讼卦的爻际互动
前面看的是讼卦的整体，接下来要从实际操作的层面，进入讼卦六爻的内在世界。既然是讼，一定就有原告和被告两造，双方都为了捍卫私人资源而争。从整个讼卦来看，站在“九五”中正君位的高度上，讼在本质上就不好，所以希望能把它化解；从爻的观点看，就要注意《大象传》讲的“天与水违行”，上卦跟下卦“讼”，天与水“讼”，朝野、内外都“讼”，大家各行其是。把争讼的两造抓出来，落实在爻上，就是第五爻跟第二爻。
“九五”君位是上卦乾的中心，位高权重，理跟势都很强，占尽便宜，所以一定是胜诉的。“九二”是下卦坎险之中，处在艰苦备尝的民间，如在奇险的深渊之中，偏偏它还要炮打中央、民与官斗。尽管如此，它其实也代表一定程度的民意，因为象征基层民意的“初六”是阴承阳、柔承刚，所以“初六”是挺“九二”的。“九二”扮演民意代表的角色，为了替“初六”争取权益，就会跟“九五”发生冲突。这从承乘应与的关系上就看得出来。“九二”阳居阴位，虽然居中，但是不正、不当位，必须忍耐，倘若跟既中且正的“九五”直接对着干，多半是输的；所以它的爻辞是“不克讼”，即不能讼，属于败诉的一方，不管比理还是比势，都没得玩，因为“九五”随时可以用行政命令的紧急操作，解散“九二”的权力。这就是“九二”的宿命。对“九二”而言，理跟势都站不住脚。从理上来讲，企业有企业伦理，家庭有家庭伦理，政治有政治伦理。五爻是领袖，二爻是部属，二爻以下抗上，又不是迫不得已要革命，而现在也不是闹革命的时候，所以二爻再怎么讲，在理在势都是说不过去的。若要硬拼，五爻是“讼，元吉”，一定胜诉；二爻是“不克讼”，一定败诉。得罪老板，后果当然不堪设想。
除了二爻和五爻成为“讼”的两造，三爻与上爻也在捉对厮杀，而且同样是天与水“讼”，上卦跟下卦、乾跟坎“讼”。但“九二”与“九五”的“讼”都是很阳刚的，都有一定的资源、实力，只是“九二”为了反映民意，不惜炮打中央，向中央要求资源和权益；而“九五”态度强硬，冲突势所难免。“六三”与“上九”的关系则稍有不同。“六三”属下卦坎险边缘，落入败步，迫居于容易吃亏的下风。“上九”强硬到底，即使“亢龙有悔”、“终凶”也绝不退让，是讼卦当中走极端的爻。既然“天与水违行”，上爻跟三爻分属不同的团队，一在朝、一在野，一在乾、一在坎；“六三”跟“上九”争讼，也一定是吃亏、受气的角色，而且心里特别觉得委屈，因为“六三”跟“上九”相应与，阴阳互补，有私人感情，彼此渊源深厚，现在因为做官、做民立场各不相同，利益也不相同，搞得对簿公堂，而且“上九”还强争到底，死硬不肯撤回告诉。“六三”没料到“上九”翻脸不念旧情，当然够难过的了，而它本身的条件也很糟，阴居阳位，实力很弱，可是身居阳位，就得拿出积极的表现，所以要紧盯下去，非争个是非曲直不可。正因为阴居阳位、不中不正，“六三”从同属下卦的“九二”那边也得不到任何奥援，即使“九二”在下卦中有一定的实力，可是阴乘阳、柔乘刚，三爻与二爻的关系并不好。三爻要靠自己先天不足的条件与“上九”硬争到底，肯定要吃亏。“六三”与“上九”虽然相应与，但终究逃不掉利益的冲突争夺，为了争得共同的资源，互相整个你死我活，这种情况在人世间也是常见的。接下来，我们就开始进入六个爻的具体环境，先从第五爻开始。
五爻：大人得位
九五。讼，元吉。
《象》曰：讼，元吉，以中正也。
上面说过，“九五”与“九二”都是阳刚的个性，两刚“相应”而“不与”，他们之间起了争讼是难免的。一个代表上卦统治阶层的利益，或者代表全卦的整体利益；一个代表下卦为了争取权益的基层民意付托。双方各自坚持不让，硬碰硬的结果，“九二”还是吃亏。“六三”跟“上九”相应与，但也不能免于“讼”的情境。这大概是因为身处“讼”的环境中，“天与水违行”，各有各的立场和利益，所以“六三”满怀委屈，最终还是赢不了。还有一个就是“九四”，“九四”会跟谁争呢？“九四”是中央执政阶层，是部门经理人，表面上看，它应该是跟相应与的“初六”相争，实际上“初六”与“九四”并没有利益冲突。“初六”的爻辞明白告诉我们“讼不可长也”，“九四”真正的问题是跟“九五”讼，这叫窝里反，就像乾卦最高权力的“九五”“飞龙在天”，跟他身旁虎视眈眈、功高震主、“或跃在渊”的“九四”发生统治阶层内部的“讼”，大家都想争做第一人。还有像坤卦第二爻和第四爻、第五爻也是这层关系，所以特别要谨言慎行，免于政治迫害。乾、坤两卦的四爻、五爻都有这种要命的关系，距离那么近，四爻是要听命行事的，是合作伙伴，可是第五爻的核心权力诱惑太大。二者之间的争就是“讼”。我们看人世间的“讼”，不要以为只是两个阵营在那边“讼”，就是同一个阵营，尤其是有权、有钱的核心阵营中，彼此之间都是勾心斗角、各怀鬼胎；甚至同属“九四”的同侪之间都在“讼”。在讼卦中，第四爻主要的“讼”就是大家都想争第五爻，所以那个VS的关系是承乘的关系，“九五”已经有最高权力，四爻是备位者，当然跃跃欲试。但“九四”是阳爻居于阴位，所以它会忍耐，不到恰当时机不出手，出手就一定要成功。
