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伊犁河》2012年第01期
栏目:第三梯队
米乃和丈夫尔不都吵了一架,这一架吵得不算凶,但特别异常。主要是尔不都大声叱责米乃,让米乃滚,永远再别进这个家。
本身夫妻的吵架就像刮风下雨般的正常,一般都是床头打架床尾和。况且米乃和尔不都还处在新婚燕尔的蜜月期。但尔不都的话却像晴空的霹雳,震得米乃魂飞魄散。尔不都说出这话后也顿时像尊雕塑般凝固在那里。
米乃自小就在阿訇世家长大,学没上几年,就在家跟着父母学经。当她出落成一个多情美丽的少女时,前来说媒的人络绎不绝。
米乃一心想跟一位对宗教虔诚的小伙子过日子。
有天,米乃家请阿訇诵经,阿訇带了好几个满拉(学徒)。这些满拉们个个长得眉清目秀,晶莹光洁。米乃在暗中窥视着,心里顿时溢出了爱的涟漪。
诵经时尔不都的表现最为出色,于是,米乃就想嫁给尔不都。
在给阿訇和满拉上菜时,米乃低着头,异常羞涩地特意给尔不都倒了一杯茶,然后就暧昧地飘然闪进了闺房。
对于米乃的暗示,在场的每个人都觉察到了,尔不都自然也就明白了。
米乃和尔不都的婚事办得很顺利。
但他们结婚仅仅才三天就出了这样的事。这样的事按有些人的观点来看,就不算个事。不就是丈夫在气头上对妻子说了声:滚!永远再别进这个家嘛。但这样的话若出在宗教意识极为浓厚的家庭里,那就是个事!是个大的不得了的事。
阿訇在讲经时多次对众人警策:夫妻吵架时千万不能说伤妮卡哈(缘分)的话。
现在尔不都已经说出伤了妮卡哈的话,米乃和尔不都相处时,双方都觉得大不像从前那样从容了。
米乃更是神情恍惚,如坐针毡。
按经上讲,男女一旦没有了妮卡哈,那么夫妻间的一切尘缘也就荡然无存,也就是宗教意义上的非法同居。按米乃以往学到古兰经上的教条来讲,她与尔不都再不能有任何接触,否则真主要降罪于她们。
往日她俩朝夕相思,望眼欲穿,现在尔不都朝她脸上望望,米乃都在竭力回避。想起后世的火狱米乃常常不寒而栗。
米乃自从九岁开始就一直坚持礼拜。(伊斯兰教传统教规规定:男子十二岁,女子九岁就被视为成人,就可进行婚配,就要从事一切宗教活动。)她将自己的言谈举止恪守于穆斯林的宗教与风俗中,若不慎触犯了宗教的某些禁忌,她便会沉浸于无边的忏悔与祈祷中。这回尔不都说出了这样令人震惊的话,她觉得整个天坍塌了下来。伤妮卡哈的话已经说出了口,她俩的缘分也就尽了。想起这些,米乃觉得眼前一阵茫然与眩晕。
怎会是这样呢?我的冤家啊!假如你不说那句伤妮卡哈的话该多好!米乃这样想着,便悲切地抽噎了起来。
尔不都和米乃结婚后,他俩便到自家的果园里去住了。
尔不都家的果园就在山脚下,方圆有五十三亩。三十亩种了果树,二十三亩种着庄稼。果园外围是一棵棵颀长挺拔的白杨,还有三十来棵枝繁叶茂参天古朴的野生核桃,这种核桃小巧玲珑,皮薄仁脆,香甜可口。不远的山谷里到处是野杏、野果、野蒜、野兔、野鸡、野旱獭,还有一些珍贵的药材和一些不知名的奇花异草。有种酷似罂粟花般的野花,漫山遍野地成片繁衍,光彩夺目,艳丽无比。空中的飞鸟此起彼伏,犀利阴鸷的金雕在高空金刚怒目,迎风劲鸣。猎猎展翅,迂回逡巡。这里春季鲜花烂漫,芳草萋萋;夏季万谷凝翠,千山欲染;秋季硕果累累,十里飘香;冬季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果园离庄子约有八里路。尔不都的父母曾在山脚下边放羊边守护着自家的这个果园与果园周围近两千棵白杨树和那三十来棵野生核桃。父母年迈,已无力去守果园了,好不容易盼尔不都结了婚,便及时把这个看守果园与放羊的接力棒转交给了他和米乃。
果园里都是些品种果子。一棵棵枝繁叶茂的树上似挂满了五彩的灯笼。累累的硕果压弯了枝头,满园飘溢着醉人的果香。
往日,尔不都的父亲闲暇时,便坐在山坡上鸟瞰着这片果园,惬意地梳理着胡须。现在尔不都斜坐在山坡上,望着果园里那几间屋子在暗自伤神。他的米乃在干什么呢?
