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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先进篇第十一

11.1

子曰:“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

《先进篇》是第十一篇,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章三种版本。皇侃认为:“此篇名弟子进受业者先后也。所以次前者,既还教乡党,则进受业宜有先后,故《先进篇》次《乡党篇》也。”邢昺则主张:“前篇论夫子在乡党,圣人之行也;此篇论弟子贤人之行,圣贤相次,亦其宜也。”朱子则指出“此偏多评弟子贤否”。

此章讲先进和后进跟礼乐之间或为野人或为君子的关系。此章古注解释颇有歧义。关键在于怎么理解“先进”和“后进”,并且怎么看待“野人”和“君子”,更关键的恐怕是画龙点睛的最后一句“如用之,则吾从先进”。所以可以有许多不同的白话翻译。我实在不知道哪种比较对,所以就略过白话翻译。

“先进”和“后进”大约有四种说法:一、孔安国当成“当官的先后辈”。邢昺基本上和孔安国的想法相同。这是“官场生涯辈分”的解释。二、皇侃也认为是泛指“先后辈之人”,而不是特指“当官”,而以为“先辈谓五帝以上也,后辈谓三王以还也”,这是将问题抬到历史的高度。朱子和戴望则遵循这种古史的想法。三、刘宝楠则认为“先进、后进,即指弟子”。四、黄怀信另辟蹊径说两者“非指人而指时”。

“野人”和“君子”的说法也有三种,通常都扣紧“礼乐”来解释:一、孔安国说:“礼乐因世损益,后进与礼乐俱得时之中,斯君子矣:先进有古风,斯野人也。”换句话说,“先进于礼乐”的“野人”还未受到礼乐时中的熏陶。皇侃的说法也差不多:“野人,质朴之称也;君子,会时之目也。孔子言以今人文观古,古质而今文,文则能随时之中,此故为当世之君子也。质则朴素而为俗,是故为当世之野人也。”邢昺的想法也和两位前辈类似。这是以古今来区分。二、朱子认为:“野人,谓郊外之民;君子,谓贤士大夫。”黄怀信也这么解释。这是以居住地区来分。三、刘宝楠认为:“野人者,凡民未有爵禄之称也……君子者,卿大夫之称也。”他引用宋翔凤结合“先进和野人”以及“后进和君子”的说法:“先进为士民有德者登进为卿大夫,自野升朝之人;后进谓诸侯卿大夫皆世爵禄,生而富贵,以为民上,是谓君子。”黄怀信也遵循这种解释。这是从“得爵禄的先后”来区分。毓老师也是这么解释。总之,这里的“君子”似乎和爵位有关,而和道德无关。

“如用之,则吾从先进”也有多种解释:一、孔安国没有解释“用之”,将整句解释为:“(孔子)将移风易俗,归之纯朴,先进犹近古风,故从之。”皇侃、邢昺的解释也都类似。二、朱子引用程子的解释:“用之,用礼乐。孔子既述时人之言,又自言其如此,盖欲损过以就中也。”其中“用之,用礼乐”这点是创见。三、刘宝楠认为“用之,谓用其人也”,又说明“后进于礼乐,虽亦贤者,然朝廷用人,当依正制,且虑有不肖滥入仕途也”。四、黄怀信的解释:“用,用其‘进’事之法。从先进,从不待礼乐而行事之法也。见孔子注重实干。”五、毓老师的独到见解认为,孔子“从先进”,是赞成“选贤与能”的“先学礼乐再当官”的这种选举制度,而不是“先当官再学礼乐”这种“官二代”的世袭制度。这是他遵循公羊学微言大义的传统解经法。

看完以上各家说法,我觉得整章更是难解。

我觉得我们得从“孔子重视礼乐”当成一个出发点。所以孔子说“如用之,吾从先进”,这里的“之”应该是“礼乐”(我赞成朱子引用程子的创见),孔子愿意遵循的是“先进于礼乐,野人也”而非“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因为孔子没有选择后者,而后者又有“君子也”,会让读者感到困惑不解:“孔子不是一天到晚教人当君子,怎么这时候选择野人?”此时,要注意孔子强调以礼乐为重,特别是要回归到“礼之本”(《八佾篇》3.4)这样的礼乐的基本精神,所以从“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的原则来看,孔子选择遵从“先进”,应该就是和这里所说的道理差不多。这种“宁俭”和“宁戚”恐怕和“先进于礼乐,野人也”这段可以相互呼应。

孔子也曾经对于周代的“郁郁乎文哉”激赏不已,而说出“吾从周”(《八佾篇》3.4)。这是否和此章的“吾从先进”相关?如果光从字面来看,似乎如此。可是“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又好像和“郁郁乎文哉”的“周”不是同一件事。这比较像皇侃说的“古(殷)质而今(周)文”的对立,“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偏向“质”,“郁郁乎文哉”无疑是偏向“文”。所以“吾从周”,应该是孔子思想三阶段中早期的想法。这和孔子后来希望回到尧舜公天下式的礼运大同世界是不一样的。

从以上的众说纷纭中,我能抓到一个“礼乐至上”的要领。细部的解释纵使难以言尽,也应该不出这样的架构才是吧?

11.2

子曰:“从我于陈、蔡者,皆不及门也。”

这章是孔子怀念当初跟他受困在陈、蔡之间的弟子。有的版本将本章和下一章当成一章来说。不过,下章提到的“四科十哲”,只有颜渊、子路、子贡三人,再加上宰我四人随侍在旁。子张虽也被提及,但未列入“十哲”之中。因此,这两章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孔子说:“当初跟我在陈、蔡之间被围困的弟子,现在都没有去当官(或都不在身边)了。”

“门”有两解:一、郑玄说是“仕进之门”。皇侃顺着这样的说法,进一步解释说:“孔子言时世乱离,非为我道不行,只我门徒,虽从我在陈、蔡者,亦失于时,不复及仕进门也。”邢昺和戴望也采用这种说法。二、韩愈说是“圣人之门”。朱子也是这种看法。

至于孔子“困于陈、蔡”,是当时重要的八卦,传说很多。

首先是年代不确定。刘宝楠整理出三种说法:一、《史记·孔子世家》的鲁哀公六年(公元前497年,孔子63岁)说;二、朱子的鲁哀公二年(公元前493年,孔子59岁)说;三、江永鲁哀公四年(公元前495年,孔子61岁)说。总之,在孔子“耳顺”之年前后不久。

跟随的弟子人数说法不一:最常见的是“子路、子贡、颜回”这“陈蔡三剑客”。其次《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多了个子张。《吕氏春秋·孝行览·慎人》没有子张,却有宰我。如果孔子那年六十岁左右,子路就五十一岁左右,子贡二十九岁左右,颜渊三十岁左右、子张十二岁左右,所以子张应该不在场。宰我的年岁不详,无法判断。如果此章的“门”解作“仕进之门”,“皆不及门”也是实情:子路后来当了季氏的家臣,子贡后来也有“存鲁、乱齐、破吴,强晋而霸越”的斐然外交政绩,孔子死后他还在鲁国和卫国都当过“相”,“家累千金”(《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颜渊短命而死,来不及出仕。

至于孔子对于这件事情的不同反应,恐怕才是大家想借题发挥的地方,特别是许多文献都在“君子亦有穷乎”这个“好人怎么没好报”的问题上着力。

《史记·孔子世家》中记载此时孔子以“《诗经》上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为什么我在旷野流浪。’是不是我坚持的道是错的?不然怎么会沦落到这种下场呢”来考验三位弟子在“进退存亡”关键时刻的信念。子路身体好,饿一下不要紧,就直说:“也许我们仁道做得还不够,所以别人才不会相信我们,才把我们围困在这儿。”孔子乘机教育了子路,拿伯夷、叔齐和王子比干的例子证明仁者或智者都有遭逢厄运之时。子贡的回答比较委婉,他先夸奖老师“传的道太大,天下容不下”,然后建议老师“不要太坚持这么高的理想,随俗打个折扣才好”。孔子听完骂他是个“不想着修道,却想着配合世俗价值的人”,没有“远志”。等到颜回进来,顺着子贡说的“孔子传的道太大,天下容不下”,然后话锋一转,认为要继续坚持自己相信的道,要继续推广,别人容不下我们,正好显示出我们是正人君子。孔子听完大乐,就说:“你如果有钱的话,我还真愿意担任你家管账的。”三位弟子,三个境界。《论语》竟然没收这段,实在可惜!

类似的故事情节出现在《荀子·宥坐》《说苑·杂言》《韩诗外传·卷七》《孔子家语·在厄》《风俗通义·穷通·孔子》《庄子·让王》和《吕氏春秋·孝行览·慎人》。

另有一个故事记载孔子在整个事件中“弦歌不绝”,丝毫没有害怕担忧(《孔子家语·困誓》)。

还一个稍有不同的故事:孔子和弟子被围困之后,七天没饭吃。子贡就想办法逃出去,跟当地农夫要到一石米。颜回煮饭时发现有脏东西掉在饭里,就把它挑出来吃了,子贡当时在井边,误以为颜回偷吃。就去跟孔子告状。孔子找来颜回问明原委,发现颜回这个“仁人廉士”是不会因此而“改节”的。子贡也才因此更佩服颜回。这个故事见于《孔子家语·在厄》《吕氏春秋·审分览·任数》。

有趣的是,墨子对这个故事还有个独家八卦:孔子在厄(说“饿”更贴切)于陈、蔡之间,子路不知去哪儿找了只猪烹给孔子吃,这个号称“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的孔子,不问肉的来历,就狼吞虎咽起来。子路觉得老师这样吃东西,完全不像平常知礼守礼的样子,就请教孔子怎么会这样。孔子回答说:“以前是为了生活,现在是为了生存。”就这样被墨子嘲笑孔子的双重标准是“污邪诈伪”(《孔丛子·诘墨》《墨子·非儒下》)。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我想会责怪孔子的人不多吧。孔子自己也说过自己是“无可无不可”(《微子篇》18.8),平常时期和非常时期,应该“权”“经”互换,不可死守一端。

至于孔子困于陈、蔡的原因,孟子认为是因为孔子没有弟子在两国当官或没有打通好“关节”(无上下之交也)(《孟子·尽心下》),也因此“没有关系就有关系”了。

孔子“困于陈蔡”的心情好像是比“畏于匡”(《子罕篇》9.5)的时候要轻松多了。这次他没说自己是文化的传人,有天命护佑,而是很认命地接受一切,无怨无尤。还坚持着“弦歌不绝”,以及“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的信念。

这个信念如果也是我们的信念,我们才算入了“孔门”,而入了这门,就应该努力将它变成我们文化的DNA。

附录

《吕氏春秋·孝行览·慎人》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食,藜羹不糁。宰予备矣,孔子弦歌于室,颜回择菜于外。子路与子贡相与而言曰:“夫子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舞,未尝绝音,盖君子之无所丑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对,入以告孔子。孔子憱然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贡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达于道之谓达,穷于道之谓穷。今丘也拘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所也,何穷之谓?故内省而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桓公得之莒,文公得之曹,越王得之会稽。陈、蔡之厄,于丘其幸乎!”孔子烈然返瑟而弦,子路抗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不知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达亦乐。所乐非穷达也,道得于此,则穷达一也,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虞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

《史记·孔子世家》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路曰:“意者吾未仁邪?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邪?人之不我行也。”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又见于《孔子家语·在厄》)

《荀子·宥坐》孔子南适楚,厄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弟子皆有饥色。子路进而问之曰:“由闻之: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之以祸。今夫子累德积义怀美,行之日久矣,奚居之隐也?”孔子曰:“由不识,吾语女。女以知者为必用邪?王子比干不见剖心乎!女以忠者为必用邪?关龙逢不见刑乎!女以谏者为必用邪?吴子胥不磔姑苏东门外乎!夫遇不遇者,时也;贤不肖者,材也;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多矣!由是观之,不遇世者众矣,何独丘也哉!且夫芷兰生于深林,非以无人而不芳。君子之学,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忧而意不衰也,知祸福终始而心不惑也。夫贤不肖者,材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今有其人,不遇其时,虽贤,其能行乎?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故君子博学深谋,修身端行,以俟其时。”孔子曰:“由!居!吾语女。昔晋公子重耳霸心生于曹,越王句践霸心生于会稽,齐桓公小白霸心生于莒。故居不隐者思不远,身不佚者志不广,女庸安知吾不得之桑落之下?”

《说苑·杂言》孔子遭难陈、蔡之境,绝粮,弟子皆有饥色,孔子歌两柱之间。子路入见曰:“夫子之歌,礼乎?”孔子不应,曲终而曰:“由,君子好乐为无骄也,小人好乐为无慑也,其谁知之?子不我知而从我者乎?”子路不悦,援干而舞,三终而出。及至七日,孔子修乐不休,子路愠见曰:“夫子之修乐,时乎?”孔子不应,乐终而曰:“由,昔者齐桓霸心生于莒,句践霸心生于会稽,晋文霸心生于骊氏,故居不幽,则思不远,身不约则智不广,庸知而不遇之。”于是兴,明日免于厄。子贡执辔曰:“二三子从夫子而遇此难也,其不可忘也!”孔子曰:“恶是何也?语不云乎?三折肱而成良医。夫陈、蔡之间,丘之幸也。二三子从丘者皆幸人也。吾闻人君不困不成王,列士不困不成行。昔者汤困于吕,文王困于羑里,秦穆公困于崤,齐桓困于长勺,句践困于会稽,晋文困于骊氏。夫困之为道,从寒之及暖,暖之及寒也,唯贤者独知而难言之也。《易》曰:‘困亨贞,大人吉,无咎。有言不信。’圣人所与人难言信也。”

《说苑·杂言》孔子困于陈、蔡之间,居环堵之内,席三经之席,七日不食,藜羹不糁,弟子皆有饥色,读《诗》《书》《治》《礼》不休。子路进谏曰:“凡人为善者天报以福,为不善者天报以祸。今先生积德行,为善久矣。意者尚有遗行乎?奚居隐也!”孔子曰:“由,来,汝不知。坐,吾语汝。子以夫知者为无不知乎?则王子比干何为剖心而死?以谏者为必听耶?伍子胥何为抉目于吴东门?子以廉者为必用乎?伯夷、叔齐何为饿死于首阳山之下?子以忠者为必用乎?则鲍庄何为而肉枯?荆公子高终身不显,鲍焦抱木而立枯,介子推登山焚死。故夫君子博学深谋不遇时者众矣,岂独丘哉!贤不肖者才也,为不为者人也,遇不遇者时也,死生者命也。有其才不遇其时,虽才不用,苟遇其时,何难之有!故舜耕历山而逃于河畔,立为天子则其遇尧也。傅说负壤土、释板筑,而立佐天子,则其遇武丁也。伊尹,有莘氏媵臣也,负鼎俎调五味而佐天子,则其遇成汤也。吕望行年五十卖食于棘津,行年七十屠牛朝歌,行年九十为天子师,则其遇文王也。管夷吾束缚胶目,居槛车中,自车中起为仲父,则其遇齐桓公也。百里奚自卖取五羊皮,伯氏牧羊以为卿大夫,则其遇秦穆公也。沈尹名闻天下,以为令尹,而让孙叔敖,则其遇楚庄王也。伍子胥前多功,后戮死,非其智益衰也,前遇阖庐,后遇夫差也。夫骥厄罢盐车,非无骥状也,夫世莫能知也;使骥得王良、造父,骥无千里之足乎?芝兰生深林,非为无人而不香。故学者非为通也,为穷而不困也,忧而不衰也,此知祸福之始而心不惑也,圣人之深念独知独见。舜亦贤圣矣,南面治天下,唯其遇尧也;使舜居桀纣之世,能自免于刑戮固可也,又何官得治乎?夫桀杀关龙逄而纣杀王子比干,当是时,岂关龙逄无知,而比干无惠哉?此桀纣无道之世然也。故君子疾学修身端行,以须其时也。”(又见于《韩诗外传·卷七》)

《风俗通义·穷通·孔子》孔子困于陈、蔡之间,七日不尝粒,藜羹不糁,而犹弦琴于室。颜回释菜于户外,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逐于鲁,削迹于卫,拔树于宋,今复见厄于此。杀夫子者无罪,籍夫子者不禁;夫子弦歌鼓儛,未尝绝音。盖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渊无以对,以告孔子。孔子恬然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小人也。召,吾语之。”子路与子贡入,子路曰:“如此可谓穷矣。”夫子曰:“由,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性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不疚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大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昔者桓公得之莒,晋文公得之曹,越得之会稽,陈、蔡之厄,于立其幸乎?”自卫反鲁,删《诗》《书》,定《礼》《乐》,制《春秋》之义,著素王之法,复相定公,会于夹谷,昭旧以正其礼,抗辞以拒其侮,齐人谢过,来归郓、欢、龟阴之田焉。