好，第四爻既然锁定第五爻作为人生规划的下一步，同侪之间“讼”，跟第五爻之间也“讼”，赢不赢得了呢？绝大部分是赢不了的。“九四”这种窝里反的风险极高，很可能会打入万丈深渊。所以四爻与二爻“讼”的对象都是第五爻，原因不同、动机不同，善后的策略也不一样。但是共同的命运都是“不克讼”，可见，二与四同功而异位。
我们回到第五爻。不管在全卦的调解立场，还是站在巩固权位，应付来自前后左右的挑战，“九五”都是赢的，这就是当位、当权的好处，没人动得了他。“九五”爻辞是“讼，元吉”，为什么“元吉”？《象传》说“以中正也”，讼卦六爻之中，除了第五爻，统统不当位，统统不正，只有“九五”是唯一当位的，只有他有资格当法官、断是非，其他人都迁就自己的利益，认定自己是对的，司法不公，害自己受委屈，其实没有一个正的。“初六”、“六三”阴居阳位不正，“九二”、“九四”、“上九”阳居阴位也不正，一个卦五个爻都不正，大家吵半天，没有一个真正占着理，都是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利益。仲裁者就落在唯一阳居阳位、当位、中正的“九五”身上。所以它是全卦六爻中唯一正的爻，站得住立场，所以叫“大人得位”，万一他也卷入与其他爻的讼，“元吉”，他当然会赢。这一点和需卦完全不同，需卦是五个爻都正，唯一不正的是“需于沙，小有言”的“九二”；有情绪性的发泄，有种种争执，但最后却能“终吉”，因为它爻变为六爻全正的既济卦，唯一正的爻出问题，讼不就完了吗？
所以从正与不正、当位不当位，也可以看出需、讼两卦的特色，只在一爻之差的一念之间，它们就跟“既济”、“未济”的人生终极解脱与成功失败产生密切的关系。所以讼卦如果没有“九五”的“大人得位”，真的会堕入深渊。
初爻：和为贵
初六。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
《象》曰：不永所事，讼不可长也；虽小有言，其辩明也。
我们看第一爻：“不永所事，小有言，终吉。”“初六”与需卦“九二”的“需于沙，小有言，终吉”多么相像！在讼的时候，双方因为意见不合，是非难定，难免意气用事，如果“小有言”，不发展成“大有言”——伤人伤得太深，或者不能取得沟通之后的谅解——懂得“不永所事”，那就可以“终吉”。即使中间有些不愉快，有些言谈上的冲突，但经过各自表述、善意沟通，就可以大吉大利；如果加油添醋、火上加油，非把对方骂倒不可，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的大笨蛋了。
“不永所事”的“永”就是把“讼”的状态持续下去，一路缠讼到上爻。讼卦的“所事”不就是“讼”吗？我们跟人家发生言词冲突，那就是“初六”；讼之初，就是“君子以作事谋始”，“初六”就要懂得“谋始”，一旦发现自己讲话大声，心里不愉快，马上就要想起《大象传》说的“作事谋始”，要“不永所事”，赶快踩刹车，冷静下来。如果你做到了，那叫“小有言”，大家是有不愉快，可是不再发展下去，这一忍让，低调处理，“终吉”，因为“讼”不下去、“吵”不下去了。“初六”就是这个意思。
我们看《小象传》说：“不永所事，讼不可长也。”这就是避免让局势发展成上爻的“终凶”。“初六”要是不刹车，有一天就会变成“上九”。《小象传》接着说“虽小有言”，我们之间已经开骂了，冲突已经发生，可是“其辩明也”，只要讲明立场，把自己的委屈说清楚，达到沟通效果，所有的不愉快就到此为止。“虽小有言，其辩明也”，意思非常明了，与其花那么多时间争吵，不如脚踏实地寻求和平解决之道。所以如果“初六”不耍嘴皮，愿意真正解决问题，爻变就成为脚踏实地的履卦。履卦最重要的就是和平解决问题，“履险如夷”，“履和而至”，心平气和才能达到最高目标，最高目标就是履卦的下一卦泰卦——“履而泰然后安”。人生做事“履以和行”，“和为贵”、“家和万事兴”、“世界和平”，这才是文明的表现。
可见，讼卦“初六”刚开始出现争端时，有智慧的人就懂得马上落实成“履”，如实地面对问题、解决问题，而不是牙尖嘴利、互相伤害。小到夫妻吵架都可以做如是观，不然不划算，一定没有赢家。
上爻：患得患失
上九。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象》曰：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
