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章回小说》2001年第07期
栏目:名家点评
故事中的小镇在民国初年叫曹六营子,中清铁路修建的时候,那里只剩一些坍塌的土坯房子,修铁道的“老伯代”(指苦力)曾在那里住过。铁路通车后,那个地方有了一个站点,一个丁宇型的俄式房子,黄色的墙,墨绿色的铁皮房顶。站长是地中海来的黑毛子,叫尤拉。与他同住的还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白俄太太,棕麻似的头发,脸上还有不少雀斑。那个小站也叫八站。起初冷冷清清,只有一个货场和一些季节性的搬运工。到张宗昌镇守绥芬河那阵子,为筹军饷开了大烟禁,并且开展起边境贸易,曹六营子也跟着繁荣起来。一些种大烟的、淘金的,做各种各样买卖的人多了起来。这样,小镇的土街上就布满了高矮胖瘦不同,口音南腔北调的各色人等,十字土街也花花绿绿,色彩复杂起来。
曹六营子有一个货栈,号“富源”,虽然买卖不算大,在小镇却是最有势力的。原来,“富源”是东部地区赫赫有名的“傅宁”公司的分号。说起傅宁公司,那可有来头儿了,追根儿可追到清朝末年。那时候朝廷鼓励官垦,从关内和俄境招回了大批流民,几年的工夫就开垦了大片大片的生荒地。清朝廷倒台以后,财产自然归到了新掌政权的中华民国政府,成立了公司宋管理。后来,公司发生了分化,一大半儿以股份的形式卖给了晋籍(山西)商人黄启镶。黄启镶天生就是个商人时坯子,人长得虽然瘦小,猴头八相,脑袋却灵活得不得了。黄启镶成立“傅宁”公司之后,并没把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农垦和农作物经营上。他善于审时度势,把握时机,利用张宗昌创造的商业机会,狠狠地大捞了一阵子。黄启镶的主要精力在贸易上。他的贸易伙伴多半是被苏联革命赶到远东和中国境内的沙皇时期的俄国贵族。与此同时,他还搞了一些民族工业,比如五站的火磨面粉厂,交界顶子的金矿等等。
黄启镶有钱了,名就响了,势力也大了。几年之后,在东部地区提起黄启镶,地方官员、当地豪绅、驻军,甚至拉绺子的胡子也都惧怕三分,给足他面子。人就是这样,人性上总有弱点,在黄启镶还没成气候的时候,他的行为多少还是收敛的,可当黄启镶富甲一方,财大气粗之后,就开始奢靡了,霸气劲儿也上来了。与有些暴发户不同,黄启镶不抽大烟,可黄启镶好色。凡他见到的有姿色的女子,只要他看上,总想方设法摘到手。所以。那几年,黄启镶也干了一些欺男霸女的事,落得些坏名声。
眨眼又几年过去了,张大帅率部人关,这一带被吉林军换防。而就在这个时候,民国政府因中东铁路问题与俄铁路当局发生了冲突,双方决定开仗。于是,突然在一天早晨,曹六营子驻进了不少部队。
驻防曹六营子的是一个步兵团,团长是个相貌英俊、书生气十足的年轻人,时年三十一岁,他叫宋岱骧,里城金州厅人(现辽宁大连市金州区),出身于旧官僚家庭,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宋岱骧出现在曹六营子时,穿着笔挺的军装,他身后跟着警卫,勤务兵牵着枣红色的蒙古马,威风凛凛,走过显然不如往日喧扰但仍繁华的十字街,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宋岱骧到曹六营子的当天晚上,喜欢拍马屁的属僚就在“迎春院”给宋岱骧选好了姑娘,并在迎春院喝起了花酒。迎春院是曹六营子最有名气的妓院,两层拱角相倚的小楼,青砖青瓦,飞檐上描龙画风,镏金的匾额下挂着大红灯笼,装修的层次也属高档,是曹六营子十家妓院中最;上讲究的地方。档次高的地方光顾的人反而多,达官显要,富绅贵人都常出入那个青门楼子。按现在的说法儿,人气很旺。