《庄子·让王》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露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共首。

《孔子家语·困誓》孔子遭厄于陈、蔡之闲,绝粮七日,弟子馁病,孔子弦歌。子路入见曰:“夫子之歌,礼乎?”孔子弗应,曲终而曰:“由来!吾语汝。君子好乐,为无骄也;小人好乐,为无慑也。其谁之,子不我知而从我者乎?”子路悦,援戚而舞,三终而出。明日,免于厄,子贡执辔,曰:“二三子从夫子而遭此难也,其弗忘矣!”孔子曰:“善恶何也?夫陈、蔡之闲,丘之幸也。二三子从丘者,皆幸也。吾闻之,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庸知其非激愤厉志之始于是乎在。”

《孔子家语·在厄》孔子厄于陈、蔡,从者七日不食。子贡以所赍货,窃犯围而出,告籴于野人,得米一石焉。颜回、仲由炊之于坏屋之下,有埃墨堕饭中,颜回取而食之。子贡自井望见之,不悦,以为窃食也,入问孔子曰:“仁人廉士穷,改节乎?”孔子曰:“改节即何称于仁廉哉?”子贡曰:“若回也,其不改节乎?”子曰:“然。”子贡以所饭告孔子,子曰:“吾信回之为仁久矣。虽汝有云,弗以疑也,其或者必有故乎?汝止,吾将问之。”召颜回曰:“畴昔予梦见先人,岂或启佑我哉。子炊而进饭,吾将进焉。”对曰:“向有埃墨堕饭中,欲置之,则不洁;欲弃之,则可惜。回即食之,不可祭也。”孔子曰:“然乎!吾亦食之。”颜回出。孔子顾谓二三子曰:“吾之信回也,非待今日也。”二三子由此乃服之。

《吕氏春秋·审分览·任数》孔子穷乎陈、蔡之间,藜羹不斟,七日不尝粒,昼寝。颜回索米,得而爨之,几熟。孔子望见颜回攫其甑中而食之。选间,食熟,谒孔子而进食。孔子佯为不见之。孔子起曰:“今者梦见先君,食洁而后馈。”颜回对曰:“不可。向者煤室入甑中,弃食不祥,回攫而饭之。”孔子叹曰:“所信者目也,而目犹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犹不足恃。弟子记之,知人固不易矣。”故知非难也,孔子之所以知人难也。

《孔丛子·诘墨》墨子曰:“孔子厄于陈、蔡之间,子路烹豚,孔子不问肉之所由来而食之。剥人之衣以沽酒,孔子不问酒之所由来而饮之。”

《墨子·非儒下》孔丘穷于蔡、陈之闲,藜羹不糁,十日,子路为享豚,孔丘不问肉之所由来而食;号人衣以酤酒,孔丘不问酒之所由来而饮。哀公迎孔子,席不端弗坐,割不正弗食,子路进,请曰:“何其与陈、蔡反也?”孔丘曰:“来!吾语女,曩与女为苟生,今与女为苟义。”夫饥约则不辞妄取,以活身,赢饱则伪行以自饰,污邪诈伪,孰大于此!

《孟子·尽心下》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闲,无上下之交也。”

《子罕篇》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11.3

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

这章将孔门弟子的特长分成“四科”,总共十个人,唐朝以后通常称为“十哲”。这十位也都列名在孔庙的大成殿中,有机会各位可以到孔庙去算算看(其实除了这十位之外,还有孔子完全不认识的人)。这十人算是孔门弟子中的佼佼者(《史记·仲尼弟子列传》)。

孔子的弟子中以德行见长的有四位:颜渊、闵子骞、冉伯牛和仲弓。以言语见长的有两位:宰我和子贡。以政事见长的有两位:冉有和子路。以文学见长的有两位:子游和子夏。

这章并没有“子曰”两字,所以是否为孔子所说,不无疑义。《孟子·公孙丑上》公孙丑前后问过孟子:“宰我、子贡善为说辞,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孔子兼之。”可是并未提及“政事”和“文学”的“四哲”。后段公孙丑又提到:“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虽然提及“子夏”和“子游”之名,却没提到“文学”,而是说他们(还有四科十哲中漏网的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提到“冉牛”(就是冉伯牛)、闵子(就是闵子骞),和颜渊是“具体而微”却没说是“德行”也漏列了仲弓。这里也没说是孔子说的,只是公孙丑听来的传言。

皇侃说“此章初无‘子曰’者,是记者所书,并从孔子印可,而录在《论》中也。”可是《论语》并非孔子所编,而且曾子和子张这些在《论语》中屡屡出现的弟子未列名其中,似乎也启人疑窦。徐干认为曾子的孝和原宪的清,都是孔门的佼佼者,可是没有列名在此,是因为“其材不如也”(《中论·智行》)。刘宝楠则认为徐干的说法是“苛论,不免以辞害义”。

皇侃认为这样的排序是有意义的:“四科次第,立德行为首,乃为可解。而言语为次者,言语,君子枢机,为德行之急,故次德行也。而政事是人事之别,比言语为缓,故次言语也。文学,指博学古文,故比三事为泰,故最后也。”韩愈也有类似看法。李翱则认为这四者有着“自下升高,自门升堂”的深意:“学圣人之道始于文,文通而后正人事,人事明而后自得于言,言忘矣而后默示己之所行,是名德行,斯入圣人之奥也。”朱子认为这是“弟子因孔子之言,记此十人,而并目其所长,分为四科。孔子教人各因其材,于此可见。”马一浮《复性书院讲录·群经大义总说一》也持朱子同样的看法。

这章也开启了本篇下面各章对于这十哲中主要人物的讨论。

“德行四哲”中,颜渊在《论语》中出现次数多,他的德行也比较清楚。

闵子骞以孝行著称,我们在《雍也篇》已经提过他的几个故事:“母在一子单,母去四子寒”一语化解后母虐待的家庭危机,守丧弹琴持礼,以及入门孔门前后从“菜色”到“刍豢之色”的转变(《韩诗外传·卷二》)。在《论语》中,他除了已经在《雍也篇》第七章出现过请辞季氏聘他为费宰的事之外,在本篇第五、十四章中还提到他的孝行,以及他建议别改作伤民。

冉伯牛就是冉有,《论语》只记载过他染了恶疾,孔子去探望他的事(《雍也篇》6.8),没有任何有关他的德行方面的记载。

有关仲弓(就是冉雍)的章节就有六篇之多:提到他的政治才能(《雍也篇》6.1),他对子桑伯子的中肯评论(《雍也篇》6.2),孔子认为他是可造之材(《雍也篇》6.6),问仁(《颜渊篇》12.2),问政(《子路篇》13.2)。这里他虽然被列入德行门,并不表示他没有政事方面的才能。所以,不管是谁做的分类,四科应该只是对其中一种特长的强调。

“季路”就是子路。

“文学”不是我们今天所常用的指涉小说、散文之类的意义,而是指对于“六艺典籍”。

子夏被孔子夸奖过对于《诗》有独到见解(《八佾篇》3.8),也被孔子提醒过要做“君子儒”,别做“小人儒”(《雍也篇》6.13),他当莒父宰的时候,请教过孔子为政之道(《子路篇》)13.17。可见虽然列名“文学门”,还是有“政事”能力的。

子游问过孝(《为政篇》2.7),还治理过武城,而且被孔子称赞过(《雍也篇》6.14、《阳货篇》17.4),他也批评过同样列名“文学科”的子夏(《子张篇》19.12)和没排上十哲的子张(《子张篇》19.15)。他也有着“政事”的能力。

所以,我们可别太严肃看待这四种分类。这种“分类”的流弊就是“分裂”。这也就是孟子提到过的有人得“圣人之一体”,有人是“具体而微”。圣人的思想就这样被大卸八块,流传四方。

这里提到的孔门四科,似乎可以和《述而篇》第二十五章提到的“四教”(文,行,忠,信)配合来看:“德行”就是“行”,“言语”是“信”,“政事”是“忠”,“文学”是“文”。

附录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曰“受业身通者七十有七人”,皆异能之士也。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政事:冉有,季路。言语:宰我,子贡。文学:子游,子夏。师也辟,参也鲁,柴也愚,由也喭,回也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中论·智行》或曰:“俱谓贤者耳,何乃以圣人论之?”对曰:“贤者亦然。人之行莫大于孝,莫显于清;曾参之孝,有虞不能易;原宪之清,伯夷不能间。然不得与游、夏列在四行之科,以其才不如也。仲尼问子贡曰:‘汝与回也孰愈?’对曰:‘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子贡之行不若颜渊远矣,然而不服其行,服其闻一知十,由此观之,盛才所以服人也。仲尼亦奇颜渊之有盛才也,故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颜渊达于圣人之情,故无穷难之辞,是以能独获亹亹之誉,为七十子之冠;曾参虽质孝,原宪虽体清,仲尼未甚叹也。”

马一浮《复性书院讲录·群经大义总说一》分科之说,何自而起?起于误解《论语》从我在陈一章。记者举此十人有“德行”“言语”“政事”“文学”诸目,特就诸子材质所长言之,非谓孔门设此四科也。十子皆身通六艺,并为大儒,岂于六艺之外,别有四科?盖约人则品核殊称,约教则宗归无异。德行、文学乃总相之名,言语、政事特别相之目,总为六艺,别则《诗》《书》。岂谓各不相通而独名一事哉?

《韩诗外传·卷二》闵子骞始见于夫子,有菜色,后有刍豢之色。子贡问曰:“子始有菜色,今有刍豢之色,何也?”闵子曰:“吾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门,夫子内切瑳以孝,外为之陈王法,心窃乐之;出见羽盖龙旗裘旃相随,心又乐之。二者相攻胸中,而不能任,是以有菜色也。今被夫子之文浸深,又赖二三子切瑳而进之,内明于去就之义,出见羽盖龙旗旃裘相随,视之如坛土矣,是以有刍豢之色。”《诗》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

《先进篇》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先进篇》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雍也篇》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雍也篇》子曰:“雍也可使南面。”

《雍也篇》仲弓问子桑伯子,子曰:“可也简。”仲弓曰:“居敬而行简,以临其民,不亦可乎?居简而行简,无乃大简乎?”子曰:“雍之言然。”

《雍也篇》子谓仲弓曰:“犂牛之子骍且角,虽欲勿用,山川其舍诸?”

《颜渊篇》仲弓问仁。子曰:“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无怨,在家无怨。”仲弓曰:“雍虽不敏,请事斯语矣。”

《子路篇》仲弓为季氏宰,问政。子曰:“先有司,赦小过,举贤才。”曰:“焉知贤才而举之?”曰:“举尔所知。尔所不知,人其舍诸?”

《八佾篇》子夏问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何谓也?”子曰:“绘事后素。”曰:“礼后乎?”子曰:“起予者商也!始可与言《诗》已矣。”

《雍也篇》子谓子夏曰:“女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

《子路篇》子夏为莒父宰,问政。子曰:“无欲速,无见小利。欲速,则不达;见小利,则大事不成。”

《为政篇》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雍也篇》子游为武城宰。子曰:“女得人焉尔乎?”曰:“有澹台灭明者,行不由径。非公事,未尝至于偃之室也。”

《阳货篇》子之武城,闻弦歌之声。夫子莞尔而笑,曰:“割鸡焉用牛刀?”子游对曰:“昔者偃也闻诸夫子曰:‘君子学道则爱人,小人学道则易使也。’”子曰:“二三子!偃之言是也。前言戏之耳。”

《子张篇》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子夏闻之曰:“噫!言游过矣!君子之道,孰先传焉?孰后倦焉?譬诸草木,区以别矣。君子之道,焉可诬也?有始有卒者,其惟圣人乎!”

《子张篇》子游曰:“吾友张也,为难能也。然而未仁。”

11.4

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

继前章说过“四科十哲”之后,本章先提“德行”科的颜渊。不过好像不是赞美的话。

孔子说:“颜回并不是帮助我教学相长的人,因为他对于我讲的话都欣然接受而没有质疑和论辩。”

这里的“助”是“益”(孔安国和邢昺),也就是帮助。“说”是“悦”,也就是发自内心的欢喜。刘宝楠认为“说”是“解”,“不说”就是“不解”。

皇侃就举例说:“圣人为教,须贤启发,(子)游、(曾)参之徒闻言辄问,是帮助于我,以增晓导。而颜渊默识,闻言说解,不尝口咨,于我教化无益,故云非助我者,于吾言无所不说也。”这样的解释认为,孔子对颜回的“不违如愚”(《为政篇》2.9)是不满意的。

邢昺的解释基本上是遵循皇侃的,可是他却认为“此章称颜回之贤也”。

朱子认为孔子这样说,“其辞若有憾焉,其实乃深喜之”,算是折中前辈的说法。

戴望认为第一句是问句,还引用孔子在颜渊死后的回忆:“自吾有回,门人益亲”(《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证明颜回能达情悦言。这也是认为本章为赞美之辞。

刘宝楠引用徐干《中论·智行》说:“仲尼亦奇颜渊之有盛才也,故曰:‘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颜渊达于圣人之情,故无穷难之辞,是以能独获亹亹之誉,为七十子之冠。”这更是将此章解释成孔子称赞颜回为孔门第一。

黄怀信认为孔子在这里只是批评颜回,没有喜、赞之意。

我觉得这样的文本竟能出现完全不同的解释,而且都还能引经据典,可见依经解经也有解决不了的困境,所以前辈们都转向依经验解经。

老师讲课,学生不回答,对师生双方恐怕都是难题。学生不懂往往不敢问,怕被同学笑傻,怕被老师骂笨。老师则不知道学生不问到底是懂还是不懂,如果学生微笑不语,到底是悟道的微笑,还是不知如何是好的傻笑,就更令人费解。

中华文化强调尊师重道,往往就包含了“不要(上课)问问题”这项。《论语》中许多章节都是孔子自言自语,或是学生请教孔子,孔子回答。少数章节是弟子再追问,顶多二问结束。没有希腊的长篇对话论辩的传统。

我在跟毓老师上课的那些年轻岁月,以及后来几十年的大年初一拜年,我很少听到任何人问老师问题,都是他老人家自己唱独角戏。一唱就不可收拾。一位学弟曾经独自听了老师一整天没停的教诲。他当然受益匪浅,但是老师是怎么想的呢?