我们再来看“上九”与“六三”这一对冤家。
先看“上九”。“上九”就是“终凶”了。如果“上九”可以转念，就实现了“初九”的“终吉”；若坚持到底，即使面对交情不浅的“六三”也一步不让，“六三”不是对手，你胜诉的可能性很高，但你们的关系却整个都打坏了，而且还沾上一个不念旧情的讼棍骂名，胜诉的好果子又能保留多久呢？“吉凶，失得之象”、“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这几句话在“六三”、“上九”这两个不克讼的爻是很明显的。
“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鞶带”是一种皮革绶带，具有标志身份等级的作用。李鼎祚《周易集解》引虞翻的解释说：“鞶带，大带。男子鞶革。”吴澄的《纂言》则说：“鞶带，革带也，所以系鞞系佩。凡命服，先束革带，乃加大带。”“鞶带”就是代指官职，是位高权重的象征。“或锡之”，“锡”即“赐”，“终朝”是“一大早”。“褫”就是把你的衣服扒掉，主要是把你象征权位的官服拿掉，“三”是多次的概念。“或锡之鞶带”是追述过去，授爵封国；“终朝三褫之”是记叙现在，削职夺官。先给你穿上官袍，又给你脱掉官袍，而且是多次穿上、脱掉，常常得而复失，非常不稳定，让你患得患失。可见强争来的东西很难持久，正如老子所云：“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上九”不择手段地打压旧同志，伤害旧感情，把“六三”压得扁扁的，虽然取得爵位，但不能长保，最后被褫夺公权，下场很难堪。
《易经》常用“或”字，说明人生是充满变化的。“上九”强争到底，它可能会如愿以偿地争到权位，可是能维持多久？皇帝刚刚赐你高官厚禄，但因为你树敌无数，说不定听到别人打小报告，“终朝”，在上朝或一个早上那么短的时间里，你就经历三次上台、下台的大变化。一个人如果趋炎附势，不能自己做主，就如孟子所说的“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赵孟即赵盾，是春秋时期中原大国晋国的权臣，很多趋炎附势的人拍他马屁，“赵孟贵之，赵孟贱之”，你没有自我，况且你们是利益相交，并没有真感情，他能让你富贵，也可以让你贫贱。“三褫之”，贵贱无常，刚刚接了官位，又丢掉官位。这就是上爻的下场。
“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象传》说得真好！“受服”就是接受鞶带的官服，你的地位是靠讼的手段强争硬抢而来的，为了权势，亲情、友情你都可以置之不顾，所以你无法赢得任何人的尊重，抢来的东西也无法长久，随时可能出状况。结果不但没有做成官，还把朋友都得罪光了，难怪“上九”爻变会成为困卦。
“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变化之快令人咋舌，原因就在“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敬慎不败”、“敬之终吉”我们讲需卦三爻将敌我矛盾变成主客关系时最强调的也就是一个“敬”字。做人做事还是得有这个“敬”，没有“敬”，用“讼”抢来的富贵就是过眼烟云，因为它是不合理的争夺，如西方帝国殖民主义几个世纪以前在亚洲、非洲的作为，不就是“讼”吗？靠着强大的科技武器进行掠夺、杀戮，“以讼受服，亦不足敬也”，被欺压的对象迟早有一天会起来反抗。国际之间的经济侵略也是一样，现在他们不都遭到报应了吗？好，我们接下来看“上九”的冤家对头“六三”。
三爻：诉诸旧德
六三。食旧德，贞厉，终吉。或从王事，无成。《象》曰：食旧德，从上吉也。
讼卦第三爻“食旧德”，这三个字有意思！需卦是讲“饮食宴乐”、“需于酒食”、“需者，饮食之道也”，跟它相综一体的讼卦人位第三爻，第一个字就是“食”。“食”什么？靠什么生存发展？靠旧关系，靠旧德。前面讲过，“六三”跟“上九”翻脸，“上九”不顾旧情，把“六三”打到地狱，抢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偏偏又不能保久，最后也失去了。“六三”被“上九”这一棒打得眼冒金星，可是“六三”跟“上九”毕竟还有一段旧情。就像胡兰成和张爱玲，虽然后来关系生变，最亲密的人变成几乎可以摧毁你的人，“六三”碰到这种情形，除了生气、委屈，还可以做什么？一哭二闹三上吊，或者自不量力拼到死？完全没有意义。可是一个人再狠，你如果对他示弱，摆低姿态，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他有可能良心发现，放你一马，反正他已经抢到想要的东西。所以“六三”被“上九”逼到墙角，为了争取生存，就得“食旧德”，而这“旧德”对“上九”还是可以发挥作用，因为他如果赶尽杀绝，旁人的舆论也不会同意。