屋顶的烟囱上袅袅地升起了青烟。随着缭绕的炊烟,一股浓浓的葱香味从那间屋子里相继溢出。尔不都贪婪地吮吸了几下,意味深长地陷入了沉思。
都怪我这张嘴呀!口不择言,祸从天降哪!尔不都悔恨地这样自责着。
自从尔不都说了那句伤妮卡哈的话后,他与米乃再也没有同床。他俩虽然还在一个屋里睡,但米乃与从前已是判若两人了。她时时用警惕与谨慎的心理在提防着尔不都的突然入侵。现在他俩一切亲昵的行为按古兰经上来讲都是哈拉姆(禁忌)。因此,他俩在一起便把情欲的波澜禁锢在宗教的堤坝里,不让有丝毫的外泄,以免触犯古兰经的戒条。孤男寡女在一起,并且是新婚不久的夫妇,就在这样一个离村庄八里远的山脚下生活着,双方该是多么大的依靠与吸引啊!但他们触犯了神圣的宗教,尔不都那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似一道无情的银河横在了他们中间。其实他俩将这样的话不当回事,那也就不算个事。外面的人也就一无所知。既然没有外人知道,会有谁来谴责他们呢?没有任何人来谴责他们。况且每天不知有多少夫妻说了多少伤妮卡哈的话,他们不也是从容自如若无其事地在做着夫妻。但米乃和尔不都从小就浸润在浓厚的宗教氛围里,恪守着教义。若出现与教义抵触的事,他们会惊惶万状寝食不安。现在他俩的相处成了哈拉姆,该怎么办呢?
也许安拉并没听到我那天对米乃的叱喝,尔不都侥幸地这样想着。
但他又强烈地感到尊大无比的安拉已洞悉了他们的一切,也许这一切是安拉的定夺(旨意),安拉此时正在暗处考验他俩的虔诚指数。想到这儿,尔不都神色慌张地向天上望了望,天上的一片白云委实让他惊出了一身冷汗,那片云隐约地呈现出几个波斯文的字母,那几个字母赫然构成了“安拉乎”的拼写。啊!尔不都的心震撼了,那片云上写着真主的名字。他又仔细向那片云看了看,云朵的形状无比巧妙地折射着真主的名字。尔不都激动地大声诵起了古兰经。真主在向我暗示着玄机,真主呀,我有罪,我的罪孽深重啊!我为什么要那样叱责米乃呀!请宽恕我吧,我是上了依布里斯(恶魔)的当了。真主呀,怎样才能恕清我这次的罪过?尔不都痛心疾首地向真主祈祷着。
天很快又黑了,尔不都独自在院子里来回踱着步子,他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屋子里就有他心爱的米乃,但他俩再也不能有任何亲密的接触了。他回味着刚才那一片绚丽夺目的云,心似沉进了无底的深渊。
这时米乃泪眼婆娑地唤他进屋吃饭,尔不都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小屋里的灯就灭了,一切皈依了平静。一轮圆月空灵寂寥地悬挂于空,金黄的月亮将溶溶的清辉均匀地洒向小院的每个角落。尔不都与米乃在屋子里含泪而眠,一筹莫展。
日子就这样艰难乏味地轮回着。
终于有一天,米乃对尔不都说,我们还是离婚吧。
尔不都听了,心里打了个寒战,尽管是这样生活着,但他怎样也没想过与米乃离婚,因为他已经离不开米乃了。米乃已成了他生活的全部。
不管我俩发生怎样的事,都不能离婚,那怕就过这样牛郎织女的生活。尔不都歇斯底里地叫道。
牛郎织女每年还有一次夫妻生活,但我俩……米乃凄苦地哽咽着。
唉——这可怎么办呀?尔不都追悔莫及地捶打着自己。
那,那咱俩先就这么过着吧。米乃看着痛苦万分的尔不都凄凄地这样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