我到美国读博士的第一年,有一位老师就提醒过我,上课要问问题,才能彰显强烈学习动机。所以看着我的美国同学都勇于发问,甚至有些当时我认为的“笨问题”都敢问,不怕丢人吗?老师却没皱过一次眉头,都和颜悦色地回答。当时让我很吃惊。我想这种“颜回不发问的DNA”真是学生学习的障碍。

我当了老师很喜欢听人问问题。可是上课这么久,我还是没办法激发同学问问题。我又不愿逼学生问问题,也就因袭至今。

多年前开始被邀请出外演讲,我就要求主办单位请听众提供纸笔,让听众写好书面问题,放入问题箱中,然后我的整场“演讲”就是回答听众的问题。这种演讲方式让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一个单位因此“收回邀请”。可是近二十年来,我个人从这些听众的问题中获益良多,好像我的回答也让有些人觉得获益匪浅。有些问答内容还被听众记录上了网,造成了我是“爱情大师”的错觉,真是宠辱若惊。

教学相长,问答也相长。

附录

《为政篇》子曰:“吾与回言终日,不违如愚。退而省其私,亦足以发。回也,不愚。”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

11.5

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

这章是接着上章提到颜渊之后,再提德行门第二的闵子骞的孝行。

孔子说:“闵子骞真是个孝子啊!他对于父母的孝顺和对于兄弟的友恭,都让人异口同声称赞。”

“间”是“非”。“昆”是“兄”,皇侃说:“谓兄为昆,昆,明也,尊而言之。”

其实闵子骞孝行的记载,在《论语》中只有这句,但没提实例佐证,其实不如他在政事方面的德行来得有名。许多先秦古籍对于他的孝行以外的故事反而着墨更多(《韩诗外传·卷二》《孔子家语·执辔》),就算是《论衡·知实》提到了本章,但是也没说出背景故事,反而转向讨论舜的孝行。

真正让闵子骞的孝行广为人知,要归功于从明朝开始在民间流传的“二十四孝”排名第三的“闵子骞单(或作‘芦’)衣顺母”。这个故事在《说苑·佚文》中有记载:闵子骞有兄弟两个人,母亲过世后,父亲续弦,又生了两个小孩。这个典型的后母就虐待闵子骞兄弟二人,冬天只给他们穿上单薄的衣服,对自己亲生的小孩就给厚温的衣服。父亲发现这样的情形,十分生气,想要休掉这样的妻子。结果闵子骞替后母说情:“母在一子单,母去四子寒。”(《说苑·佚文》)就这样解决了家庭危机。这个故事大概就是表扬他的孝友行为。《二十四孝》的文字也差不多:“周闵损,字子骞,早丧母。父娶后母,生二子,衣以棉絮;妒损,衣以芦花。父令损御车,体寒失纼。父察知故,欲出后母。损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母闻悔改。诗曰:‘闵氏有贤郎,何曾怨晚娘?尊前贤母在,三子勉风霜。’”

毓老师曾经提倡过“孝友家庭”,希望家庭之间的夫妇、亲子和手足之间关系和乐。他也引用过《孝经·开宗明义》的“夫孝,德之本也”来强调“孝友家庭”的重要性。

很可惜,《论语》对家庭伦理的着墨太少,而且又太偏:对夫妇关系没什么详细的引导,对亲子关系又强调下对上的孝而忽略上对下的慈,手足关系也没多给论述。所以不借重当今的社会科学或心理学知识补充,恐怕于事无补,容易流于空洞的口号,而无法在当代人心中和社会中植根。

颜渊的德行不以孝著称,闵子骞的德行则以孝著称,可见德行所涵盖的范围很广。

附录

《雍也篇》季氏使闵子骞为费宰。闵子骞曰:“善为我辞焉。如有复我者,则吾必在汶上矣。”

《先进篇》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韩诗外传·卷二》闵子骞始见于夫子,有菜色,后有刍豢之色。子贡问曰:“子始有菜色,今有刍豢之色,何也?”闵子曰:“吾出蒹葭之中,入夫子之门,夫子内切瑳以孝,外为之陈王法,心窃乐之;出见羽盖龙旗裘旃相随,心又乐之;二者相攻胸中,而不能任,是以有菜色也。今被夫子之文寖深,又赖二三子切瑳而进之,内明于去就之义,出见羽盖龙旗旃裘相随,视之如坛土矣,是以有刍豢之色。”《诗》曰:“如切如瑳,如琢如磨。”

《孔子家语·执辔》闵子骞为费宰,问政于孔子。子曰:“以德以法。夫德法者,御民之具,犹御马之有衔勒也。君者,人也;吏者,辔也;刑者,策也。夫人君之政,执其辔策而已。”子骞曰:“敢问古之为政?”孔子曰:“古者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以德法为衔勒,以百官为辔,以刑罚为策,以万民为马,故御天下数百年而不失。善御马者,正衔勒,齐辔策,均马力,和马心。故口无声而马应,辔策不举而极千里。善御民者,壹其德法,正其百官,以均齐民力,和安民心。故令不再而民顺从,刑不用而天下治。是以天地德之,而兆民怀之。夫天地之所德,兆民之所怀,其政美,其民而称之。今人言五帝、三王者,其盛无偶,威察若存,其故何也?其法盛,其德厚,故思其德,必称其人,朝夕祝之,升闻于天。上帝俱歆,用永厥世,而丰其年。不能御民者,弃其德法,专用刑辟。譬犹御马,弃其衔勒而专用棰策,其不制也,可必矣。夫无衔勒而用棰策,马必伤,车必败;无德法而用刑,民必流,国必亡。治国而无德法,则民无修;民无修,则迷惑失道。如此,上帝必以其为乱天道也。苟乱天道,则刑罚暴,上下相谀,莫知念患,俱无道故也。今人言恶者,必比之于桀、纣,其故何也?其法不听,其德不厚。故民恶其残虐,莫不吁嗟,朝夕祝之,升闻于天,上帝不蠲,降之以祸罚,灾害并生,用殄厥世。故曰:德法者,御民之本。古之御天下者,以六官总治焉。冢宰之官以成道,司徒之官以成德,宗伯之官以成仁,司马之官以成圣,司寇之官以成义,司空之官以成礼。六官在手以为辔,司会均仁以为纳。故曰:御四马者执六辔,御天下者正六官。是故善御马者,正身以总辔,均马力,齐马心,回旋曲折,唯其所之,故可以取长道,可赴急疾。此圣人所以御天地与人事之法则也。天子以内史为左右手,以六官为辔,已而与三公为执六官,均五教,齐五法,故亦唯其所引,无不如志。以之道,则国治;以之德,则国安;以之仁,则国和;以之圣,则国平;以之礼,则国定;以之义,则国义。此御政之术。过失,人情莫不有焉;过而改之,是谓不过。故属不理,分职不明,法政不一,百事失纪,曰乱。乱则饬冢宰。地而不殖,财物不蕃,万民饥寒,教训不行,风俗淫僻,人民流散,曰危。危则饬司徒。父子不亲,长幼失序,君臣上下,乖离异志,曰不和。不和则饬宗伯。贤能而失官爵,功劳而失赏禄,士卒疾怨,兵弱不用,曰不平。不平则饬司马。刑罚暴乱,奸邪不胜,曰不义。不义则饬司寇。度量不审,举事失理,都鄙不修,财物失所,曰贫。贫则饬司空。故御者同是车马,或以取千里,或不及数百里;其所谓进退缓急异也。夫治者同是官法,或以致平,或以致乱者,亦其所以为进退缓急异也。古者,天子常以季冬考德正法,以观治乱。德盛者,治也;德薄者,乱也。故天子考德,则天下之治乱,可坐庙堂之上而知之。夫德盛则法修,德不盛则饬法与政,咸德而不衰。故曰:王者又以孟春论吏之德及功能。能德法者为有德,能行德法者为有行,能成德法者为有功,能治德法者为有智。故天子论吏而德法行,事治而功成。夫季冬正法,孟春论吏,治国之要。”

《论衡·知实》孔子曰:“孝哉闵子骞!人不间于其父母、昆弟之言。”虞舜、大圣,隐藏骨肉之过,宜愈子骞。瞽叟与象,使舜治廪、浚井,意欲杀舜。当见杀己之情,早谏豫止;既无如何,宜避不行,若病不为。何故使父与弟得成杀己之恶,使人闻非父弟,万世不灭?以虞舜不豫见,圣人不能先知,十三也。

《说苑·佚文》闵子骞早丧母,为后母所苦,冬月以芦花衣之,其所生二子则衣之以绵。父令闵子御车,体寒失靷,父责之,闵子不自理。父察知之,归谓妇曰:“我所以娶汝,乃为吾子;今汝欺我,去无留。”子骞前曰:“母在一子寒,母去三子单。”其父默然。故曰:孝哉闵子骞!一言其母还,再言三子温。

《孝经·开宗明义》仲尼居,曾子侍。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汝知之乎?”曾子避席曰:“参不敏,何足以知之?”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复坐,吾语汝。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大雅》云:‘无念尔祖,聿修厥德。’”

11.7

季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

这章是透过孔子回答季康子之问“好学弟子”而回忆起短命的颜回。

季康子问孔子说:“您的哪位弟子算得上是好学?”孔子恭敬而带点回忆地回答说:“有一位叫作颜回的弟子好学,可惜他短命死了!现在没有好学的弟子了!”

《雍也篇》中鲁哀公也问过同样的问题,可是孔子就提及此章没有提的颜回具有“不迁怒”和“不贰过”两项德行,而且在“今也则亡”之后,还补上一句“未闻好学者也”。

对于这两章的差异,古注都有解释。皇侃引用两种说法:一种是“缘哀公有迁怒贰过之事,故孔子因答以箴之也。康子无此事,故不烦言也”。这是对症下药的诠释原则。一种是说“哀公君之尊,故须具答,而康子是臣为卑,故略以相酬也”。这是从尊卑不同礼的角度释经。后来的邢昺主张第一种说法,朱子引用范祖禹的说法主张第二种说法。黄怀信认为这只是弟子记载有详略之别,不是因为君尊臣卑的关系。

毓老师经常用“不迁怒”和“不贰过”来证明孔子所说的“学”不是现在认为的“读书”,而是在德行方面的修为,以及知行合一。若是在本章,则无法理解孔子所谓“好学”的实际内容为何。

季康子问过孔子有关孔门弟子的长才是否可以从政(《雍也篇》6.8),这里可能也是在这样的心态下而发问的。只是他没有像在《雍也篇》中那样点名来问,所以孔子也没有提到其他的弟子。

此外,季康子请教过孔子比较多的还是治理方面的问题:使民敬、忠以劝(《为政篇》2.20),问政、患盗、杀无道以就有道(《颜渊篇》12.7、12.18、12.19)。

孔子虽然给了季康子这么多建言,但是季康子好像并没有认真去做。就算是孔子的两位弟子子路和冉有去季氏门下为官,也助纣为虐地帮着季氏图谋讨伐颛臾的事(《季氏篇》16.1)。冉有也为虎作伥地帮季氏聚敛,让孔子气得要弟子“鸣鼓而攻之”(《先进篇》11.17)。至于季氏的不守臣礼而舞八佾,旅于泰山(《八佾篇》)3.6,都让孔子难以忍受。不过,孔子还是不放弃说服季氏可以行仁政。孔子在鲁国当主管刑罚的司寇的时候,就三番两次求见季康子,希望他能顺应民情,去除繁苛的刑罚。(《说苑·政理》《孔子家语·子路初见》)。虽然记载没说,推测起来大概说了也没奏效。

季氏对孔子显然也不是心服口服的。季康子有一次和子游谈话,就觉得从子产和孔子死后人民反应的程度不同,觉得孔子并不是个鲁国人认为的“仁者”。子游就替老师辩护,拿“浸水”和“天雨”来比喻子产和孔子两个人的德泽:“浸水所及则生,不及则死”,是有范围的仁爱,“天雨”则是大公无私,让人民不分地域都能受到好处,而不求回报(《说苑·贵德》)。

季康子问孔子弟子孰为好学,他有没有想想自己是否好学。孔子说了这么多,他又学到什么呢?孔子是不是因为季康子这样的“官二代”(他是季桓子的庶子),才会感叹地说:“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如果是这样,“君子”是指居高位的人,不表示有德行,更不表示他们能知礼守礼。还不如“野人”来得“先进”。“君子”竟然不如“野人”,甚至要“礼失而求诸野”(《汉书·艺文志》),真是句句讽刺啊!

附录

《雍也篇》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雍也篇》季康子问:“仲由可使从政也与?”子曰:“由也果,于从政乎何有?”曰:“赐也,可使从政也与?”曰:“赐也达,于从政乎何有?”曰:“求也,可使从政也与?”曰:“求也艺,于从政乎何有?”

《为政篇》季康子问:“使民敬、忠以劝,如之何?”子曰:“临之以庄则敬,孝慈则忠,举善而教不能,则劝。”

《颜渊篇》季康子问政于孔子。孔子对曰:“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颜渊篇》季康子患盗,问于孔子。孔子对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颜渊篇》季康子问政于孔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风,必偃。”

《先进篇》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季氏篇》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冉有曰:“夫子欲之,吾二臣者皆不欲也。”孔子曰:“求!周任有言曰:‘陈力就列,不能者止。’危而不持,颠而不扶,则将焉用彼相矣?且尔言过矣。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是谁之过与?”冉有曰:“今夫颛臾,固而近于费。今不取,后世必为子孙忧。”孔子曰:“求!君子疾夫舍曰欲之,而必为之辞。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无贫,和无寡,安无倾。夫如是,故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既来之,则安之。今由与求也,相夫子,远人不服而不能来也,邦分崩离析而不能守也,而谋动干戈于邦内。吾恐季孙之忧,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内也。”

《八佾篇》孔子谓季氏:“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八佾篇》季氏旅于泰山。子谓冉有曰:“女弗能救与?”对曰:“不能。”子曰:“呜呼!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说苑·政理》孔子见季康子,康子未说,孔子又见之,宰予曰:“吾闻之夫子曰:‘王公不聘不动。’今吾子之见司寇也少数矣。”孔子曰:“鲁国以众相陵,以兵相暴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聘我者孰大乎?”于是鲁人闻之曰:“圣人将治,何以不先自为刑罚乎?”自是之后,国无争者。孔子谓弟子曰:“违山十里,蟪蛄之声犹尚存耳,政事无如膺之矣。”古之鲁俗,涂里之间,罗门之罗,收门之鱼,独得于礼,是以孔子善之夫涂里之间,富家为贫者出;罗门之罗,有亲者取多,无亲者取少;收门之渔,有亲者取巨,无亲者取小。

《孔子家语·子路初见》孔子为鲁司寇,见季康子,康子不悦,孔子又见之。宰予进曰:“昔予也常闻诸夫子曰:‘王公不我聘,则弗动。’今夫子之于司寇也,日少而屈节数矣。不可以已乎?”孔子曰:“然。鲁国以众相陵,以兵相?之日久矣。而有司不治,则将乱也。其聘我者,孰大于是哉!”鲁人闻之,曰:“圣人将治,何不先自远刑罚。”自此之后,国无争者。孔子谓宰予曰:“违山十里,蟪蛄之声,犹在于耳,故政事莫如应之。”

《说苑·贵德》季康子谓子游曰:“仁者爱人乎?”子游曰:“然。”“人亦爱之乎?”子游曰:“然。”康子曰:“郑子产死,郑人丈夫舍玦佩,妇人舍珠珥,夫妇巷哭,三月不闻竽琴之声。仲尼之死,吾不闲鲁国之爱夫子奚也?”子游曰:“譬子产之与夫子,其犹浸水之与天雨乎?浸水所及则生,不及则死,斯民之生也必以时雨,既以生,莫爱其赐,故曰:譬子产之与夫子也,犹浸水之与天雨乎?”

《汉书·艺文志》仲尼有言:“礼失而求诸野。”方今去圣久远,道术缺废,无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犹愈于野乎?若能修六艺之术,而观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长,则可以通万方之略矣。

11.8

颜渊死,颜路请子之车以为之椁。子曰:“才不才,亦各言其子也。鲤也死,有棺而无椁。吾不徒行以为之椁。以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也。”

承接上章,接下来的四章也都和颜渊的死有关。这章可以看到身为人父的颜路和身为人师的孔子对于颜渊之死的一样情和两种不同的做法。

颜渊过世后,他的父亲颜路因为贫穷,请孔子卖了自己的马车来买棺材。孔子说:“不管您的公子有才或是小犬无才,他们都是我们的小孩。我的孩子孔鲤过世的时候,只有内棺材。我不能给他买个棺材而卖掉马车徒步而行,这不符合我的大夫身份。因为我是大夫之家的后人,更应该知礼守礼,不能无车徒步而行。”

颜路是颜渊的父亲,原名或说是颜无繇(yóu)(《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或说是颜由(《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或说是单名“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或说是“季路”,或说“小孔子六岁”(《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如果算是孔门弟子,年纪应该比子路还要大三岁。朱子的集注兼采两家说法。他在《论语》只出现过这么一次。

“椁”(guǒ),《说文解字·木部》说是:“葬有木郭也。”不过这个“椁”在《释名·释丧制》的解释是:“廓也,廓落在表之言也。”并不像今天这样通用。一般来说,古代的棺木分成内外两层:内层叫作“棺”,外层叫作“椁”。这里恐怕就是一层棺材,穷到没法讲究。

孔安国说“路,渊父也。家贫,欲请孔子之车,卖以作椁”。我当初没看注解时,以为是要将马车的木板改成外棺材。因为我小时候听我父亲说过,我从未见过面的祖母1942年在河南老家的灾祸中过世,我的叔叔当时穷到只能拆下门板当棺材。真是悲哀时代的悲哀故事!