如果深刻了解人性，用旧德作为诉求，只要你退让，对方也不至于太离谱，那你就得到“食”的生存发展空间，毕竟你是输家，对方没有继续追杀，还给你留下一条狭窄的生存空间。当“六三”站稳脚跟，又拥有一块地可以养活自己，接下来就要“贞厉”。“贞者，事之干也”，采取守势，而且依正道而行，“利牝马之争”，这是阴爻。但仍然很不舒服，因为还是有残余的风险，动荡不安，所以叫“厉”。靠“食旧德”避开生死关头，至少没有在关键时候整个崩溃，也没有采取过激的反抗动作，在“食旧德”期间，就是疗伤止痛期，要“贞”，即使很不舒服，也要忍下来，因为“终吉”。坚持一段时间，等“上九”死了，像张爱玲熬过十年写下《小团圆》，因为上爻是“终凶”，等他得意那段时间过去之后，三爻就“终吉”了。所以让他得意，看他能蹦到什么时候？既然上爻“终凶”，好斗的人总有一天碰到鬼，不一定是你收拾他，别人就帮你收拾他了。可见上爻这种好讼的习气，得罪的不仅是今人，甚至有一拖拉车古人，爻辞就明示：“或锡之鞶带，终朝三褫之。”所以“上九”不可怕，他也是起起伏伏、动荡不定的，等他上台的时候你忍，“食旧德”，维持旧关系；等到他下台，你心里就爽了，然后你“终吉”，他“终凶”。当然其中有一个先决条件，就是你要活得够长。所以，如果碰到爱人翻脸，碰到合作伙伴整你，马上就要想到讼卦第三爻，第一个“食旧德”，先缓和、认输，然后“贞厉”，想办法活长一点，而且心中不能太介意，免得在心里憋成“癌症”，所以在“贞厉”到“终吉”之间，就去听听佛经，研究《易经》，打打太极拳，这样，赢得最后胜利的才是你。
以“上九”那种好勇斗狠争到底的个性读《易经》、佛经都没用，他可能一下子想不开，就得了“癌症”，所以才会“终凶”。那时“六三”心中一定百味杂陈，与“上九”交手过，也交往过，然后他挂掉了，狂风暴雨过去，“六三”心里一定在挣扎，要不要去参加他的告别式呢？如果你读通《易经》，还是鼓励你去，我若是“六三”，一定爽死了，想当时你不念旧情把我逼成这样，结果我因为读《易经》、读佛经、打太极拳，天天打坐消灾，撑到现在终于熬过来了，都快把仇恨忘掉了，结果你还在仇恨圈子里转。人生常这样，尤其政治恩怨，别人活着时斗他不过，等到他死了之后，还有什么斗不过呢？就像有些老年人常喜欢到台北阳明山公墓看看老朋友、老敌人，笑一笑，竟然神清气爽，好像在精神上赢得最后的胜利。这就是“六三”。笑话是笑话，却是事实。所以我始终觉得，人生以活得长为第一要义，活得长，就什么都看得到，恩恩怨怨都过去了，得失祸福又算什么呢？活得长就可以给每一个人送终，参加每一个人的告别式，最后轮到你要走了，管他怎么“讼”与“师”，全部一笔勾销，这不是很好吗？活得长，经历丰富，乌龟活一千年，蓍草活一百年，看事看长不看短，所以乌龟跟蓍草才能作为占卜的工具，这也是《易经》百试不爽的缘故。
这是第三爻，在关键时候，靠“食旧德”、旧关系，一口气忍过去，后面就会越来越好，所以《象传》说“食旧德，从上吉也”，“上”就是上爻那个无赖，但是“六三”服从听话，“从上”到最后是“吉”，把战线拉长，不直接冲突，不给他斩尽杀绝的借口，结果他“终凶”，你“终吉”，就是这样。
或从王事，无成
“或从王事，无成”，跟坤卦第三爻完全一样，坤卦是母亲卦，坤卦是“六三”，讼卦也是“六三”。讼卦“六三”承继坤卦“六三”的基因，可能母亲胎教好，碰到不顺利的环境懂得忍耐。坤卦“六三”爻辞讲“含章”，是不吐出去、也不咽下去的功夫，把种种不顺含在嘴里，交给时间和你自己的修为，让它自己化掉。敌人没有任何借口，不可能打你。“含章可贞”，不就是“贞厉”、“食旧德”吗？“无成有终”，就是最后得善终的“终吉”，那曾经欺压你的人反而不得善终。“或从王事”，“王事”是指政治方面的事，坤卦第三爻直接讲“或从王事，无成有终。”因为“含章可贞，以时发也”，种种委屈总有一天会平反，这是坤卦忍耐的功夫，看谁是最后的赢家？“或从王事，知光大也”，人因为对未来有愿景才肯忍耐，否则，还不如当场慷慨激昂算了；正是对“上九”终将落到“终朝三褫之”的地步有把握，现在才愿意忍气吞声。“无成”才有终，有成就无终，这也是人生斗争的艺术，就像老子所说的“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表面上谦让，暂时隐退，最后的赢家非他莫属。不争之争，是以柔克刚，也是孔子所说的“南方之强”。
