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3年第01期
栏目:官场百态
余沉默从娘肚里爬出来就是一个倒霉蛋。
余沉默出生不久,就正好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由于长期营养不良,以致长得骨瘦如柴。余沉默的父亲余老爷子,在上个世纪50年代曾是省城一家厅级单位的政工干部。余老爷子生不逢时,赶上了50年代那场轰轰烈烈的“反右”斗争,因思想保守,加之妄议朝政,被错划为“右派”,下放到距省城千里之外的乡村胡家湾劳动改造。余老爷子后来就在胡家湾整了个倒插门儿,娶了他落户那家房东的大闺女为妻,草草地成了个家。余老爷子婚后第二年,他老婆便生下了二个小子,那小子整天像个病猫一样,不哭不叫。根据这个特征,余老爷子寻思良久,便干脆给那小子取名叫“沉默”。
余沉默自打记事那天起,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他整天蔫里巴叽地背着一只小木箱,箱子里乱七八糟地塞满了书本纸笔和弹弓、小皮球等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从小学一直混到高中。正当余沉默打算高中毕业后回老家干一辈子农民的时候,突然喜从天降,余老爷子被摘掉“右派”帽子公开平反了!
余老爷子平反之后,很快恢复了公职,不久即被安排在乡教育站任副站长,从此余家柳暗花明,有了出头之日。
上世纪70年代后期,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此时已身为乡教育站副站长的余老爷子,当然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强行把儿子余沉默关在屋子里复习功课,第二年便让他参加了高考。
余沉默没有辜负父母的殷切期望,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省财经学院。
余沉默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楚江市财政局工作。又过了两年,他赶上了一个好机会,国家出台了培养选拔干部的“四化”政策,各单位开始重用知识分子。那时候,余沉默所在的楚江市财政局很难找出几个年轻的大学生。于是,余沉默未费吹灰之力,很快就被提拔为楚江市财政局预算科科长。
财政局预算科是个肥缺,余沉默手里掌握着上百万预算资金的审批权,几乎每天都有人上门求他批条子,因此他整日里吃香的喝辣的,满嘴流油,俨然成了市财政局的二局长。没过两三年功夫,余沉默就从一只瘦筋筋的猴儿变成了一个腆肚肥臀的小胖子。那几年,余沉默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真是享尽荣华,风光无限。
正当余沉默官运亨通、踌躇满志的时候,对外开放、招商引资、繁荣经济的浪潮席卷了这座位于祖国西南部的偏僻城市——楚江。
面对这座城市经济异常落后的严酷现实,楚江市政府的头头脑脑们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们决定在这座弹丸小城,新筹建一家以吸引外资为主的楚江银行。通过筹建班子紧锣密鼓地努力工作,没过多久,省里的正式批文就下来了,1000万元注册资本金也很快到位。接下来,楚江市政府就开始面向全市物色银行领导班子人选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腹便便的钱文部粉墨登场了。
肥头肥脑的钱文部,人称钱胖子。他早先是个当兵的出身,文化水平不高。在部队服役期间,钱文部就不能算是个好兵。他在部队呆了不到两年,因忍受不了部队站岗出操野营拉练的艰苦,就偷偷地开了小差当了可耻的逃兵。钱文部逃回家之后,无事可干,在社会上闲荡了两年。后来,他打听到有一个远房亲戚黄连举在楚江市商业局当副局长,就攀龙附凤,千方百计地拉近了这层关系。再后来,钱文部通过这位远房表舅的帮忙,被招工到楚江市百货公司门市部当了一名营业员。
钱文部极善于溜须拍马投机钻营,他在楚江市百货公司干了三年,结果七混八混,竟然混上了副总经理职位。钱文部在楚江市百货公司工作的第四个年头,他那个远房表舅黄连举当上了楚江市商业局一把手。钱文部觉得时机成熟,就串通财务科长,凭空捏造罪名,诬告曾经提拔过自己的百货公司总经理贪污公款。楚江市商业局随即派员调查处理,钱文部心狠手辣,甩出一堆早已策划好的“证据”。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事变,总经理毫无思想准备,一时很难解释清楚。于是,以局长黄连举为首的楚江市商业局党组武断地作出决定,责令总经理停职审查。此后不久,钱文部就堂而皇之地坐上了楚江市百货公司总经理这把交椅。
钱文部刚当上楚江市百货公司总经理还不到一年时间,忽然又从官方传出消息,他的远房表舅黄连举荣升为楚江市委副书记。钱文部闻讯喜出望外,当即大宴宾客,为表舅摆酒庆贺。席间,钱文部不离表舅左右,极尽殷勤之至,深得表舅欢心。表舅醉眼朦胧地拍着钱文部的肩头,张狂地说:“胖子,日后有老舅吃的,就不缺你喝的!老舅走马上任之后,一定逮个机会,再让你官升一级,也不枉了你对老舅的一片孝心!”