“鲤”是孔子的儿子伯鱼,史书对他没什么特别的记载。所以这里的“才”跟“不才”就分别指称颜渊和孔鲤,虽说是孔子谦虚,但也多少是实情。孔子说这话时,孔鲤到底过世了没有,也是某些古注争议的要点。这是由于古书对于这两位的年岁和过世时间的记载不一致的缘故。不管怎么说,比较合理的总结似乎是:孔鲤在孔子七十岁时过世,颜渊在孔子七十一岁时过世。

“徒”,皇侃说是“犹步也”,邢昺说是“步行”。孔子那时候是大夫,却说自己为“大夫之后”,是谦虚的说法。

戴望特别强调:“《春秋传》曰‘丧事无求’,求车非礼也”,而且“礼,士有棺而无椁”。也就是说,孔子这么做是“知礼守礼”,“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不因为爱徒之死而放弃自己守了一辈子的信念。

孔子虽然没有卖车,颜路也没因此记恨。后来还把丧礼祭祀用的“祥肉”送给孔子,孔子到大门口接受了之后,进到屋里,弹琴表达了哀思,然后才吃(《礼记·檀弓上》和《孔子家语·公西赤问》)。

更早的时候,孔子到卫国,刚好碰上以前馆舍主人的丧事,为了报答旧日恩情,就进去凭吊,而且哭得很伤心。走到外面之后,就叫子贡解下拉马车的一匹马赠送给丧家。子贡认为孔子对于自己门人的丧事都不曾这么大方,所以质疑这样的礼是否太重了。孔子就解释说:这样隆重的礼物是要相应于他自己对于死者的深厚感情(《礼记·檀弓上》《孔子家语·子贡问》)。子路曾经听孔子说过:“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礼记·檀弓上》)这里强调的是一种最基本的要求。孔子在“旧馆人之丧”所表现的是比这里的说法更上一层,也是孔子强调内心真实的情感完全配合了外在的物质表现的具体实践。

孔子虽然没有卖掉马车,可是他对于颜渊,甚至子路的死,就表现出好像是自己儿子过世那样的悲伤(《论语》中甚至没有记载孔鲤之死),只是没有穿着丧礼之服而已。所以后来孔子过世后,子贡就根据这样的原则类推,弟子们就像父亲过世一样哀伤,而没有穿着儿子该穿的丧服(《礼记·檀弓上》),这也就是所谓的“心丧”(《礼记·檀弓上》《孔子家语·终记解》),很能抓住孔子重视“礼之本”的教诲。

附录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颜无繇字路。路者,颜回父,父子尝各异时事孔子。

《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颜由,颜回父,字季路。孔子始教学于闾里,而受学,少孔子六岁。

《礼记·檀弓上》颜渊之丧,馈祥肉,孔子出受之,入,弹琴而后食之。

《孔子家语·公西赤问》颜渊之丧既祥,颜路馈祥肉于孔子,孔子自出而受之。入,弹琴以散情,而后乃食之。

《礼记·檀弓上》孔子之卫,遇旧馆人之丧,入而哭之哀。出,使子贡说骖而赙之。子贡曰:“于门人之丧,未有所说骖,说骖于旧馆,无乃已重乎?”夫子曰:“予乡者入而哭之,遇于一哀而出涕。予恶夫涕之无从也。小子行之。”(又见于《孔子家语·子贡问》)

《礼记·檀弓上》子路曰:“吾闻诸夫子:丧礼,与其哀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哀有余也。祭礼,与其敬不足而礼有余也,不若礼不足而敬有余也。”

《礼记·檀弓上》孔子之丧,门人疑所服。子贡曰:“昔者夫子之丧颜渊,若丧子而无服;丧子路亦然。请丧夫子,若丧父而无服。”

《礼记·檀弓上》事师无犯无隐,左右就养无方,服勤至死,心丧三年。

《孔子家语·终记解》葬于鲁城北泗水上,藏入地不及泉。而封为偃斧之形,高四尺,树松柏为志焉。弟子皆家于墓,行心丧之礼。既葬,有自燕来观者,舍于子夏氏。子贡谓之曰:“吾亦人之葬圣人,非圣人之葬人。子奚观焉?昔夫子言曰:‘吾见封若夏屋者,见若斧矣。从若斧者也。’马鬣封之谓也。今徒一日三斩板而以封,尚行夫子之志而已。何观乎哉?”

11.9

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天丧予!”

这章还是讲颜渊死后,孔子的悲伤。

颜渊过世了。孔子悲叹道:“噫!这是老天爷要灭绝我所传的道啊!这是老天爷要灭绝我所传的道啊!”

“噫”是“伤痛之声”。“天丧予”,孔安国说是“若丧己”。皇侃说得比较对:“今渊既死,是孔道亦亡,故云‘天丧我’也。”朱子也说:“悼道无传,若天丧己也。”可是根据董仲舒的说法,孔子要到后来的“西狩获麟”,才说出“吾道穷,吾道穷”(《春秋繁露·随本消息》《史记·孔子世家》)。重复说两遍,是因为很难过。

东汉的王充率先说:“此言人将起,天与之辅;人将废,天夺其佑。孔子有四友,欲因而起。颜渊早夭,故曰‘天丧予’。”(《论衡·问孔》)这也是因为孔子认为最能接近他想法的弟子就是颜渊一人。颜渊比自己早死,就出现了无人继承的困局。

许多书都记载后来子路死了,孔子更感叹“天祝予”(《春秋公羊传·哀公十四年》《论衡·偶会》)。这里的“祝”是“断”的意思,和“天丧予”也差不多。孔子的文武两位弟子都在他之前过世,自己又来日无多,怎么能不伤心难过呢?

孔子这时候大概又会想起颜渊当初说的“子在,回何敢死”(《先进篇》11.23),这不更是伤心再加伤心吗?

可是在其他还活着的弟子眼里,孔子既然说出“天丧予”,那么这些弟子在孔门又算什么呢?还好没几个弟子这么想,所以在孔子死后,这些孔子眼中不如颜渊的弟子还都各尽所能四处去传孔子的道(《史记·儒林列传》)。

后来的项羽也讲过“天亡我”的话(《史记·项羽本纪》《史记·陈胜项籍传》),被司马迁痛斥为“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如果项羽是学孔子,那真是东施效颦。

孔子想的可是千秋万世的太平事业!我们读《论语》至此,能不发愤图强吗?

附录

《春秋繁露·随本消息》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西狩获麟,曰:“吾道穷,吾道穷。”三年,身随而卒。天命成败,圣人知之,有所不能救,命矣夫。

《史记·孔子世家》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锄商获兽,以为不祥。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雒不出书,吾已矣夫!”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子贡曰:“何为莫知子?”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春秋公羊传·哀公十四年》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何以书?记异也。何异尔?非中国之兽也。然则孰狩之?薪采者也。薪采者则微者也,曷为以狩言之?大之也。曷为大之?为获麟大之也。曷为获麟大之?麟者仁兽也。有王者则至,无王者则不至。有以告者曰:“有麇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反袂拭面,涕沾袍。颜渊死,子曰:“噫!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噫!天祝予。”西狩获麟,孔子曰:“吾道穷矣!”《春秋》何以始乎隐?祖之所逮闻也。所见异辞,所闻异辞,所传闻异辞。何以终乎哀十四年?曰:备矣!君子曷为为《春秋》?拨乱世,反诸正,莫近诸《春秋》。则未知其为是与?其诸君子乐道尧舜之道与?末不亦乐乎尧舜之知君子也?制《春秋》之义以俟后圣,以君子之为,亦有乐乎此也。

《论衡·偶会》颜渊死,子曰:“天丧予。”子路死,子曰:“天祝予。”孔子自伤之辞,非实然之道也。孔子命不王,二子寿不长也。不王不长,所禀不同,度数并放,适相应也。

《史记·儒林列传》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懦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史记·项羽本纪》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父,田父绐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与其骑会为三处。汉军不知项王所在,乃分军为三,复围之。项王乃驰,复斩汉一都尉,杀数十百人,复聚其骑,亡其两骑耳。乃谓其骑曰:“何如?”骑皆伏曰:“如大王言。”(又见于《史记·陈胜项籍传》)

《史记·项羽本纪》太史公曰:吾闻之周生曰“舜目盖重瞳子”,又闻项羽亦重瞳子。羽岂其苗裔邪?何兴之暴也!夫秦失其政,陈涉首难,豪杰蜂起,相与并争,不可胜数。然羽非有尺寸,乘执起陇亩之中,三年,遂将五诸侯灭秦,分裂天下,而封王侯,政由羽出,号为“霸王”,位虽不终,近古以来未尝有也。及羽背关怀楚,放逐义帝而自立,怨王侯叛己,难矣。自矜功伐,奋其私智而不师古,谓霸王之业,欲以力征经营天下,五年卒亡其国,身死东城,尚不觉寤而不自责,过矣。乃引“天亡我,非用兵之罪也”,岂不谬哉!(又见于《史记·陈胜项籍传》)

《史记·陈胜项籍传》于是羽遂引东,欲渡乌江。乌江亭长檥船待,谓羽曰:“江东虽小,地方千里,众数十万,亦足王也。愿大王急渡。今独臣有船,汉军至,亡以渡。”羽笑曰:“乃天亡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而西,今亡一人还,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哉?纵彼不言,籍独不愧于心乎!”谓亭长曰:“吾知公长者也,吾骑此马五岁,所当亡敌,尝一日千里,吾不忍杀,以赐公。”乃令骑皆去马,步持短兵接战。羽独所杀汉军数百人。羽亦被十余创。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曰:“若非吾故人乎?”马童面之,指王翳曰:“此项王也。”羽乃曰:“吾闻汉购我头千金,邑万户,吾为公得。”乃自刭。王翳取其头,乱相蹈争羽相杀者数十人。最后杨喜、吕马童、郎中吕胜、杨武各得其一体。故分其地以封五人,皆为列侯。

11.10

颜渊死,子哭之恸。从者曰:“子恸矣。”曰:“有恸乎?非夫人之为恸而谁为!”

这章是有关颜渊过世的第三章。让孔子因为弟子之问,而道出自己的哀伤之情。

颜渊过世后,孔子哭得伤心过度。跟在旁边的弟子就提醒孔子:“您伤心过度了!”孔子回答说:“我真有伤心过度吗?我不为这样的人伤心过度,我还要为谁呢?”

“恸”音痛,马融说是“哀过也”,郑玄说是“变动容貌”,皇侃说是“哀甚也”,朱子说是“哀过也”,总之就是“伤心过度”。《说文解字》没收这个字。

“子恸矣”是弟子提醒孔子他自己平日对弟子的教诲:“喜怒哀乐”要“发而中节”(《礼记·中庸》),用现在话说就是“节哀(顺变)”。

孔子回答说:“有恸乎”的“有”是“果真”。孔安国认为这是孔子“不自知己之悲哀过也”。后来的古注也都这么解释。这其实也反映了孔子自己忘了“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礼记·中庸》)的“慎独”主张。

孔子没卖车给颜渊当棺材,可是却对颜渊的死打心底难过。而且难过过了头,竟然说出了内心深处的话。孔门弟子大概都知道自己不如颜渊,所以也没因为孔子偏爱颜渊而求去。特别是子贡的心情值得玩味。颜渊死后,孔子说“天丧予”,子路死后,孔子说“天祝予”。子贡听到这些,又是怎么想的呢?“文不在兹”?

孔子死后,弟子在坟前庐墓三年,子贡一人在三年后又多守了三年,显然希望以这六年换取自己成为“斯文在兹”(也就是:孔门唯一传人)。现在到孔林可以看到他当初种的树,以及他的庐墓处,只是原先的破草房变成现在不伦不类的砖房。可是,孔子传人他大概还真没排上。

还好孔子死得早。要是看到子贡庐墓六年和这后来的砖房,恐怕他老人家又要再狠狠地伤心难过一次。

附录

《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

11.11

颜渊死,门人欲厚葬之,子曰:“不可。”门人厚葬之。子曰:“回也视予犹父也,予不得视犹子也。非我也,夫二三子也。”

本章是讲颜渊过世的第四章。元朝的许谦在《读四书丛说》中说过“颜渊死四章,以次第言之,当是天丧第一、哭之恸第二,请车第三、厚葬第四。盖门人杂记夫子之言,故不记前后也。”

颜渊过世后,孔子的门人想要厚葬这位很受众人敬仰的同门。可是孔子却说:“不合乎礼,不可以厚葬。”门弟子没听孔子的话,还是替颜渊办了个隆重的葬礼。孔子知道了以后说:“颜回把我看成像父亲一样,可是我却不能将他看成自己的儿子那样决定葬礼的丰俭。要将颜渊厚葬,不是我的主张,是各位同学执意要这么做的。”

这里有几个关键问题:

首先,“门人”是指“谁的门人”?何晏没特别指明,似乎是指孔子的门人,也就是颜渊的同门。皇侃说是“颜渊之门徒”。宋代的邢昺和现代的黄怀信也都这么主张。从司马迁记载,颜渊死后,孔子哭之恸之余,还说了一句:“自吾有回,门人益亲。”(《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如果真是这样,恐怕门人是指孔子门人,也就是颜渊的同门,因为他的道德学问都得到同门的尊敬,而且人缘也好,再加上颜路也这么期望,所以大家就以情深义重的方式来厚葬颜渊。

其次,孔子为什么不同意让同门厚葬颜渊?一说要守贫富之礼,颜渊家贫,从礼制上说不得厚葬。何晏率先这么解释。皇侃引用王弼的意思,以及后来的邢昺和朱子也都这么解释。孔子是个知礼守礼的人,连卖个马车都因为违背身份礼制而拒绝,他怎么会同意这样的厚葬呢?可是同门觉得葬礼表达的是大家真诚的心意,这点也是孔子素来的主张,所以就这么将颜渊厚葬。大家从自己谨守的原则来看都做得理直气壮、心安理得。

戴望从另外一个观点来看,颇有道理:他认为“颜子生时娄(屡)空不厌,死而厚葬,非所以安颜子也。孔子自咎不能止其厚葬,故言二三子其非我。”

孔子感叹自己一生知礼守礼,从门人厚葬颜渊来看,将来自己的葬礼恐怕也会被这些热情过度的门弟子搞成僭越礼法,一生的教诲毁在最后自己无法做主的大事上,难道这些学生中没有一个跟他一样“知礼守礼”的吗?

孔子后来生病,子路就让门人为臣,这是弟子的好意,却是违背孔子身份的做法,也让孔子病情稍好之后,痛骂了子路一顿(《子罕篇》9.12)。孔子跟子贡说过“尔爱其羊,我爱其礼”(《八佾篇》3.17)。如果颜渊当时还在,一定知道孔子的心意,不会让其他弟子这么做的。可惜啊!颜渊先走了,孔子的“志”也跟着走了。

子路不懂礼、子贡也不懂礼,颜渊懂礼,却早死。孔子想到自己的身后事,怎能不哭之恸呢?

这又让我想起我自己听过不止一次毓老师的哀叹:“教了五十年,没一个成才的!”

真是惭愧一生!

附录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回年二十九,发尽白,蚤死。孔子哭之恸,曰:“自吾有回,门人益亲。”

《子罕篇》子疾病,子路使门人为臣。病闲,曰:“久矣哉!由之行诈也,无臣而为有臣。吾谁欺?欺天乎?且予与其死于臣之手也,无宁死于二三子之手乎?且予纵不得大葬,予死于道路乎?”

《八佾篇》子贡欲去告朔之饩羊。子曰:“赐也,尔爱其羊,我爱其礼。”

11.12

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这章表明孔子是个实事求是之人,不语怪力乱神之事。

子路请教孔子怎么服侍鬼神。孔子说:“连活着的人都没法服侍好,怎么去谈服侍鬼神的事情?”子路又问了有关死的问题。孔子回答说:“连生的事情都还没搞清楚,哪能知道死的事情?”

“季路”就是子路。“鬼神”,古注都略过。戴望说:“鬼者精魂所归;神者,引物而出,谓祖庙山川五祀之属也。”不如毓老师说得清楚明白:“人死曰鬼,有遗德在人间者曰神。”

这章的关键是:孔子为什么不回答子路的问题?何晏引用陈氏的说法:“鬼神及死事难明,语之无益,故不答也。”刑昺也跟着这么说。皇侃别有一说:“周孔之教唯说现在,不明过去未来。”这种解释凸显了孔子注重“此世”的务实性。

朱子的解释又有一番境界:“问事鬼神,盖求所以奉祭祀之意。而死者人之所必有,不可不知,皆切问也。然非诚敬足以事人,则必不能事神。非原始而知所以生,则必不能反终而知所以死。盖幽明始终出无二理,但学之有序,不可躐等,故夫子告知如此。”朱子和前人不同之处是强调:这里问的是祭祀的问题。如果孔子也是这样的理解,重视祭礼的孔子应该不会错过机会教育子路,而不会给出这种类似禅宗公案的高级班答案。朱子还引用程子的说法:“昼夜者,死生之道也。知生之道,则知死之道。尽事人之道,则尽事鬼神之道。死生人鬼,一而二,二而一者也。或言夫子不告子路,不知此乃所以深告也。”程子把“生死之道”和“人鬼神之道”等同,又把孔子的话解成“话中有话”的“微言大义”。这恐怕不是脑筋不会转弯的子路可以理解的。

戴望提出有历史变迁的解释:“子路所问,盖举殷法。殷人尊神,先鬼而后礼。夏道则进人而忠焉。夫子欲以忠教,故不答也。”

其实在《论语》里,孔子真是不跟人谈论怪力乱神的。可是《礼记·祭义》中记载有一次被他骂为“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的宰我请问孔子说:“我听说过鬼神这样的名称,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孔子就教诲他:“气,是神之盛;魂,是鬼之盛。将鬼和神联合起来,就是教的极致。是人都会死,死了就埋在土里,就是鬼。人的骨肉会在土中腐朽,就变成了土。如果气往上走,便成各种事物的精华,这就是神。把物质的最精华发扬到极致,就叫他鬼神,当成一般人民要效法的对象。这样就能让人民敬畏而服从。”《孔子家语·哀公问政》有稍长一点的说明,最后还扯上礼:“此教民修本反始崇爱,上下用情,礼之至也”。

如果《礼记》和《孔子家语》记载为真,那么孔子不愿教子路,却愿意教宰我,就更令人玩味这其中的道理。

也许孔子不是不语事鬼神和死亡之事,只是对象不对就不说。孔子说过:“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卫灵公篇》15.8)

另外,也不禁让人感怀于孔子在这章展现的现世理性主义主张,竟然挡不了后代各种宗教“事鬼神”的信仰。

孔子自己现在已跻身于“神坛”之上,又是怎么看的呢?