“六三”爻变为天风姤，现在虽然对你绝对不利，但危机有可能变成转机，你要是承担过了，将来就越来越好、越来越顺。对方现在是最高潮，欺负你之后，就会一路往下掉。所以你慢慢等机会吧！看哪一天会接到他的“讣文”。
好，这是“六三”，旧关系、旧情永远有用，将来可以做废物回收利用，不要认为一旦闹翻，过去就要统统归零，把“情书”统统撕毁、烧掉，留了下来，即使便条纸也不能丢，说不定可以救你一命。有些性情刚烈的人，要断就全断，不肯藕断丝连，把所有记忆都毁了，不愿面对过去。其实“旧德”真的有用，你看夏天的荷花好漂亮，但荷花会凋谢，满池子只剩残荷，等到下起雨来，“留得残荷听雨声”，多美！所以“食旧德”，其实是一种心境的转换，恩怨情仇都已成过去，虽然带着一点伤痕，也不必把它毁掉，必要时说不定可以发挥作用，让你在不利的情况下“终吉”。
讼卦“上九”与“六三”的恩怨情仇
讼卦第六爻与第三爻之间的恩怨情仇，是了解人性、人情，观察人世间很典型的一对冤家怨偶。这个业力是很沉重的，如果“六三”、“上九”都是动爻，两爻齐变的卦象就是“泽风大过”。“大过”有非常之意，不按世间常规行事，超出身心负荷，是生命中难以承受的；若涉及男欢女爱，就是一种恩恩怨怨非常强烈的体制外的情感。“六三”与“上九”明明相应与，最后却搞得死不相见或死了才到坟前绕一圈。我们看“食旧德”的坚韧、“终朝三褫之”的得而复失，都是真实的人生；由“需”而起的“讼”，确实要慎之又慎，不然要背着这种枷锁、包袱过完一生，真是痛苦！
第三爻忍过那段时间之后，就未必会计较了，参加“上九”的告别式，说不定还会掉眼泪呢！想想何必呢？俱往矣！然后，说不定就悟道了，立地成佛。这是“六三”与“上九”的恩怨。比起需卦第三爻跟第六爻，如何从深陷敌我矛盾、生死相争的环境——“需于泥，致寇至”，靠着“敬慎不败”的本领，发展到上爻，居然变成“不速之客三人来”的宾主关系，这就是人生的本事。而且需卦三爻、上爻两爻齐变为中孚卦，靠的就是“孚”，用“信望爱”将敌我矛盾化成主客关系。讼卦三爻、上爻两爻齐变的结果是“大过”，这就很难承受了，不过，这也是冤孽，当然关键是“上九”要强争，所以“上九”真该想一想，何必呢？人生有些东西该你的就是你的，跑也跑不掉；不该你的，拼命抢，顶多暂时借你过手一下，到最后也不是你的。这就是“讼”中之“困”。按讼卦三爻、上爻的戏码上演的真实故事，古今以来不知有多少，读《易经》的时候都想得通，真正实践时，没几个人做得到，都想抢“鞶带”，结果“终朝三褫之”。有很多东西千算万算不如老天掐指一算，而老天那一算，所有的算计统统都不作数。
四爻：放下姿态
九四。不克讼，复即命，渝安贞，吉。《象》曰：复即命，渝安贞吉，不失也。
讼卦第四爻是怎么回事？“不克讼”，输了！怎么争得过五爻呢？得罪老板，这下可糟了，在天子脚下，跑都跑不掉，选错出手时机，不但没有变成“飞龙”，还变成待宰的龙，战战兢兢。这要如何化解？五爻会怎么对待他？所以，如果在四爻这种情况下，怎么办？“复即命，渝安贞，吉”，大丈夫能屈能伸，身段柔软，好汉不吃眼前亏，把战线拉长，还有机会凶中求吉。这就是高层的政治智慧，但首先，新败之余要绝对撑过去，活下去，否则就没戏唱，毕竟爬到第四爻这么高的位置不容易，累积这么多资源，不能前功尽弃。
讼卦不讲仁义道德，“不克讼”的时候，就要“复即命”，你得认命，输了就输了，眼下绝不可能硬，硬下去会输得更惨。“复”即剥极而复的“复”、复卦的“复”，眼前的重挫、重伤不就是“剥”吗？所有资源都丧失了，岌岌可危。接下来马上要做“复”的打算，怎么恢复如常，保住长期累积到第四爻的资源，甚至将来还有机会绝地大反攻？这都是“复”的意思。得罪第五爻了，怎么和解，让他手下留情、不要斩尽杀绝？那一定要做“复”的工夫。“复”就是转向、改变态度。“即命”的“命”就是天命，代表“九五”的君命，重如泰山，你被笼罩得死死的，所以你必须认命。第一回合没成功，就得马上转向“输诚”，改变态度。如果继续抗衡，一定死得很惨，永远没有“复”的机会。“九五”和“上九”一样也是人，不管怎么强硬，对“九四”、“六三”这样已经落败的人还是有顾忌，只要你肯屈服、退让，就还有活命的空间。“复即命”，总的来说就是认命，百依百顺，不再反抗，除非你不想未来。况且“九四”就在“九五”身边，跑也跑不掉，跟第二爻的处境不同。第二爻是天高皇帝远，所以第二爻的善后条件跟第四爻不一样，第四爻就在天子脚下，二爻远在天边，而且在地方上有一定的势力，有民意支持，所以他还有自由活动的空间，可以采取另外一套善后策略。因此“九四”惨败之后，必须承认错误，重新接受“九五”的命令，重新拉近距离，这就叫“复即命”。“命”就是大形势，形势比人强，四爻根本动弹不得。