钱文部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美滋滋地说:“胖子的一切就是表舅给的。今生今世,胖子一定不辜负表舅的栽培。表舅指到哪里,胖子就打到哪里!”钱文部那一副卑躬屈膝的奴才相,简直令人作呕。
黄连举果然没有食言,就在他出任楚江市委副书记不久,正好碰上市里筹建楚江银行。于是,当市委和市政府物色楚江银行行长的时候,他便鼎力推荐钱文部出任该行行长。那个时候,人们的金融意识还不是很强,很多人甚至包括不少官员普遍认为,一个银行行长并没有什么了不起,因此,推荐钱文部的任职报告几乎未费什么周折,便一路绿灯直达省分行人事处。没过多久,关于钱文部同志担任楚江银行行长的任职批复就下来了。就这样,钱文部匪夷所思地钻进了金融界。
由于楚江银行是一家新筹建的金融机构,不但没有一分一厘的不良资产,而且还拥有相当充足的资本金;加之市里方方面面又给予政策上的倾斜与支持,客观上给这家银行带来了广阔的发展空间。钱文部到任后,决定抓住这个机遇,大力拓展金融业务。他首先面向社会网罗人才,结果很快物色到一批精兵强将,从而为楚江银行的发展壮大奠定了基础。
在楚江银行面向社会招揽人才的时候,钱文部忽然想起一个能人来。这个能人就是余沉默。钱文部打好小算盘,决定要不惜一切手段把余沉默挖过来。
钱文部安排人事科科长老胡向市财政局连续发了两份商调函,可余沉默没有任何反映。钱文部终于明白,以余沉默现在的身份和地位,是不太可能轻易被挖过来的。看来不动动脑筋,那还真是不行。不抛出一个香甜的诱饵以夺其心志,余沉默那小子怎么可能轻易地吞钩呢?
于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钱文部亲自前往市财政局宿舍,找到了余沉默。
余沉默见钱行长屈尊光临,颇感意外,急忙敬烟奉茶,好一阵客套。
钱文部开门见山地说:“余科长,你架子好大呀!我们给你连发了两封商调函,你竟然理也不理!”
余沉默有些尴尬地掩饰着说:“在钱行长面前,我余某那里敢摆什么架子呀!只因上个月我到哈尔滨出差,前两天刚回来,还未来得及考虑此事嘛!”
钱文部微微一笑:“既是如此,那好吧,余科长,我现在就请你郑重考虑此事吧!我真诚地希望你能尽快加盟我行,一展你的经纬之才!”
余沉默故作矜持地说:“经纬之才实不敢当。只是余某在财政局混得也不算太差,就这样一走了之,实在有些割舍不下呀!”
钱文部把烟屁股在烟灰缸中掐灭,耐着性子说道:“我钱文部是个直筒子脾气,余科长,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你到楚江银行来工作,我姓钱的绝不会亏待你的。你只要好好地干上三年两载,我一定提拔你当个副行长。我这人向来是说话算话的!”
余沉默沉吟半晌,终于心动:“那好吧,钱行长,我就到贵行来为你效犬马之劳吧。不过,君子一言重于千斤,我希望钱行长能够信守今日之诺言!”
钱文部爽快地紧握着余沉默的手说:“余科长,你尽管放心吧。我钱某虽胖,但也并非食言而肥之辈!”
就这样,因为钱文部一句不负责任的承诺,余沉默放弃了楚江市财政局预算科科长的优越职位,调到楚江银行当起了办公室主任。
余沉默在楚江银行苦苦地熬过了整整十个年头,到如今头上已钻出几缕恼人的白发,可他却依然窝在办公室主任这个位置上,没有丝毫升迁的迹象。对此,余沉默百思而不得其解,想想自己眼前的这道坎老是迈不过去,难道仅仅是因为钱文部不能信守自己当初的诺言么?这中间一定还有更为深刻的原因。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材料和鸡毛蒜皮的琐事,余沉默整天愁眉苦脸,痛感英雄无用武之地。每当他看见钱文部那臃肿的身躯,就烦,就恨。不管怎么说,那老狗日的坏东西耽误了自己最宝贵的十年青春,这笔沉重的损失今生再也不可能挽回。余沉默暗暗发誓:狗日的钱胖子,你让我沉默十年,我就叫你不得好死!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余沉默仇恨的双眸中隐伏着浓浓的火药味,他像一只凶猛的猎鹰一样,每时每刻都在寻找着捕捉猎物的最佳时机。他与钱文部乃至整个楚江银行领导层的矛盾冲突,已是箭在弦上,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