附录

《礼记·祭义》宰我曰:“吾闻鬼神之名,而不知其所谓。”子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阴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著也。因物之精,制为之极,明命鬼神,以为黔首则。百众以畏,万民以服。”

《孔子家语·哀公问政》宰我问于孔子曰:“吾闻鬼神之名,而不知所谓,敢问焉。”孔子曰:“人生有气有魄。气者,神之盛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谓鬼;魂气归天,此谓神。合鬼与神而享之,教之至也。骨肉弊于下,化为野土,其气扬于上,此神之著也。圣人因物之精,制为之极,明命鬼神,以为民之则,而犹以是为未足也。故筑为宫室,设为宗、祧,春、秋祭祀,以别亲疏,教民反古复始,不敢忘其所由生也。众之服自此,故听且速焉。教以二端,二端既立,报以二礼:建设朝事,燔燎膻、芗,所以报气也;荐黍稷,修肺、肝,加以郁鬯,所以报魄也。此教民修本反始崇爱,上下用情,礼之至也。君子反古复始,不忘其所由生。是以致其敬,发其情,竭力从事,不敢不自尽也,此之谓大教。昔者,文王之祭也,事死如事生,思死而不欲生,忌日则必哀,称讳则如见亲,祀之忠也,思之深,如见亲之所爱。祭欲见亲之颜色者,其唯文王与!《诗》云:‘明发不寐,有怀二人。’则文王之谓与。祭之明日,明发不寐,有怀二人,敬而致之,又从而思之。祭之日,乐与哀半,飨之必乐,已至必哀,孝子之情也。文王为能得之矣。”

11.13

闵子侍侧,如也;子路,行行如也;冉有、子贡,侃侃如也。子乐。“若由也,不得其死然。”

这章提到四位孔子的弟子,分别是“德行”的闵子骞,“政事双雄”冉有和子路,以及“言语”的子贡,却没提到“文学双杰”的子游和子夏,以及孔门第一的颜渊。

闵子骞陪侍在孔子身旁,表现出中正平和的样子;子路则表现出勇武刚强的样子;冉有和子贡都是一团和乐的样子。孔子看到四位弟子表现出适合各自个性的情感表现,十分高兴。不过,他特别提醒说:“像子路这样子刚强,恐怕哪一天会遭遇不测啊!”

“侍”是“卑者在尊者之侧”,这是闵子骞陪侍在孔子身边(皇侃和邢昺)。后来日本的武士就是用“侍”这个汉字来表示陪侍在主人旁边的武士。一旦失去了主子,“侍”无所事,就变成“浪人”。《赤穗浪士》就是著名的四十七个武士联合起来替主人报仇的故事,至今还在日本传颂不绝。

这里的“訚訚”和“侃侃”在《乡党篇》都出现过。当时我就说明皇侃和朱子的解释有不同,以皇侃的解释较佳:“侃侃”是“和乐之貌”;“訚訚”是“中正之貌”。这里的“行行”就是“刚强之貌”。

“子乐”,皇侃认为是因为“孔子见四子之各极其性,无所隐情,故我亦欢乐也”。邢昺也认同这种解释。朱子则认为这是因为孔子“乐得英才而教育之”。戴望说是“乐多贤友”。总之这里的“乐”是因为孔子觉得这些弟子可以和他一起完成传道的事业。可是有些古籍认为“乐”字应作“曰”,否则这边才说“乐”,马上又说出“若由也,不得其死然”,好像把孔子描写成是一位幸灾乐祸的人,前后矛盾。这样说也有道理。

“若”是一种推测之辞,表示还没发生而极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孔子可能因为怕“乐极生悲”,特别是子路这种个性,容易因冲动而出事,所以好心提醒他。怎么会有人觉得孔子当人老师会幸灾乐祸呢?

子路后来在卫国发生乱事时,因为觉得自己拿人钱财,就该帮人排难解纷,奋勇进场救人。没想到却因为系帽子的绳子断了,他这个平日不拘小节的人竟然在此时想到“就算是死也不能衣冠不整”,敌人趁着他系帽带的时候就把他杀了,剁成肉酱。孔子听到这个消息时,伤心难过,马上叫人把配饭的肉酱给收起来,怕睹物思人,情何以堪。这个故事的不同段落当时有很多记载(《孔子家语·子贡问》《史记·卫康叔世家》《史记·仲尼弟子列传》《春秋左氏传·哀公十五年》)。

孔子身边的文武两员大将分别先他而死,让他发出“吾道穷矣”的悲叹!这可是让孔子万万没想到的事。

附录

《孔子家语·子夏问》子路与子羔仕于卫,卫有蒯聩之难。孔子在鲁,闻之,曰:“柴也其来,由也死矣。”既而卫使至,曰:“子路死焉。”夫子哭之于中庭。有人吊者,而夫子拜之。已哭,进使者而问故。使者曰:“醢之矣。”遂令左右皆覆醢,曰:“吾何忍食此!”

《史记·卫康叔世家》仲由将入,遇子羔将出,曰:“门已闭矣。”子路曰:“吾姑至矣。”子羔曰:“不及,莫践其难。”子路曰:“食焉不辟其难。”子羔遂出。子路入,及门,公孙敢阖门,曰:“毋入为也!”子路曰:“是公孙也?求利而逃其难。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有使者出,子路乃得入。曰:“太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且曰:“太子无勇。若燔台,必舍孔叔。”太子闻之,惧,下石乞、盂黡敌子路,以戈击之,割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孔子闻卫乱,曰:“嗟乎!柴也其来乎?由也其死矣。”孔悝竟立太子蒯聩,是为庄公。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初,卫灵公有宠姬曰南子。灵公太子蒉聩得过南子,惧诛出奔。及灵公卒而夫人欲立公子郢。郢不肯,曰:“亡人太子之子辄在。”于是卫立辄为君,是为出公。出公立十二年,其父蒉聩居外,不得入。子路为卫大夫孔悝之邑宰。蒉聩乃与孔悝作乱,谋入孔悝家,遂与其徒袭攻出公。出公奔鲁,而蒉聩入立,是为庄公。方孔悝作乱,子路在外,闻之而驰往。遇子羔出卫城门,谓子路曰:“出公去矣,而门已闭,子可还矣,毋空受其祸。”子路曰:“食其食者不避其难。”子羔卒去。有使者入城,城门开,子路随而入。造蒉聩,蒉聩与孔悝登台。子路曰:“君焉用孔悝?请得而杀之。”蒉聩弗听。于是子路欲燔台,蒉聩惧,乃下石乞、壶黡攻子路,击断子路之缨。子路曰:“君子死而冠不免。”遂结缨而死。

《春秋左氏传·哀公十五年》卫孔圉取大子蒯聩之姊,生悝。孔氏之竖浑良夫,长而美,孔文子卒,通于内。大子在戚,孔姬使之焉,大子与之言曰:“苟使我入获国,服冕乘轩,三死无与。”与之盟,为请于伯姬。闰月,良夫与大子入,舍于孔氏之外圃。昏,二人蒙衣而乘。寺人罗御,如孔氏。孔氏之老栾宁问之。称姻妾以告。遂入,适伯姬氏。既食,孔伯姬杖戈而先,大子与五人介,舆豭从之,迫孔悝于厕强盟之,遂劫以登台。栾宁将饮酒,炙未熟,闻乱,使告季子。召获驾乘车,行爵食炙,奉卫侯辄来奔。季子将入,遇子羔将出,曰:“门已闭矣!”季子曰:“吾姑至焉。”子羔曰:“弗及,不践其难。”季子曰:“食焉,不辟其难。”子羔遂出,子路入。及门,公孙敢门焉,曰:“无入为也。”季子曰:“是公孙也,求利焉而逃其难。由,不然,利其禄,必救其患。”有使者出,乃入,曰:“大子焉用孔悝,虽杀之,必或继之。”且曰:“大子无勇,若燔台半,必舍。”孔叔大子闻之惧,下石乞,盂黡敌子路,以戈击之,断缨。子路曰:“君子死,冠不免。”结缨而死。孔子闻卫乱,曰:“柴也,其来由也死矣。”孔悝立庄公。庄公害故政,欲尽去之,先谓司徒瞒成曰:“寡人离病于外久矣,子请亦尝之。”归告褚师比,欲与之伐公,不果。

11.14

鲁人为长府。闵子骞曰:“仍旧贯,如之何?何必改作?”子曰:“夫人不言,言必有中。”

这章彰显平常不爱说话的闵子骞的德行。

鲁国的国君想要改建藏宝物的仓库或鲁君的别馆,或是钱币的样式。闵子骞听到了就说:“就照原来的样子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劳民伤财改建呢?”孔子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就说:“这个人平常不爱说话,可是一开口就说到重点。”

“长府”有几种说法:一是藏货财的地方。郑玄、皇侃、邢昺和刘宝楠都这么解。二是指鲁君的别馆或别墅。清朝的翟灏和戴望是这么解的。三是指钱币的样式。王夫之认为“府者,泉布金刀之统名也”。朱子则略过没有解释。

“仍”是“因”,“贯”是“事”。“仍旧贯”就是照着过去的方式办事。“言必有中”是指说的话切中于“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学而篇》1.5)的君爱民之礼。因为“改作”是劳民伤财之事。这里有着以民生为念的民本思想。

不过,闵子骞和孔子对于“何必改作”一事,显然有其特别的历史时空背景。写《论语疏证》的杨树达就特别提醒这一点。如果不知道这一点,很容易就变成什么事情都要守旧不变的极端保守立场。这就是不知道“与时俱进”的流弊。孔子被认为保守,往往是一些保守的解释所给大家的片面印象。

所以,闵子骞被归在“孔门四科”中的“德行”,不只是因为他的孝顺榜样。闵子骞懂得:爱敬父母和普爱众人是一贯的道理。

11.15

子曰:“由之瑟奚为于丘之门?”门人不敬子路。子曰:“由也升堂矣,未入于室也。”

这章是孔子批评子路弹瑟,引起其他门人误会,孔子再加以说明的故事。

孔子评论说:“子路把瑟弹成这个样子,怎么算是我的门人呢?”其他弟子听了,就不尊敬子路。孔子知道了以后,马上补充说:“子路算是进到我的大厅,可是还没进到我的居室。”

这章的重点之一就是孔子没有明说自己不满意子路鼓瑟之处。所以就留给注释家更多的解释空间。马融认为“子路鼓瑟不合《雅》《颂》”,戴望也作此解。皇侃认为“子路性刚,其鼓琴瑟亦有壮气。”朱子引程子的说法:“言其声之不和,与己不同也。”

《说苑·修文》和《孔子家语·辩乐解》都有比此章更详细的故事:子路鼓瑟(《孔子家语》说是“琴”,是不同的乐器),有着北方的小人亡国之声。孔子因此对他相当不满。等冉有来的时候,孔子就跟冉有说了一番君子和小人对于音乐表现的不同,而且音乐还和国家兴亡有关:“君子执中以为本,务生以为基,故其音温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气也。忧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厉淫荒之动不在乎体。夫然者,乃治存之风,安乐之为也。彼小人则不然,执末以论本,务刚以为基,故其音湫厉而微末,以象杀伐之气。和节中正之感不加乎心,温俨恭庄之动不存乎体,夫杀者乃乱亡之风,奔北之为也。昔舜造南风之声,其兴也勃焉,至今王公述无不释;纣为北鄙之声,其废也忽焉,至今王公以为笑。彼舜以匹夫,积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兴;纣以天子,好慢淫荒,刚厉暴贼,而卒以灭。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丑也,既无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国之声,岂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后来转告子路,子路也知道改过。这里并没有提到“门人不敬子路”的事。

皇侃对于“门”字也有创见,他认为此“门”非为孔子所住之门,而是“圣德深奥之门”。我觉得这是一语双关。我说过,孔子碰到子路的时候往往都喜欢开他玩笑,这是他们师徒二人之间的“戏谑关系”。

“堂”和“室”的区分很清楚:皇侃说“窗户之外曰堂,窗户之内曰室”,而且还引申说:“圣人妙处为室,粗处为堂”,还举例说:“子路得堂,颜子入室。”朱子认为:“升堂入室,谕入道之次弟,言子路之学以造乎正大高明之域,特未深入精微之奥耳。”戴望有别解:“六艺之教,能通古今,辨然不(按:即否),是升堂者;达于礼乐之原,而智足知圣,是入室者。”

这些话都是子路不在场时孔子说的。除了希望弟子传话之外,未尝不是要让弟子深切反省:如果列名“孔门四科”中“政事”的大师兄子路都只是到“升堂”的阶段,那么自己到底是在门外,还是也像子路一样登堂,甚至像颜渊一样入室了呢?

话说回来,我们这些不鼓琴瑟的人,又在孔子所代表的中华文化之道上,站在哪个位置上呢?门外?登堂?入室?

附录

《说苑·修文》子路鼓瑟有北鄙之声,孔子闻之曰:“信矣,由之不才也!”冉有侍,孔子曰:“求来,尔奚不谓由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声,为中节;流入于南,不归于北。南者生育之乡,北者杀伐之域。故君子执中以为本,务生以为基,故其音温和而居中,以象生育之气也。忧哀悲痛之感不加乎心,暴厉淫荒之动不在乎体,夫然者,乃治存之风,安乐之为也。彼小人则不然,执末以论本,务刚以为基,故其音湫厉而微末,以象杀伐之气。和节中正之感不加乎心,温俨恭庄之动不存乎体,夫杀者乃乱亡之风,奔北之为也。昔舜造南风之声,其兴也勃焉,至今王公述无不释;纣为北鄙之声,其废也忽焉,至今王公以为笑。彼舜以匹夫,积正合仁,履中行善,而卒以兴,纣以天子,好慢淫荒,刚厉暴贼,而卒以灭。今由也匹夫之徒,布衣之丑也,既无意乎先王之制,而又有亡国之声,岂能保七尺之身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曰:“由之罪也!小人不能,耳陷而入于斯。宜矣,夫子之言也!”遂自悔,不食七日而骨立焉,孔子曰:“由之改过矣。”

《孔子家语·辩乐解》子路鼓琴,孔子闻之,谓冉有曰:“甚矣,由之不才也!夫先王之制音也,奏中声以为节,入于南,不归于北。夫南者生育之乡,北者杀伐之城。故君子之音,温柔居中,以养生育之气。忧愁之感,不加于心也;暴厉之动,不在于体也。夫然者,乃所谓治安之风也。小人之音则不然,亢丽微末,以象杀伐之气;中和之感,不载于心;温和之动,不存于体。夫然者,乃所以为乱之风。昔者,舜弹五弦之琴,造《南风》之诗,其诗曰:‘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南风之时兮,可以阜民之财兮。’唯修此化,故其兴也勃焉。德如泉流,至于今,王公大人述而弗忘。殷纣好为北鄙之声,其废也忽焉,至于今,王公大人举以为诫。夫舜起布衣,积德含和,而终以帝。纣为天子,荒淫暴乱,而终以亡。非各所修之致乎?由,今也匹夫之徒,曾无意于先王之制,而习亡国之声,岂能保其六七尺之体哉?”冉有以告子路。子路惧而自悔,静思不食,以至骨立。夫子曰:“过而能改,其进矣乎!”

《孔子家语·困誓》孔子之宋,匡人简子以甲士围之。子路怒,奋戟将与战。孔子止之,曰:“恶有修仁义而不免俗者乎?夫《诗》《书》之不讲,礼乐之不习,是丘之过也;若以述先王好古法而为咎者,则非丘之罪也。命夫!歌!予和汝。”子路弹琴而歌,孔子和之,曲三终,匡人解甲而罢。

《八佾篇》三家者以《雍》彻。子曰:“‘相维辟公,天子穆穆’,奚取于三家之堂?”