“渝”就是变的意思，水变质也叫“渝”，注意不是水量变了，而是水质变了，净水变脏水就叫“渝”。人在官场，在“讼”的争夺中，刚开始可能很清新，到后来都被污染了，那就叫“渝”。这是原来的意思，往下衍伸，就是水流会转，立场、态度、想法彻底转变。位居官场高层的第四爻，最重要的处世功夫就是“渝”，保持一定的灵活性，说转就转，不能太僵硬，否则就是找死。可见，“复即命”之后就要灵活地调整策略，姿态柔软，甚至连本质都彻底改变一样，把态度由对抗转成充分合作。“渝”这种质变，《易经》到底赞成不赞成呢？在讼卦第四爻，还有将来要学的豫卦上爻，以及随机应变的随卦初爻，都有“渝”这个关键词，都是提醒你当机立断、随机应变。要是不设法大调整，马上就会被时势所淘汰。所以“渝”有时候还是美德，就是教你灵活应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所以不管是被形势所逼，或者是想法改变，“渝”一转就活过来了。“人挪活，树挪死”，人得挪一挪才能活。“渝”想通了，不再抗争，全力配合；“九五”还是需要你帮他做事，只要他认为绝对可以控制你，即使还防着你，但至少不会追杀到底，这样双方都把战线拉长，未来有没有机会？“安贞吉”，只要老老实实谨守“牝马之贞”，一定获吉。坤卦最后讲“安贞之吉，应地无疆”，就是这个意思。
“九四”爻变为涣卦，表示化解危机。初爻到五爻构成的卦中卦也是涣卦的象，“九四”相当于藏着的涣卦的君位第五爻，所以要真正了解这个爻，就要了解涣卦在讲什么，既是卦中卦的涣卦第五爻，本身爻变又是涣，这就加重了这个爻的涣卦属性，这样才能化解摊牌时所无法承受的危机，争得喘息的空间，“安贞吉”，暂时躲过眼前的杀身之祸。虽然未来很难讲，但至少保留参赛权。如果这时候转不过来，没办法“渝”，很可能当下就报销了。
《象传》说：“复即命，渝安贞吉，不失也。”“不失”，即不失败，不丧失既得利益，能爬到第四爻毕竟不容易，绝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怎么可以因为一场战役失败就全部都毁了呢？其实第四爻、第二爻，甚至第三爻，都有一个核心观念一直延续到师卦的实际作战，胜败乃兵家常事，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不可以马上崩溃，一输就输光光，这样虽然败了，之后还有可能东山再起、反败为胜。所以在落败的关键点上要能熬过去，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也别发疯，“复即命，渝安贞”，才能减少损失，保住将来东山再起的资本，这是这个爻最重要的意思。
“渝”这个字刚才已经讲过了，真到那个关键点，挫败的耻辱，面子挂不住，你真能忍下来，而且还能够转向吗？像勾践多能转向啊！被夫差打败之后那么低调，做奴仆那么多年，还尝他的大便，这就叫“渝”。我们不一定做得到，但是要知道，刚烈易折，身段太僵硬，转不过来，一下就断掉了，不会有未来。这是“九四”阳居阴位，刚而能柔的本事。很多在组织中做到“九四”的老官僚，都有这种柔软的身段，说变就变，早上讲的不算，因为下午讲的才算数。这个调整就叫“渝”。其实不读《易经》，也听过那些胡说八道的话，爱情小说常说：“海枯石烂，此情不渝。”海枯了，石烂了，但是我爱你是永远不变的。这话怎么能相信呢？“渝”就是到该变的时候，它会变得超乎你的想象，这种灵活应变的能力，才能让你在不断的挫折中活过来。还有，“渝”的多变，也像气候，“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环境变了，你不调整行吗？这是第四爻。
二爻：形势比人强
九二。不克讼，归而逋，其邑人三百户无眚。
《象》曰：不克讼，归逋窜也；自下讼上，患至掇也。
第二爻炮打中央（“九五”），结果“不克讼”，下场也很惨，虽然有初爻的支持，在坎险中也拥有很多资源，但因为以下讼上、民与官争，招致最惨烈的报复与灾难性的后果。爻变是天地不通的否卦，表示你力量再大，也动摇不了“九五”。因为“九五”不会轻易放弃追杀，于是“九二”在地方上经营多年的成果可能一夕崩溃。面对这种危机，“九二”的善后策略跟第四爻中央大员的手法不可能一样，因为他还有行动自由，天高皇帝远，二爻与五爻隔三个爻，五爻要从高高的天上钻到水底的深渊抓你，毕竟鞭长莫及。四爻却必须马上乖乖归顺，因为城门都关起来了，他哪儿也去不了。所以二爻、四爻同样面对五爻都是“不克讼”，二爻的做法却有一定的行动自由，它要好好运用下卦坎灵活机变的特性，避免跟实力强大的上卦乾硬碰硬，那么，改打游击战，是否行得通呢？
