地摔东西,特别在他不再上班之后,更是见什么都怒发冲冠。有一次他还打了席翠芝,打得很厉害,把她的颧骨部位都打紫了!
聂老师怎么会发展到对自己妻子大打出手的程度呢?我不可想象地问潘天亮:他毕竟是位老师,而且是很有名望的老师!
可能还是源于他与县委胡书记所发生的那场矛盾。潘天亮说,那场矛盾可能使聂之箴的神经受到了某种刺激。
那是一次由什么原因所造成的矛盾呢?他一个普通老师,怎么会与县委书记发生矛盾呢?我突然想到父亲对我说过的情况,于是问潘天亮:是不是因为他拒绝过一位副县长的条子?
不是!拒绝条子的事我知道。县委胡书记也知道,而且胡书记就是从那个时候知道有个聂之箴的。那件事不仅没有给胡书记留下坏印象,反而使胡书记对他有了好感。
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们发生了矛盾呢?
这时,聂之箴的弟弟聂之善跑来找潘天亮。他对校方在丧事上的重视程度感到极为不满,说要找校方讨个说法,问潘天亮学校的一把手哪里去了,为什么不露面?潘天亮爱莫能助地说不知道。
虽说聂之善来自北京,但县一中的领导都知道,他在北京也不过是位普通的大学老师,而且他与其兄生前的关系也并不怎么样。聂之箴在世时没有去过一次北京,聂之善大概也有十几年没有回故乡。
我不知道聂之善向校方讨个说法的目的是什么。据一位同学说,他的目的是想让学校对死者补偿一笔钱。对此我大惑不解:聂之箴已经作古,又没有后代,而且与席翠芝离了婚,即使能要到钱,这钱又将留给何人呢?我没有理由把聂之善朝坏的方面想。既然他们是一母所生,那他们的性格就应该有相似之处。在我的印象中,聂之箴是个把金钱视作粪土的人。
但我同时也知道,很多人和很多问题是不能用一个参照系来分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