《先进篇》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11.16

子贡问:“师与商也孰贤?”子曰:“师也过,商也不及。”曰:“然则师愈与?”子曰:“过犹不及。”

这章是子贡请教孔子,比较子张和子夏两位学弟的表现。

子贡请教孔子:“子张和子夏两位学弟哪一位比较有贤德?”孔子说:“子张行为往往超过礼的要求,子夏又往往达不到礼的要求。”子贡又追问说:“那么是子张比较有贤德啰?”孔子回答说:“超过礼的要求和达不到礼的要求,两者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好的问题。”

“师”是子张,姓颛孙,名师,字子张。陈国人。小孔子四十八岁,小子贡十七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世家·七十二弟子解》)。“商”是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卫国人。小孔子四十四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世家·七十二弟子解》),大子张四岁,小子贡十三岁。这两位在《论语》中出现的次数分别为子夏二十次和子张十八次,居第三和第四位。从次数上看,似乎并不相上下。子贡问起这两位可畏的后生学弟,大概也有着想借此了解孔子的论人标准的意涵在。

“愈”是“胜”或“贤”。子贡这里到底想比较哪些方面,他们师徒可能彼此心照不宣,可是后人却不无疑惑。皇侃、邢昺和朱子都认为是才性,王夫之认为是应事接物,而不是学问。

孔子只说了“师也过,商也不及”,却没举出实例。子贡也没追问为什么是这样,就跳到“过比不及好吧”的问题上,没想到孔子的回答是“两者半斤八两”。言外之意很清楚:要笃守中庸之道。前辈古注都已指出无误。

孔子没说的实例,古注都很热心替他作答。皇侃认为:“子张性繁冗,为事好在避过而不止也……子夏性疏阔,行事好不及而止也。”朱子认为:“子张才高意广而好为苟难,故常过中;子夏笃信谨守而规模狭隘,故常不及。”这些都没提出实例,说服力比较差。

在《礼记·仲尼燕居》中有一段比较详细的说明:“子曰:‘师,尔过;而商也不及。子产犹众人之母也,能食之不能教也。’子贡越席而对曰:‘敢问将何以为此中者也?’子曰:‘礼乎礼!夫礼所以制中也。’”这段文本正是依经解经可以胜出之处。不过,还是没举实例。

《礼记·檀弓上》记载了一个可供此章参考的实例。子夏在服丧结束之后,弹琴,还流露出“和之不和,弹之而不成声”的哀伤之情;子张在服丧结束之后,却已经可以从“和之而和,弹之而成声”的琴声中听出他已经恢复正常生活的情绪。子夏自己的解释是:“哀未忘也。先王制礼,而弗敢过也。”而子张的说法是:“先王制礼不敢不至焉。”在故事里,子夏似乎在丧期期满之后的情绪还有所不及礼制,但是子张没有此处所说的“太过”的问题。俩人都尽力希望能达到礼制要求的中庸之道。(《孔子家语·六本》的故事主角换成子夏和闵子,子夏说的话变成是此处子张说的话,此处子夏的情况换成了是闵子的情况。)

这两位看似对立的弟子,也有意见相同的时候。特别是在孔子过世之后。首先,他们两位加上子游三个人,就因为有子长得像孔子,就提议把学长有子当老师对待,还去强迫曾子联署,被曾子拒绝(事见《孟子·滕文公上》)。

其次、孔子死后,这两位弟子都是孔门的传道人:子张回到陈国传道,子夏到西河当了魏文侯的“王者师”,教出了一帮有名的弟子: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史记·儒林列传》)。

纵然如此,荀子对他们的批评还是很严酷的:帽子歪戴着,说话没重点,走路装模作样,这就是子张派的贱儒;穿戴整齐,表情一致,不言不语,这就是子夏派的贱儒(《荀子·非十二子》)。这好像遗传着这两派祖师的“过”和“不及”。

如果孔门末期最好的两位弟子都有一偏的个性缺失,怎么不让孔子想起那位他钟爱却短命死矣的颜回呢?

子贡在孔子过世后,在孔子坟墓旁边筑小屋住了六年,难道没悟出个笃守中庸之道的“至简大道”吗?

最后,我们要注意一下:子张没有列名在孔门四科之中,子夏则列名文学双杰之一。从孔子的“过犹不及”的评论来看,恐怕这个“四科十哲”的名单不能太认真看待。上榜的当然有其实至名归之处,可是没上榜的未必不如上榜的人。

附录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

《孔子世家·七十二弟子解》颛孙师,陈人,字子张。少孔子四十八岁,为人有容貌资质,宽冲博接,从容自务,居不务立于仁义之行。孔子门人友之而弗敬。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卜商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

《孔子世家·七十二弟子解》卜商,卫人,字子夏。少孔子四十四岁,习于《诗》,能通其义,以文学著名。为人性不弘,好论精微,时人无以尚之。尝返卫,见读史志者云:“晋师伐秦,三豕渡河。”子夏曰:“非也,己亥耳。”读史志曰问诸晋史,果曰己亥。于是卫以子夏为圣。孔子卒后,教于西河之上。魏文侯师事之,而咨国政焉。

《礼记·中庸》子曰:“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知者过之,愚者不及也。道之不明也,我知之矣:贤者过之,不肖者不及也。人莫不饮食也,鲜能知味也。”

《孟子·滕文公上》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暴之,皜皜乎不可尚已。”

《礼记·檀弓上》子夏既除丧而见,予之琴,和之不和,弹之而不成声。作而曰:“哀未忘也。先王制礼,而弗敢过也。”子张既除丧而见,予之琴,和之而和,弹之而成声,作而曰:“先王制礼不敢不至焉。”

《孔子家语·六本》子夏三年之丧毕,见于孔子。子曰:“与之琴。使之弦。”侃侃而乐,作而曰:“先王制礼,不敢不及。”子曰:“君子也!”闵子三年之丧毕,见于孔子。子曰:“与之琴,使之弦。”切切而悲,作而曰:“先王制礼,弗敢过也。”子曰:“君子也!”子贡曰:“闵子哀未尽,夫子曰:君子也。子夏哀已尽,又曰君子也。二者殊情,而俱曰君子,赐也惑,敢问之。”孔子曰:“闵子哀未忘,能断之以礼;子夏哀已尽,能引之及礼。虽均之君子,不亦可乎?”

《史记·儒林列传》自孔子卒后,七十子之徒散游诸侯,大者为师傅卿相,小者友教士大夫,或隐而不见。故子路居卫,子张居陈,澹台子羽居楚,子夏居西河,子贡终于齐。如田子方、段干木、吴起、禽滑厘之属,皆受业于子夏之伦,为王者师。是时独魏文侯好学。后陵迟以至于始皇,天下并争于战国,懦术既绌焉,然齐鲁之间,学者独不废也。于威、宣之际,孟子、荀卿之列,咸遵夫子之业而润色之,以学显于当世。

《荀子·非十二子》弟陀其冠,衶禫其辞,禹行而舜趋,是子张氏之贱儒也。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

11.17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

这章是孔子对于弟子冉求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的事情大为失望和不满。

季氏比周公还要富有,却还要冉有再跟老百姓征税,让自己要更富有。孔子知道后,大声宣告说:“这样做违背了我平时的教诲,还算得上是我的学生吗?各位同学可以敲起鼓来声讨这么一个不知民间疾苦的人。”

皇侃说得很清楚:“季氏,鲁臣也。周公,天子臣。食采邑于周,爵为公,故谓周公也,盖周公旦之后也。天子之臣地广禄大,故周公宜富。诸侯之臣地狭禄小,季氏宜贫。而今僭滥,遂胜天子臣,故云‘季氏富于周公’。”皇侃接着还说:“孔子言冉求昔虽是我门徒,而我门徒皆尚仁义。今冉求遂为季氏急聚敛,则非复我门徒也。”

“非吾徒也”表达出孔子强烈的愤怒。亏冉有还列名孔门四科中的政事门。平常老师教诲弟子要以百姓福祉为念,没想到弟子有机会站上了高位,却想着为虎作伥、助纣为虐。把老师平日教训抛之九霄云外。老师能不生气吗?所以朱子认为这是“绝之也”,彻底和自己的学生断绝关系。

“攻”,一解作“责”(郑玄、邢昺和戴望),一作“治”(皇侃),一作“击”(《说文解字》)。应该和“攻乎异端”的“攻”字同解。

很多古书都提到过这件事。孟子就说出了孔子的心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栗倍他日。”然后他又引申说道:“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孟子·离娄上》)孟子懂孔子的心,是以天下苍生为念。

《春秋左氏传·哀公十一年》记载着这件事情的背景:季氏想要增加赋税,就请冉有去探访孔子的意思。孔子推辞说:“这我不懂”。连去了三趟,最后季氏劝说孔子:“您老是国老级人物,你好歹都得说说您的意见吧!”孔子还是不回答。只在私下跟冉有说:“君子的行为要考虑到合不合乎礼。要给就要大方地给,有事就要考虑方方面面,谨守中道,要缴赋税就要尽量少。如我是这样的话,我有足够的生活资源可以过日子。如果不以礼来衡量,而贪得无厌,就算是要扣缴赋税,也会不够用的。如果要参考礼制,周公制定的办法都还在,照着做就行。如果自己想怎么做就怎么做,问我又有什么用?”结果,季氏没听孔子的(《国语·鲁语下》的记载略有不同,但主旨不变)。

同样的“薄赋税”的道理,也在《礼记·大学》中说过:“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赋税轻,人民才能生活得好;上面光想着聚财,人民就会选择离开。“苛政猛于虎”(《礼记·檀弓下》《孔子家语·政论解》)的典故也是同样的道理。

没排上孔门四科十哲的“有子”曾经在哀公问到闹饥荒、百姓收成不好、朝廷财用不足时,要怎么办?有子的建议就是“薄税敛”,让鲁哀公听了哀哀叫。有子就回答说:“百姓足,君孰与不足?百姓不足,君孰与足?”(《颜渊篇》12.9)

同是孔门弟子,答案竟然如此不同。真是“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还有,就算列名孔门四科十哲的弟子,也不代表就比没列名的弟子更能贴近孔子的主张。这排行榜不能太认真看待。

附录

《孟子·离娄上》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草莱、任土地者次之。”

《春秋左氏传·哀公十一年》季孙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曰:“丘,不识也。”三发,卒曰:“子为国老,待子而行,若之何子之不言也。”仲尼不对,而私于冉有曰:“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将又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弗听。

《国语·鲁语下》季康子欲以田赋,使冉有访诸仲尼。仲尼不对,私于冉有曰:“求来!女不闻乎?先王制土,籍田以力,而砥其远迩;赋里以入,而量其有无;任力以夫,而议其老幼。于是乎有鳏寡孤疾,有军旅之出则征之,无则已。其岁,收田一井,出稯禾、秉刍、缶米,不是过也。先王以为足。若子季孙欲其法也,则有周公之籍矣;若欲犯法,则苟而赋,又何访焉!”

《礼记·大学》《诗》云:“殷之未丧师,克配上帝。仪监于殷,峻命不易。”道得众则得国,失众则失国。是故君子先慎乎德。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外本内末,争民施夺。是故财聚则民散,财散则民聚。是故言悖而出者,亦悖而入;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康诰》曰:“惟命不于常!”道善则得之,不善则失之矣。《楚书》曰:“楚国无以为宝,惟善以为宝。”舅犯曰:“亡人无以为宝,仁亲以为宝。”

《礼记·檀弓下》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贡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又见于《孔子家语·政论解》)

《论衡·遭虎》孔子行鲁林中,妇人哭,甚哀,使子贡问之:“何以哭之哀也?”曰:“去年虎食吾夫,今年食吾子,是以哭哀也。”子贡曰:“若此,何不去也?”对曰:“吾善其政之不苛、吏之不暴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曰:“弟子识诸!苛政、暴吏甚于虎也!”夫虎害人,古有之矣。政不苛,吏不暴,德化之足以却虎,然而二岁比食二人,林中兽不应善也。为廉不应,奸吏亦不应矣。

11.18

柴也愚,参也鲁,师也辟,由也喭。

这章没有“子曰”两字,有的版本说是漏了写。有的版本把此章和下一章合起来当成一章,作为孔子对六位弟子的评论。我们不擅自增字,所以还是两章分开看,甚至都不能断言说这是孔子的评论。

子羔这个人愚直,曾参这个人鲁钝,子张这个人注重表面功夫,子路这个人刚猛失礼。

这四个人中,子羔是比较陌生的。他姓高名柴,字子羔(或作“高”“皋”),齐国人,小孔子三十岁(或说四十岁),和颜渊同岁。比子路小二十一岁,却比曾参和子张都大十几岁。他身高不高,长相凶狠,可是很孝顺(《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后来子路让他去当费这个地方的主管,孔子认为子羔没学过就上任不妥,所以骂子路是“贼夫人之子”(《先进篇》11.25)。有记载说他在卫国当官时,曾经执法将一个犯人的脚给砍了。后来卫国内乱,他要逃走,正好碰上这个断脚的人守城门,他原以为这人会报仇而为难他,没想到那人却帮他逃过追捕。他就问这人为何不趁机报复他,那人回答说,当日是自己犯错才被砍断脚,子羔的做法是公正的。孔子还因此夸奖他是“当官的好榜样”(《说苑·至公》)。也许是在同一场乱事,子路丢了性命,而子羔却逃出来给孔子通风报信(《孔子家语·子夏问》)。此外,《孔子家语·庙制》也记载着他替卫将军文子请教孔子家庙的事情。这些都和“愚”好像一点关系也没有。

何晏说“愚”是“愚直之愚”。王弼说“愚,好仁过也”,就是当好人当过头了。朱子说“愚者,知(智)不足而厚有余”。

“参”是曾子。“鲁”,孔安国、皇侃和朱子都解释成“钝也”,就是“迟钝”。王弼解释是“质胜文也”。恐怕是长期被父亲家暴的后遗症!

“师”是子张,也就是颛孙师。“辟”的解释有分歧:马融解释“子张才过人,失在邪僻文过”。皇侃和邢昺也这么跟着讲。朱子解作“便辟也,谓习于容止,少诚实也”,简单说,就是表里不一。黄式三说是“偏也,以其志过高,而流于一偏也”。

“由”是子路。“喭”的解释最费解:郑玄解释说“子路之行失于畔喭”,王弼解作“刚猛”,朱子解作“粗俗”。黄怀信认为是“传言”,“言其受业如同传言,不用心”。

刘宝楠将四种特性作了一番整理:他认为子羔的“愚”和曾参的“鲁”偏向“狷”的一端,而子张的“辟”和子路的“喭”偏向“狂”的一端。

一个字就要论断一个人,当然很难全面,只能抓最重要的一方面来说。在缺乏坚实可靠的证据之下,读者实在不必太过在意,听听就好。

附录

《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高柴,齐人,高氏之别族,字子羔。少孔子四十岁,长不过六尺,状貌甚恶,为人笃孝而有法正。少居鲁,见知名于孔子之门,仕为武城宰。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高柴字子羔。少孔子三十岁。子羔长不盈五尺,受业孔子,孔子以为愚。

《先进篇》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说苑·至公》子羔为卫政,刖人之足。卫之君臣乱,子羔走郭门,郭门闭,刖者守门,曰:“于彼有缺!”子羔曰:“君子不逾。”曰:“于彼有窦。”子羔曰:“君子不遂。”曰:“于此有室。”子羔入,追者罢。子羔将去,谓刖者曰:“吾不能亏损主之法令而亲刖子之足,吾在难中,此乃子之报怨时也,何故逃我?”刖者曰:“断足固我罪也,无可奈何。君之治臣也,倾侧法令,先后臣以法,欲臣之免于法也,臣知之。狱决罪定,临当论刑,君愀然不乐,见于颜色,臣又知之。君岂私臣哉?天生仁人之心,其固然也。此臣之所以脱君也。”孔子闻之,曰:“善为吏者树德,不善为吏者树怨。公行之也,其子羔之谓欤?”