“九二”的应用智慧——游击战术
共产党为什么能在抗战时期有效地打击日军，并在内战时最后战胜国民党？越战时北越军队为什么能打败美国军队？本?拉登为什么没有让布什抓到？这就是毛泽东兵法——游击战术，也是“九二”的应用智慧。游击战不是硬碰硬，而是用坎卦的优势去对抗那至高无上的霸权，避开正面冲突，从原先正面的配合关系，转入地下抗争、长期纠缠。其间最关键的还是低调、转进，就像第四爻一样。毛泽东游击战术有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敌进我退”，遇到强大的敌人，打不过，就不要作无谓的牺牲，马上退。等到敌人要扎营驻防，“敌驻我扰”，我就骚扰他，让敌人晚上睡不好觉，而且行踪飘忽，天天对敌人发动突袭，让敌人神经紧张，小部队就可以让正规军坐卧不宁，最后消耗他的耐力，那就是“敌疲我打”。等到敌人疲倦了，就该我出手了，因为他被我扰得晚上都睡不着，吃饭也不宁，我们采取机动的外线作战，他也不知道我有多少人，等到骚扰一阵走了，他还在那边吓得个半死。就像美国，恐怖主义只要一次攻击成功，然后可以十年不攻击，可是十年里那个被攻击的就天天在反恐，而且越反越恐，因为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打你，你得到处设防，这十年要花多少钱？这就是游击战的好处。“敌疲”，他疲倦了，慢慢松懈下来，我就有下手的空间，敌明我暗，敌疲我打，等到他受不了了，“敌退我追”，打他个落花流水。毛泽东讲的这些战术虽然很白话，但是在游击战中却大有作用。当然，要做到“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一定要速度快，而且行踪飘忽，没有包袱，然后一定有藏身之所。这很重要，你绝对不可能住在大城市，所以你要钻到地洞；地洞不好生存，你必须具有忍耐的功夫，在最难生存的地洞生存下来，这样才能打游击战，在劣势中跟优势兵力对抗，这种战术发挥到极致也很惊人。“九二”的抗争就是这种长期抗争，取得表面的和解之后，彼此都不太放心，可是你干你的、我干我的，我转入地下，而你莫奈我何。二爻、四爻跟五爻的关系不同，二爻有距离，而且是民选出来的，民选的就得通过民意才能罢免，任期未满，长官不可以随便撤你的职。第四爻可能是内阁，五爻要你走，你就得走。
所以二爻“不克讼”之后，就要懂得“归而逋”，“逋”就是逃窜，像流寇一样。“窜”的繁体字“竄”就是穴中的老鼠，活力不减，但是藏在地底下。需卦就有“入于穴、出自穴”的说法，人生在弱势的时候，穴是藏阴之所，是一个暂时安全的堡垒，虽然很难过，很憋气，只要憋得起，你就可以神出鬼没，人家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钻出来。一个强大的敌人守在洞口，你钻到洞里去，没事从后面钻出来踢一下他的屁股，等他回头，你又钻下去了，洞就有这种利便。“而”就是能够，所以《象传》讲“归逋窜也”，变成穴中的老鼠，藏在坎险深处，让对手拿你没办法。像越战时期，美军对越南游击队一筹莫展，因为他们有当地居民的掩护，看到越南老百姓，到底是老百姓还是游击队？要是杀错人，引起舆论哗然，可是万一他是越共呢？美国大兵穿着制服，老远就看得见。这就是讼卦的上卦对下卦、正规军对游击队、官兵对强盗。明朝末年，明军剿“流寇”李自成和张献忠，怎么也剿不了，结果却亡在他们手里。所以第二爻若懂得善后，保持机变百出的对抗能力，就是“归能逋”。
“其邑人三百户无眚”，邑就是国家、封邑、势力范围。“三百户”，那不是一大堆人吗？都靠你吃饭。如果你这个首脑被砍掉了，没有长期对抗的意志，当时就想不开放弃了，底下统统都是待宰的羔羊，你的部属、团队，你的邑人三百户，没有人会相信他们，于是就一步一步整个瓦解。你好不容易才拥有“邑人三百户”的私人武力或资源，怎么可以因为自己放弃，就让他们跟着完蛋？至少要安排他们的后路，再不然就要暂时保留权位，争取较长的时间，既安排你自己的退路，也安排“邑人三百户”的未来。“无眚”，你的部属、团队，你长久累积的资源，既然这次已经犯错了，往后一定不能再感情用事，犯第二次错误。“眚”是人祸。人会闯祸，是因为眼睛长东西，嗜欲蒙蔽理智，感情用事，就是蒙卦的概念。眼睛看不清楚，判断失误，就会给自己惹祸招灾，那是人祸。第一次所犯的错是硬杠硬、炮打中央，没想到结果如此惨烈。若处理得当，可以全身而退，改换另一种抗争方式，还要保证你的基本团队不能出问题，那就不能错上加错，否则会带来更严重的打击。在这种情况下，包括你自己，还有“邑人三百户”统统都没事，关键就在“归”字，善用“归”字诀，就能从“不克讼”的惨败困境中安全逃脱。