喝酒的过程中,宋岱骧发现了侍候茶点的小翠。他一下子被小翠的清秀和妩媚给吸引住了,他觉得,看到小翠之后,围在他身边的几个妓女就像枯萎了的花办儿,黯然失色了。
宋岱骧的目光随着小翠的腰身转悠着,招待他的人却为难了。招待宋岱骧的人叫洪麻子,他是曹六营子公安大队的大队长。他知道宋岱骧对小翠有意思,如果不选宋岱骧满意的,他这马屁就等于没有拍正,没拍正还不如不拍。可把小翠介绍给宋岱骧,他还没那个胆量。原来,小翠是黄启镶寄养的人,那时小翠还小,不满十四岁,黄启镶是等着小翠再长丰满些,他再择一个好日子同小翠把事儿办了。那个时候,首次给雏妓“开苞”是要付出代价的,像真的结婚一样,过财礼,摆酒席。当然;第二天还得承受“死”的假咒。被“开苞”妓女会哭哭涕涕给“丈夫”送葬。这是老东北的一种风俗,反正就是变着法儿多榨你的银子。
小翠被黄启镶寄养的事,出入迎春院的老嫖客大多知道。尽管他们对小翠也垂涎三尺,可也得忍着,等黄启镶解决了之后,他们才有机会。问题是,宋岱骧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里面的底情,喝了几盅酒之后,他的血就热起来,嗓门也高了。宋岱骧对洪麻子说:“把刚才端酒的那个姑娘叫来。”
洪麻子倒吸了一口冷气,他连忙说那个丫头是侍候人的,从不陪客。
宋岱骧的脸立刻拉;耷下来,说:“陪陪本座还委屈她了吗?”
洪麻子连忙说不是,是怕委屈了团长大人。
宋岱骧说:“本座不怕委屈,就要她了。”
洪麻子的脸渐渐紫茄子色,他支吾起来。宋岱骧看他的态度暧昧,也不高兴了,他说老子为你们流血牺牲,找一个丫头陪陪还那么费劲儿吗?
洪麻子连忙站了起来,解释了一番,只是他越解释漏洞越多,越引起宋岱骧的疑心。宋岱骧一摆手,不听洪麻子解释,对他带来的人说:“那就不劳驾洪大队长了,你们去把刚才那个丫头请来。”
洪麻子傻眼了,他的话在喉头里滚了滚,一把拉住了宋岱骧的袖头。
无奈中,洪麻子把小翠和黄启镶的关系讲了,也讲了黄启镶的一些情况。
宋岱骧放声大笑,他正年轻,血气方刚,一肚子野心,他哪把一个土财主放在眼里。说:“我还以为是大总统呢,怎么?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啦?”说着,宋岱骧站了起来,一脚踏在椅子上,顺手把腰里的“马”牌手枪掏了出来。那个手枪是德国造的,法兰泛着幽幽的光泽。“你说,是他的钱好使?还是我手里的家伙好使?”
洪麻子哆嗦着:“当然,团座的枪好使。”
宋岱骧在嫣红厅大嚷着要叫小翠陪客的时候,大茶壶早把消息告诉了老鸨,老鸨手下的打手也早把消息传到了“富源”货栈。“富源”货栈的徐掌柜的立刻开始了“救援行动”,他组织一伙人去大闹迎春院,还在迎春院的院子里用汽油点了一把火。
趁外面乱糟糟的时候,小翠被人接走了。
宋岱骧刚到曹六营子就碰了一鼻子灰,他心里很不是磁味,暗自打算,早晚得与这个黄启镶会会面乙他不相信他那么神通广大,总不会有三头六臂吧。
接下来、战事吃紧,仗没打几天结束了。战事结束,宋岱骧就调防了。临走那天夜里,宋岱骧被人打了黑枪,打黑枪的人肯定是训练有素的神枪手,子弹打在他的帽子上,不是想要他的命,而是给他一个警告,那意思是,你挺幸运阶,没睡了小翠,如果把小翠睡了,子弹就不是从帽子穿过去而是从脑袋中间穿过去了。
宋岱骧唏嘘了一番,看来,究竟财能压势还是势能压财,一时半会儿还摘不清楚。同时宋岱骧也想,民间的确有神人,可惜,那些人没到军队中来,不然,军队的实力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