《孔子家语·庙制》卫将军文子将立先君之庙于其家,使子羔访于孔子。子曰:“公庙设于私家,非古礼之所及,吾弗知。”子羔曰:“敢问尊卑上下立庙之制,可得而闻乎?”孔子曰:“天下有王,分地建国,设祖宗,乃为亲疏贵贱多少之数。是故天子立七庙,三昭三穆,与太祖之庙而七;太祖近庙,皆月祭之,远庙为祧,有二祧焉,享尝乃止。诸侯立五庙,二昭二穆,与太祖之庙而五,祖考庙,享尝乃止。大夫立三庙,一昭一穆,与太祖之庙而三,享尝乃止。士立一庙,曰考庙,王考无庙,合而享尝乃止。庶人无庙,四时祭于寝。此自有虞以至于周之所不变也。凡四代帝王之所谓郊者,皆以配天;其所谓禘者,皆五年大祭之所及也。应为太祖者,则其庙不毁;不及太祖,虽在禘郊,其庙则毁矣。古者,祖有功而宗有德,诸见祖宗者,其庙皆不毁。”

11.19

子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

这章是孔子评论颜渊和子贡两位弟子。从皇侃以来的批注就存在诸多分歧。

孔子说:“颜回比较接近我传的道,不过他太过于贫困了。子贡不太懂我传的道,不过他的长处在做生意,眼光精准,常常赚大钱。”

何晏提出两种解释。第一种是将“庶”解成“庶几”(邢昺说是“庶慕几微之圣道”),“屡”解成“每”,而将“空”解释成“穷匮”:“言回庶几圣道,虽数空匮而乐在其中矣。赐不受教命,惟财货是殖,亿度是非。盖美回所以励赐也。”换句话说,这章是评论两位弟子对于孔子之道的体悟有差别:颜回虽穷而乐道,子贡不受教,富而不好礼。这种解释不仅符合孔子对于子贡问起“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更高层次的回答(《学而篇》1.15),同时也和子贡评论颜回和自己相比时的结论是差不多的:“赐也何敢望回。回也闻一以知十,赐也闻一以知二。”(《公冶长篇》5.9)简言之,颜回得道,子贡得财。我赞成这样的解释。

第二种是将“屡”解释成“每”,“空”解释成“虚中”,赞美“其于庶几每能虚中者,惟回怀道深远。不虚心不能知道,子贡虽无数子(按:指前章的高柴、曾参、子张和子路四个人)之病,然亦不知道者,虽不穷理而幸中,虽非天命而偶富,亦所以不虚心。”换句话说,这种解释强调的是颜回和子贡两人“虚心求道”的比较,和财富无关。

“不受命”也有两解:一是指不能“信天任命”,一是指“不授孔子教命”。“货殖”,皇侃说“财物曰货,种艺曰殖”,朱子说是“财货生殖”,就是现在的做生意或从商。“亿”是臆度或猜测的意思,和“不亿不信”(《宪问篇》14.31)的“亿”字同义,强调是靠运气,而不是靠实力。

王充的《论衡》有三处提到此章,其中一次他认为孔子是谴责子贡:“罪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富比陶朱。”(《论衡·知实》)班固的《汉书·货殖传》也认为此章是“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按:就是子贡)”。朱子比较没有这种强烈的意见:“言子贡不如颜子之安贫乐道,然其才识之明亦能料事而多中也。”他大概想到的是孔子的“温良恭俭让”,或是“温而厉”。

如果也要像前章一样用一个字来凸显这两个人,是否可以说“回也道,赐也富”呢?

附录

《学而篇》子贡曰:“贫而无谄,富而无骄,何如?”子曰:“可也。未若贫而乐,富而好礼者也。”子贡曰:“《诗》云:‘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其斯之谓与?”子曰:“赐也,始可与言诗已矣!告诸往而知来者。”

《宪问篇》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论衡·率性》“赐不受命,而货殖焉。”赐本不受天之富命,所加货财积聚,为世富人者,得货殖之术也。夫得其术,虽不受命,犹自益饶富。性恶之人,亦不禀天善性,得圣人之教,志行变化。世称利剑有千金之价,棠溪、鱼肠之属,龙泉、太阿之辈,其本铤,山中之恒铁也,冶工鍜炼,成为铦利。岂利剑之鍜与炼,乃异质哉?工良师巧,炼一数至也。试取东下直一金之剑,更熟鍜炼,足其火,齐其铦,犹千金之剑也。夫铁石天然,尚为鍜炼者变易故质,况人含五常之性,贤圣未之熟鍜炼耳,奚患性之不善哉?古贵良医者,能知笃剧之病所从生起,而以针药治而已之。如徒知病之名而坐观之,何以为奇?夫人有不善,则乃性命之疾也,无其教治,而欲令变更,岂不难哉?

《论衡·问孔》孔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何谓不受命乎?说曰:“受当富之命,自以术知,数亿中时也。”

《论衡·知实》孔子曰:“赐不受命,而货殖焉,亿则屡中。”罪子贡善居积,意贵贱之期,数得其时,故货殖多,富比陶朱。然则圣人先知也,子贡亿数中之类也。圣人据象兆,原物类,意而得之;其见变名物,博学而识之。巧商而善意,广见而多记,由微见较,若揆之今睹千载,所谓智如渊海。孔子见窍睹微,思虑洞达,材智兼倍,强力不倦,超逾伦等耳!目非有达视之明,知人所不知之状也。使圣人达视远见,洞听潜闻,与天地谈,与鬼神言,知天上地下之事,乃可谓神而先知,与人卓异。今耳目闻见,与人无别;遭事睹物,与人无异,差贤一等尔,何以谓神而卓绝?

《汉书·货殖传》子赣既学于仲尼,退而仕卫,发贮鬻财曹、鲁之间。七十子之徒,赐最为饶,而颜渊箪食瓢饮,在于陋巷。子赣结驷连骑,束帛之币聘享储侯,所至,国君无不分庭与之抗礼。然孔子贤颜渊而讥子赣,曰:“回也其庶乎,屡空。赐不受命,而货殖焉,意则屡中。”

11.20

子张问善人之道。子曰:“不践迹,亦不入于室。”

这章是孔子对于善人之道的看法。

子张请教孔子有关善人(诸侯)之道。孔子回答说:“如果不遵循前贤往圣之礼而行的人,就没办法进一步到达圣人之道。”

“践”是“循”,遵从的意思;“迹”是“旧迹”(皇侃)或是“已行旧事之言”(邢昺)。

“善人”,朱子认为是“质美而未学者也”;刘宝楠根据《汉书·刑法志》引用孔子说过的“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子路篇》13.12)以及“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子路篇》13.11)而主张应该是指“诸侯”。我认为两人都可以“依经解经”得到例证。

孔子在《述而篇》第二十六章说:“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以及《说苑·杂言》中提到的“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应该就是指“质美而未学者也”而非“诸侯”。《子路篇》第十一章提到“善人为邦”和第二十九章“善人教民”就应该是指“诸侯”。这两句又和《述而篇》第二十六章说的不像是一回事。

无论善人所指为何,都不是最高境界。如果继续努力,祖述尧舜之志,行尧舜公天下之事,才能“优入圣域”(这是曲阜纪念颜回的颜庙旁牌坊上的四个大字,保送进入圣人堂)。

这里应该是在勉励子张及读《论语》的后生晚辈继续努力。

附录

《子路篇》子曰:“如有王者,必世而后仁。”

《子路篇》子曰:“善人为邦百年,亦可以胜残去杀矣。诚哉是言也!”

《子路篇》子曰:“善人教民七年,亦可以即戎矣。”

《说苑·杂言》孔子曰:“不知其子,视其所友;不知其君,视其所使。”又曰:“与善人居,如入兰芷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则与之化矣;与恶人居,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故曰:丹之所藏者赤,乌之所藏者黑。君子慎所藏。”

《述而篇》子曰:“圣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君子者,斯可矣。”子曰:“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有恒者,斯可矣。亡而为有,虚而为盈,约而为泰,难乎有恒矣。”

11.21

子曰:“论笃是与,君子者乎?色庄者乎?”

本章有古注者认为和前章子张问善人有关。可是这段有“子曰”开头,而且内容也不太相同,合成一章不太说得过去。不过,就算是分章,许多古注还是依文本脉络解经,把这章放在“善人”的脉络来解释。可是也还有其他不同说法。

顺着“善人”的脉络来说,这三项都是可以为善人的条件。只是这三项具体的解释略有不同。

朱子把第一句和后两句分开看:“言但以其言论笃实而与之,则未知其为君子者乎?为色庄者乎?言不可以言貌取人。”这等于是说“不知言,无以知人也”(《尧曰篇》20.3),以及有“听其言而观其行”(《公冶长篇》5.9)的意涵在内。我觉得比较有道理。

“论笃”的解释有歧义:何晏解释说:“论笃者,谓口无择言。”皇侃则解释为:“笃,厚也。言善人有所论说,必出笃厚谨敬之辞也。”邢昺把前面两位前辈看似相反的意思合并解释:“笃,厚也。谓口无择言、所论说接厚重,是善人与?”戴望解释:“笃,信也。论笃,言足信者。”总之,都偏向解释成“言论笃实”,不说空话的意思。

“与”,有人当成疑问词,有人当成“赞许”。

“君子”,何晏解释是“身无鄙行”。皇侃说是“行君子之行”。戴望说是“貌足畏者”。

“色庄”,何晏解释是“不恶而严,以远小人”。皇侃说是“颜色庄严”。戴望说是“色足惮者”。黄怀信则从文本脉络认为应该是指“品性恶劣的小人”,这样才和前面提到的“君子”相对,也就是装出来的表面态度,我觉得黄怀信的说法比较合理。

所以这章的合理翻译是:

孔子说:“光听到一个人笃实的言论而赞许他,可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是一位表里合一的君子,还是表面上装成是一位君子?”

“巧言令色,鲜矣仁!”(《学而篇》1.3)也说是“鲜矣仁”,而不是“无仁”。又有人说是很类似的“和颜悦色”,这就是难从言语和表情来判断一个人真心与否的难题。恋爱中的人有时会觉得被对方的花言巧语所骗,到头来真心换绝情,更是这种困境的最佳注脚。

11.22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这是孔子对同为“孔门四科”中“政事双杰”的因材施教。

子路请教孔子:“是不是知道了该做的事就要去做?”孔子回答说:“还要听听父兄等长辈的意见,怎么可以擅自做主?”冉有请教孔子说:“是不是知道了该做的事情就要去做呢?”孔子说:“知道了该做的事情就要去做。”公西华不懂孔子为什么对于弟子同样的提问却有不同的回答,所以请教孔子,说:“子路学长请问您是不是知道了该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您说要听父兄长辈的意见;冉求学长请教您是不是知道了该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您说知道了该做的事情就要去做。我实在对您的同问异答感到困惑不解,所以想请教您原因何在。”孔子回答说:“冉求个性比较退缩,所以鼓励他勇往直前;子路好勇过人,所以要他退一步想想。”

“闻斯行诸”的“斯”,包贤、皇侃认为是特指“振穷救乏之事”,黄怀信认为是“泛指”。其实应该就是于礼或理该做的事情。孔子当然希望弟子能“知行合一”,子路也以此自许。可是孔子考虑到他的“勇而无礼”,所以策略性地没肯定他的“知行合一”,而希望他多听听父兄的话,再思而行,别太冲动。

“有父兄在”,孔安国认为:“当白父兄,不得自专。”子路只小孔子九岁,是否父兄还在,古籍中并没有相关记载。冉求小孔子二十九岁,也就是小子路二十岁。

孔子对这“孔门四科”中的“政事双杰”,其实还是蛮肯定他们各自的能力。季康子和季子然就问起过两个人的政事才能:孔子认为:“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公冶长篇》5.8)子路自己也自我评价说:“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先进篇》11.26)孔子认为:“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公冶长篇》5.8)而冉求自己也认为:“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先进篇》11.26)孟武伯也问过这两个人是否“仁”,孔子的回答是“由也果”和“求也艺”,避开“仁”的问题。孔子还说过“由也喭”,这也是说他好勇过头。

他们二人后来都去辅佐季氏,却让孔子生了好几次气:有时候只是气冉求一个人,季氏旅于泰山(《八佾篇》3.6),季氏富于周公,冉求还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先进篇》11.17);有时候气冉有和子路,特别是季氏将伐颛臾时,两人不能谏止(《季氏篇》16.1)。

这两个人虽然个性迥异,但恐怕是一对不错的搭档,两人的长处刚好可以互补。

看来,性格虽然决定命运,但是不同性格的搭配组合,恐怕又可以演绎另外一种命运。

附录

《泰伯篇》子曰:“恭而无礼则劳,慎而无礼则葸,勇而无礼则乱,直而无礼则绞。君子笃于亲,则民兴于仁;故旧不遗,则民不偷。”

《阳货篇》子贡曰:“君子亦有恶乎?”子曰:“有恶:恶称人之恶者,恶居下流而讪上者,恶勇而无礼者,恶果敢而窒者。”曰:“赐也亦有恶乎?”“恶徼以为知者,恶不孙以为勇者,恶讦以为直者。”

《公冶长篇》孟武伯问:“子路仁乎?”子曰:“不知也。”又问。子曰:“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不知其仁也。”“求也何如?”子曰:“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不知其仁也。”“赤也何如?”子曰:“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不知其仁也。”

11.23

子畏于匡,颜渊后。子曰:“吾以女为死矣!”曰:“子在,回何敢死?”

这章表现的是孔子和颜渊的特殊感情,是孔子难得流露的真情。

孔子到了匡这个地方,因为被错认为阳虎(或称阳货),所以被追捕。孔子和弟子遭遇劫难后逃出。颜渊没跟上孔子一行人。后来两人相逢。孔子很高兴地(可能还流着眼泪)说:“我还以为你在乱事中死了呢?”颜渊也很激动地回答说:“老师您还在,我哪敢就这么随便死了呢?我们的理想都还没实现呢!”

这段和《子罕篇》第五章是同一个“子畏于匡”事件的故事。在《子罕篇》中,孔子于危难时强调“斯文在兹”,来替弟子和自己壮胆。这里则是逃出之后和颜渊相逢情景。司马迁的记载把这段放在“斯文在兹”之前,似乎倒置了事件的前后(《史记·孔子世家》)。

这段话最妙的在于颜渊的回答:“子在,回何敢死?”这句话除了可以严肃看待是学生尊敬老师之外,也可以有幽默的解读:“老师您比我年纪大,您都没死,我这个比您年轻的学生怎么会比您先死呢?”不过,最后颜渊还是“子在而死”,让孔子回想起这句“子在,回何敢死”而更加伤心难过。

东汉的王充特别提及这个故事,证明就算是孔子这样的圣人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论衡·知实》)。《吕氏春秋·孟夏纪·劝学》则从这个故事看出:“颜回之于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古之贤者,与其尊师若此,故师尽智竭道以教。”

从有形的生命来看,颜渊先孔子死了,孔子也先我们死了。可是从无形的思想生命来看,孔子的大同理想还在,总有继起不死的灵魂会围绕着那个理想而奋斗下去的。这也是“子在,回何敢死”在精神上的传承。“斯文在兹”应该也不是孔子的专利才是。

附录

《子罕篇》子畏于匡。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史记·孔子世家》将适陈,过匡,颜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孔子状类阳虎,拘焉五日,颜渊后,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孔子使从者为宁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论衡·知实》子畏于匡,颜渊后。孔子曰:“吾以汝为死矣。”如孔子先知,当知颜渊必不触害,匡人必不加悖。见颜渊之来,乃知不死;未来之时,谓以为死。圣人不能先知,五也。

《吕氏春秋·孟夏纪·劝学》曾子曰:“君子行于道路,其有父者可知也,其有师者可知也。夫无父而无师者,余若夫何哉!”此言事师之犹事父也。曾点使曾参,过期而不至,人皆见曾点曰:“无乃畏邪?”曾点曰:“彼虽畏,我存,夫安敢畏?”孔子畏于匡,颜渊后,孔子曰:“吾以汝为死矣。”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颜回之于孔子也,犹曾参之事父也。古之贤者,与其尊师若此,故师尽智竭道以教。

11.24

季子然问:“仲由、冉求可谓大臣与?”子曰:“吾以子为异之问,曾由与求之问。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今由与求也,可谓具臣矣。”曰:“然则从之者与?”子曰:“弑父与君,亦不从也。”

这章是孔子对于外人之问所提出的对子路和冉求两位弟子的正反面评价。

季氏家的子弟请问孔子:“您的两位弟子子路和冉求,是不是算得上大臣呢?”孔子说:“我还以为您要问别的事呢!原来是要问子路和冉求的事。所谓的大臣是以正道来服事君上的人,如果君上不遵行正道,就会谏止。我的两位不才弟子,做不到这样,所以只能算是聊备一格的具臣。”季子然又问:“所以他们对于君上交代的事情是言听计从的啰?”孔子回答说:“那倒不至于,如果人家要他们去杀父亲和君上,他们还是不会言听计从的。”

季子然是季氏的子弟。只有戴望说是孔子弟子季襄。可是《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和《孔子家语·七十二弟子解》都没提到这个人。孔安国认为因为这两人到季氏门下做事,是孔子弟子,应该条件不差,所以季子然才有此一问。

没想到季子然以为的“大臣”,在孔子眼里只是“具臣”。季子然可能看到这两人对君上言听计从,所以符合君上需求的“大臣”条件,这是从君上观点来看。可是“必也正名乎”的孔子,却认为“大臣”是“以道事君,不可则止”,那种“让君上能随心所欲”的顶多称为“具臣”。这两人毕竟是孔子弟子,虽然做不到“谏止君上”,可是“弑父与君”的底线还是不会去突破的。