“不克讼，归逋窜也”，如何还能保留这样的活力呢？人要吸取教训，就得痛定思痛。因为你“自下讼上”，民与官斗，“患至掇也”，是你自己判断失误，把祸患拣进家门来的。所以，讼卦第二爻跟需卦第三爻的麻烦一样都是自找的。要想立于不败之地，一样要低调，要“敬慎不败”；泥足深陷，要把它拔出来，需要善后的功夫。不过讼卦第二爻不必像第四爻那么乖，他还可以保留自己既有的东西，继续周旋下去，“不克讼，归而逋”。“归”字跟第四爻的“复”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复”是剥极而复，四爻跟五爻翻脸，输了，在受伤之后想恢复正常关系，就得练就一套柔软的身段，“即命”才可以不丧失既得资源。二爻也是长期经营地方，有“邑人三百户”，如果顽抗到底，马上就被剿光光，所以他要保留“邑人三百户”，就要懂得“归”。“归”跟“复”一样，在剥之后至少能恢复表面的正常，并保留既有资源，让在朝的“九五”没有继续打下去的施力点。因为过去他的江山可能也是你捧出来的，只要你不要给他做绝的机会，他就不会赶尽杀绝，你就有机会喘过气来。
很多《易经》的注解把“归”字解释成辞职回家抱孙子，一口气下不来，老子不干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这种解释就不对。尤其现在这种话更要少讲，失业率这么高，怎么可以随便辞职呢？为什么不忍一口气，继续做米虫消耗他的资源呢？老板对不起你，你愤而辞职，哪有那么笨的？辞职之后还说：“哼！你看我明天就找到事了。”你到他的对手那边去，结果他的对手说：“对不起，我这里正在裁员呢！”如果“处处不留爷”，你怎么办呢？所以在人生旅途的列车上，有时候刚开始做得很欢，良相佐国，对组织发展的确有很大的帮助，到最后发现老板要动你了，你一气之下愤而辞职，好不好？不好，就像在列车上跳车，很危险的，其实这个爻就教你，真正有智慧就要留在车上，继续斗下去；留在车上，那些资源都可以为你所用。看起来好像脸皮要够厚，心要够狠、够坚定，你才有可能翻身，可是这就是人生的现实，愤而回家，说不定就在家里待一辈子了。所以太有洁癖的人不适合学讼卦，就像孟子说的“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如果沧浪的水很干净，没有贪污腐化，也没有斗争，那就可以拿来洗帽带；“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沧浪之水变浊了，那就要“渝”了，既然不能洗帽带，就拿来洗脚吧，继续浑水摸鱼，跟他周旋。因为留在地狱才有降魔的可能，若为了保持清洁，就去学伯夷、叔齐，完全对大局无益。
可见，人生就是打烂仗，环境变了，你一样可以适应；不但图得自保，还有未来的发展。若想要将来把是非曲直讲清楚，也必须有未来才行。这就是“归”的智慧。靠着政治智慧，用灵活的处理，甚至是不着痕迹的道歉，让对方感受到我虽然有反扑的实力，但是我目前没有那个意思，我认败，“不克讼”了。可是二爻的方式和四爻不一样，四爻只能乖乖坐等哪一天五爻发生空难，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二爻不是，二爻还可以组织地下游击队反攻，所以它叫“归”，“归”就是想办法恢复到我们吵架以前的状态，并不是真的言归于好，只是既然一边已经退让，另一边也不好相逼。
我们一直强调，人生败而不溃，一场战役的屈辱跟胜利不是终极结果，最重要的是最后的结果。二爻、四爻、三爻在败诉之后都会做调整，未来不但上爻可能出问题，五爻爻变是未济卦，谁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五爻不会永远是五爻，时机一定会改变。如果你输了，你就要耐心等待时机的改变。至少得活过来，然后保持窜的活力，再设法从不利的情境中跳脱出来。真诚的沟通是没有用的，因为二爻爻变是上下不通气的否卦，双方已经翻脸，沟通无益，必须用其他方式寻求突破。
总之，人生居优势的机会少之又少，居于劣势的机会反而多，讼卦就教你在遭受最残酷的打击之后，怎么翻身、怎么调整，以求立于不败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