孔子在这章只提出了“大臣”的重要特质,而没有明白说出“具臣”的特质。在《说苑·臣术》中所举的人臣之行的“六邪”中,“具臣”就名列第一:“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怀其智,藏其能,主饥于论,渴于策,犹不肯尽节,容容乎与世沉浮上下,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这似乎不只是孔子此处所讲的“谏止”这样的事情而已。子路后来还因为自己觉得拿人薪水,不能不替人排忧解纷,就因此赴死。似乎也和此处说的“具臣”不符。《前汉纪·孝昭皇帝纪》中也有“具臣”之说:“奉法守职,无能往来,是谓具臣。”恐怕比较贴近此章的含义。

在本篇第二十二章我们看到孔子对这两位弟子有不同的评价,这一章应该是彰显这两位弟子作为人臣的另外一面。

孔子的这种正反两面评断正符合现代推荐信对于被推荐人的优缺点都要叙述的要求。

专制时代,为人臣是读书人很高的成就。所以如何当臣的“臣术”就很重要。《说苑·臣术》就提到了“六正六邪”的人臣之行。所谓“六正”是“圣臣”“良臣”“忠臣”“智臣”“贞臣”和“直臣”,“六邪”是“具臣”“谀臣”“奸臣”“谗臣”“贼臣”和“亡国之臣”。

附录

《说苑·臣术》人臣术,顺从而复命,无所敢专,义不苟合,位不苟尊;必有益于国,必有补于君;故其身尊而子孙保之。故人臣之行有六正六邪,行六正则荣,犯六邪则辱,夫荣辱者,祸福之门也。何谓六正六邪?六正者:一曰萌芽未动,形兆未见,昭然独见存亡之几,得失之要,预禁之乎不然之前,使主超然立乎显荣之处,天下称孝焉,如此者圣臣也。二曰虚心白意,进善通道,勉主以体谊,谕主以长策,将顺其美,匡救其恶,功成事立,归善于君,不敢独伐其劳,如此者良臣也。三曰卑身贱体,夙兴夜寐,进贤不解,数称于往古之德行事以厉主意,庶几有益,以安国家社稷宗庙,如此者忠臣也。四曰明察幽,见成败早,防而救之,引而复之,塞其间,绝其源,转祸以为福,使君终以无忧,如此者智臣也。五曰守文奉法,任官职事,辞禄让赐,不受赠遗,衣服端齐,饮食节俭,如此者贞臣也。六曰国家昏乱,所为不道,然而敢犯主之颜面,言君之过失,不辞其诛,身死国安,不悔所行,如此者直臣也,是为六正也。六邪者:一曰安官贪禄,营于私家,不务公事,怀其智,藏其能,主饥于论,渴于策,犹不肯尽节,容容乎与世沉浮上下,左右观望,如此者具臣也。二曰主所言皆曰善,主所为皆曰可,隐而求主之所好即进之,以快主耳目,偷合苟容与主为乐,不顾其后害,如此者谀臣也。三曰中实颇险,外容貌小谨,巧言令色,又心嫉贤,所欲进则明其美而隐其恶,所欲退则明其过而匿其美,使主妄行过任,赏罚不当,号令不行,如此者奸臣也。四曰智足以饰非,辩足以行说,反言易辞而成文章,内离骨肉之亲,外妒乱朝廷,如此者谗臣也。五曰专权擅势,持招国事以为轻重于私门,成党以富其家,又复增加威势,擅矫主命以自显贵,如此者贼臣也。六曰谄言以邪,坠主不义,朋党比周,以蔽主明,入则辩言好辞,出则更复异其言语,使白黑无别,是非无间,伺侯可推,而因附然,使主恶布于境内,闻于四邻,如此者亡国之臣也,是谓六邪。贤臣处六正之道,不行六邪之术,故上安而下治,生则见乐,死则见思,此人臣之术也。

《前汉纪·孝昭皇帝纪》故有六王,亦有六臣:有王臣、有良臣、有直臣、有具臣、有嬖臣、有佞臣。以道事君,匪躬之故,达节通方,立功兴化,是谓王臣。忠顺不失,夙夜匪懈,顺理处和,以辅上德,是谓良臣。犯颜逆意,抵失不挠,直谏遏非,不避死罪,是谓直臣。奉法守职,无能往来,是谓具臣。便嬖苟容,顺意从谀,是谓嬖臣。倾险谗害,诬下惑上,专权擅宠,唯利是务,是谓佞臣。或有君而无臣,或有臣而无君。同善则治,同恶则乱,杂则交争。故明主慎所用也。六主之有轻重,六臣之有简易。其存亡成败之机,在于是矣!可不尽而深览乎?

11.25

子路使子羔为费宰。子曰:“贼夫人之子。”子路曰:“有民人焉,有社稷焉。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子曰:“是故恶夫佞者。”

这章是孔子谴责子路让没有学过政事的子羔为费宰。子路听完孔子的教训之后,还狡辩,因此被孔子连骂了两次。

子路让年轻未学过政事的子羔当“费”这个地方的宰。孔子知道以后,骂子路说:“你这是糟蹋别人家的孩子!”子路听了很不服气地说:“当了宰要治民和事神都是学,何必一定要熟悉经典才算是学呢?”孔子看他不知悔改还狡辩,就再骂他说:“就是讨厌像你这样强词夺理而不知反省检讨的人。”

“贼”是“害”。“夫人之子”是指“子羔”,也就是在《先进篇》第十八章提到“柴也愚”的“柴”。和前辈不同,刘宝楠对于本章的重要字词都有详细的解释:“民”是“庶人在官”,“人”是“群有司”,两者“皆所以佐宰治事也”。“社”原指“一百户人家”,“稷”是“谷神”,“社稷”合称就是“土地神”。“书”是“《诗》《书》《礼》《乐》之统名”。“佞”是“口才”,也就是逞口舌之快,强词夺理。

其实,子路说的“何必读书然后为学”并没有违反孔子的本意,特别是在鲁哀公问起弟子孰为“好学”时,他就曾以“不迁怒和不贰过”回答,没提到“读书”(《雍也篇》6.3)。甚至孔子也说过“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学而篇》1.14)。这里同样也没提及读书。子夏也说过类似的话:“贤贤易色,事父母能竭其力,事君能致其身,与朋友交言而有信。虽曰未学,吾必谓之学矣。”(《学而篇》1.7)有一次鲁哀公问子夏:“必学然后可以安国保民乎?”子夏曰:“不学而能安国保民者,未之有也。”(《韩诗外传·卷五》)下文只提到“师”的重要性,并没提到“读书”。所以孔子气的不是子路说错,而是子路故意误解孔子的意思。

孔子并没说子羔一定要读书。可是,子羔未学过政事,就让他去当宰,这不就等于以“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子路篇》13.30)?套句流行的话说:“读书不是万能,但不读书万万不能。”书中有着从事政事所需的各方面知识和礼仪,如果子路能先从这里开始培养自己的学弟,才是长远的从政之路。否则只会是灾难一场。“欲速则不达。”(《子路篇》13.17)

毓老师常说:“万般不与政事同。”许多人都梦想着从政来改变社会,但多少人是先被政治改变了,却没像当初想象的那样改变了社会。

读书和从政有着奇妙的关系。这恐怕是子路和孔子都没能弄清楚的地方,所以子路才逃不过死劫,孔子才会周游列国而四处碰壁。

是吧?不是吗?

附录

《雍也篇》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亡,未闻好学者也。”

《韩诗外传·卷五》哀公问于子夏曰:“必学然后可以安国保民乎?”子夏曰:“不学而能安国保民者,未之有也。”哀公曰:“然则五帝有师乎?”子夏曰:“臣闻黄帝学乎大坟,颛顼学乎禄图,帝喾学乎赤松子,尧学乎务成子附,舜学乎尹寿,禹学乎西王国,汤学乎贷乎相,文王学乎锡畴子斯,武王学乎太公,周公学乎虢叔,仲尼学乎老聃。此十一圣人,未遭此师,则功业不能著乎天下,名号不能传乎后世者也。”《诗》曰:“不愆不忘,率由旧章。”

11.26

子路、曾、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三子者出,曾后。曾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这章是整部《论语》最长的一章。这也是孔子听到属于“政事门”的三位弟子各自表述能力所及之处的一章,可以算是孔子对这三位弟子的志向的评价。这里没出现颜渊和子贡,却出现了曾子的父亲曾(这也是他在《论语》中唯一出现的一次),值得再思玩味。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四位弟子陪在孔子身边。孔子说:“不要因为我比各位年长,就说客气话。平常你们都会说:‘我怀才不遇啊!’如果有君上要聘用你,你要怎么展现你的抱负呢?”子路抢先回答说:“有一千辆四匹马驾车的邦国,介在两个大国之间,还有打仗和饥荒的祸患,如果我来治理的话,只要三年,就可以让那个邦国的人民人人好勇,而且也知道好勇的方法。”孔子听完笑笑。其他弟子不敢吭声。孔子就点名说:“冉求!你的想法如何?”冉求回答说:“一个大概有六七十或是五六十里大的地方,如果让我来治理,只要三年,我应该可以让老百姓丰衣足食。但是礼乐方面的事情,我还是要让有德的君子来帮忙,我自己没这方面的才能。”孔子接着点名说:“公西华!你呢!”公西华回答说:“我也许做不到,不过我愿意学。像祭拜宗庙、外交会面,我愿意穿戴合礼,做一个称职的典礼主持人。”孔子最后点名曾晳说:“曾晳!你怎么样?”曾晳正在弹着瑟,就做了个结尾,然后将瑟放在一边,回答说:“我跟三位同门的想法不一样。”孔子鼓励他说:“没关系!都是说说自己的志愿。”曾晳才回答说:“当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这时候穿上才做好的春天服装,跟着年轻一点的朋友五六个人,童子六七个人,一起到沂水去洗澡,接着在祈雨的坛上吹干身体,最后大家一起唱歌回家。”孔子听完感叹说:“我愿意参加曾晳的活动(常见的翻译是:我赞成曾晳的主意)。”三位同门离开后,曾晳特别留在后头没有走。曾晳请教孔子说:“三位同门人的想法,您觉得怎样?”孔子说:“就是各自说说自己的想法而已啊!”曾晳问:“老师您为什么对子路的想法笑了笑?”孔子说:“治国的人要用礼,他这样抢着说话,不合礼,所以我才笑。”曾晳又问:“那么冉求说的不就是治邦的事吗?”孔子回答说:“怎么见得六七十或五六十里地大的地方就不是邦呢?”曾晳又问:“那么公西华说的不是治邦的事吗?”孔子回答说:“祭拜宗庙和外交会见的事情,不是诸侯的事情会是谁的事情?如果公西华只能做小事,那么谁还能做大事呢?”

明朝末年冯梦龙的《笑府》一书就有着一则相关的笑话:从冠者五六人和童子六七人,用乘法推测出五六三十,加上六七四十二,刚好是孔门七十二弟子。现在还有相声在沿用这个哏。其实这早在皇侃的解释中就有了。

王夫之也质疑:“暮春之初,正寒食风雨之候,北方冰冻初释,安能就水中而裸戏?”黄怀信认为既然“暮春者,春服既成”,那么“暮春”就不应该是周历的三月。总之,春天快结束了春服才做好,显然“失时”。

前三位弟子的自我评估其实和孔子对他们的评价是差不多的,所以了无新意。

子路自己在本章说:“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孔子在《公冶长篇》对他的评价则是:“由也,千乘之国,可使治其赋也。”

冉求的自我评估是:“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孔子在《公冶长篇》对他的评估是:“求也,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之宰也。”

这两位“政事双杰”都说“三年”恐怕是效法孔子说的:“苟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子路篇》)。这应该算是表现出有认真听孔子的话,但是这样并没有让孔子高兴起来。

公西华的自我评价是:“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孔子在《子路篇》对他的评价则是:“赤也,束带立于朝,可使与宾客言也。”

最后出场的是曾晳,曾参的父亲。这是他在《论语》中出现的唯一一次。这个出场顺序是根据年龄大小来排的:子路小孔子九岁,冉有小二十九岁,公西华小四十二岁。曾晳年龄不可考,大概在子路和冉有之间。值得注意的是:故事的发展是子路抢先讲,然后孔子依序点名冉有、公西华,最后才点名到曾晳。另外,其他人都恭敬直率回答,曾晳则在众人回答时在旁边弹瑟,而且被点名时还扭捏作态地不愿说自己的看法。一直要等孔子说“亦各言其志”,他才说出自己的想法。大家说完后,他还不放心地留下来,再请教孔子对其他三位同门的看法。孔子的回答似乎也意兴阑珊地把同门的话再说一遍,好像提醒曾晳:“你都没好好听吗?”如果再搭配上其他故事中他是个“家暴父亲”(《韩诗外传·卷八》和《孔子家语·六本》),恐怕我们真得提防这样人说的话。

这章的重点也落在曾晳的话上面。

前面三位讲的都是“政事”,而且越讲越显现出能力越差,到了曾晳才来一个大逆转,完全不讲“政事”。包咸特别解释曾晳的意思最后是“歌咏先王之道,归夫子之门也”,而不是像道家那样作“逍遥游”。皇侃也跟着这么说。刘宝楠引用宋翔凤的说法:“盖三子之僎,礼节民心也。点之志,由鼓瑟以至风舞咏馈,乐和民声也。”这是用象征的解释法来看待曾晳的回答,和前三位的直白解法不一致。

我觉得曾晳根本没搞懂孔子的教学旨趣。如果孔子希望弟子以逍遥游为目的,那么“吾与点也”就当然该解释成“我赞成点的想法”。可是孔子周游列国的目的不是为了“学而时习之”,能将所学用在“政事”。前三位“政事门”的弟子的志向和能力都不恢弘,一个个说的比前一个能力和志向都小,怎能让孔子不伤心绝望,他心中是不是暗暗想着:“我怎么没教出一个成材的学生呢?”(毓老师就常常这么感叹着,我自己就听过好多次。也许只是说我吧!)所以曾晳在“言志”时,完全不说“政事”,怎能让孔子不伤心欲绝呢?这样看来,“吾与点也”的潜台词似乎在说:“如果去沂水洗澡,别忘了通知我一块儿去。”这里的“与”恐怕不是“赞美”而是“参与”。也可能因为这样,子路说完孔子还会笑一笑,之后就完全笑不出来了。

最后大家讲完了,曾晳还追着问孔子的看法,孔子的回答也表现出意兴阑珊的口吻。显然他从头到尾都没懂孔子的教学目标和诸位同门的志向。如果真懂,何必多问?

从以上几点,我认为曾晳比较像那种不常来上课的学生的偶尔出现。要说他深得孔门精髓,恐怕是“过奖”了。这是我的“依经验解经”。

孔子和弟子论志的相关文献非常多,请参考附录。特别值得注意的是颜渊和子贡没有出现,所以弟子之间的不同境界就不容易看出。我还是喜欢《公冶长篇》第二十六章的那篇:子路是一境界,颜渊是一境界,到了孔子又是一境界,境界节节升高。这章的境界真是惨不忍睹。有人认为曾晳说的是“礼运大同”的境界。我想最好还是再对照孔子自己说过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公冶长篇》5.26)。我觉得学生和老师的境界实在相去太远。

后来儒家在政治上的无力,恐怕这章已经透露些端倪。

附录

《韩诗外传·卷八》曾子有过,曾晳引杖击之,仆地,有间,乃苏,起曰:“先生得无病乎?”鲁人贤曾子,以告夫子。夫子告门人:“参来,〔勿内也。”曾参自以无罪,使人谢孔子,孔子曰:“〕汝不闻:昔者、舜为人子乎?小棰则待笞,大杖则逃。索而使之,未尝不在侧;索而杀之,未尝可得。今汝委身以待暴怒,拱立不去,杀身以陷父不义,其不孝孰大焉?汝非王者之民〔也,杀王者之民〕,其罪何如?”《诗》曰:“优哉柔哉,亦是戾矣!”又曰:“载色载笑,匪怒伊教。”

《孔子家语·六本》曾子耘瓜,误斩其根。曾晳怒,建大杖以击其背,曾子仆地而不知人久之。有顷乃苏,欣然而起,进于曾晳曰:“向也参得罪于大人,大人用力教参,得无疾乎?”退而就房,援琴而歌,欲令曾晳而闻之,知其体康也。孔子闻之而怒,告门弟子曰:“参来,勿内。”曾参自以为无罪,使人请于孔子。子曰:“汝不闻乎?昔瞽瞍有子曰舜,舜之事瞽瞍,欲使之,未尝不在于侧;索而杀之,未尝可得。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今参事父,委身以待暴怒,殪而不避,既身死而陷父于不义,其不孝孰大焉!汝非天子之民也,杀天子之民,其罪奚若?”曾参闻之,曰:“参罪大矣!”遂造孔子而谢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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