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十六年二月十一。
清晨,林瑶青一觉醒来就发现丈夫正坐在床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她半坐起身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张彻见妻子醒了,才缓缓将视线移到别处,冷声开口问道:“说吧,你把月无影塞给我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瑶青自是不愿把戴筝供出来,只得委屈巴巴地转移话题道:“我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想跟我说话了。”
张彻不料妻子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侧眸发问道:“你胡说什么?”
林瑶青低下头颅:“自从珊妹告诉我幕后真凶就是墨哥的时候,我以为你这辈子再也不愿看见我了。抱歉,我知道不管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我的家人对你的家人的伤害。你若恨我我全都可以理解。”
想起亡父亡母,张彻眼眶微酸。
林瑶青再次致歉道:“抱歉,我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家人的错,你若是恨我就打我两下出出气,但不要总是憋在心里,不要总是躲着我冷落我......”
听完妻子这番话,张彻心疼不已,他大力将妻子揽入怀中安慰道:“你个笨蛋到底天天在瞎想什么?我何曾说过我恨你?”
林瑶青的下巴压在丈夫的肩头,“可是你已经半个月没有陪我一起住了,难道不是因为你恨我才不想看见我的吗?”
“对不住,这半个月是我冷落你了。”张彻抚着妻子的后脑解释道,“但你大哥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我身为张家族长不能无动于衷,更不能在全族上下对你们家恨之入骨的时候再对你示好,否则极有可能会给你招来麻烦,引起其他族人的攻讦。”
“真的吗?”
“当然,之前都怪我没有跟你说清楚,害你担心了。”张彻吻着她的脸颊咬着她的耳朵,“你是我在这世上最爱的人,我怎么舍得冷落你?”
林瑶青一边躲闪着他的轻咬,一边哑声回复道:“我以为你不喜欢我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竹园住了......”
“笨蛋,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你?你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么爱你......”张彻紧紧搂住妻子,“乖,别多想了,我这不是来陪你了么?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一定会提前给你说一声,再也不会让你担惊受怕了。”
当听见张彻说他还爱她的时候,林瑶青顿觉鼻眼酸楚,莫名地哭了起来。
“夫人受委屈了,不哭了不哭了......”他越哄她哭得越凶,最后整个小脸都哭花了。
张彻用温热的软布帮妻子洗了一把脸,“好了好了,不哭了,我家夫人都快哭成丑八怪了。”
林瑶青赌气问道:“我变成丑八怪你就不要我了吗?”
“哪敢?夫人什么样夫君都要,只不过夫君还是想让夫人漂漂亮亮的。”张彻将妻子领到梳妆台前,拿起一支螺子黛问道,“要不我帮你画画眉?”
林瑶青笑问:“你还会画眉?怕是故意想把我画丑然后逗我笑吧?”
“哪有?我认真的。”
张彻扶正了妻子的头颅,有模有样拿着眉粉描了一下。
林瑶青闭着眼睛抿唇笑道:“你要是敢故意整我,我非整回来不可。”
张彻画完两边,道:“好了,夫人看看如何?”
林瑶青睁开眼睛对着镜子一瞧,只见丈夫画出的眉形还真不错,她转首仰视诘问:“哟,这手法挺熟练啊,莫不是张族长替很多女人描过眉?”
“哪有?”张彻亲了一下妻子的额头,解释道,“虽然我没画过夫人的眉毛,但我可是亲过无数次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林瑶青娇羞一笑,举起小拳锤向丈夫。张彻则顺势将妻子揽入怀中......
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彼此都是各怀心机的互相探问,最后却都把假话当成了真,谁也没有继续深究。
*
天权十六年二月十二,惊蛰,丑初。
林家的二夫人虞氏一夜没有阖眼,她叹息着将房间内的一应物品收拾妥当,最后把一封遗书压在书桌上的墨砚之下,然后穿戴整齐地走出了房门。
侍卫丫鬟纷纷跟上前来,虞氏悉数劝退,独自一人去了亡夫的灵堂。
亡夫的灵柩就停在灵堂中心,整个灵堂除却仆人之外唯有林璟一个小辈守在灵前。
虞氏拍拍林璟的肩膀道:“璟儿,你先回屋休息去吧,这里有我守着就行。等会天亮之后你还有许多仪式要做,莫要累倒了。”
连续守孝多日,林璟也确实困顿不已,起身行礼就告退了。
虞氏环顾四周,命令道:“你们其他人也都退下吧。”
“是,二夫人。”
待全部族人退下,虞氏正正跪在亡夫的灵前,似是在祭拜,又似是故意在等什么人。
大约过了半柱香的时间,一个半球结界将整座灵堂笼罩。
消音阵再现,外面再也听不到灵堂之内发出的声音。
一个男子迈步走入灵堂,停步于虞氏身后。
虞氏无需回头便知来者是何人,她继续跪在蒲团前道:“你来了。”
林瑶墨笑着发问:“母亲是在特意等我吗?”
虞氏直起腰版愤愤道:“瑶墨,今天你就当着我和你父亲的面好好说一说,你为什么要屠戮亲友制造此番连环杀人案?”
“儿子为了复活丝丝啊。”林瑶墨口气轻松地回复道,“您不知道么?”
虞氏皱眉怒斥:“就为了那个女人的一条贱命?你至于杀害几十条人的性命吗?”
林瑶墨望向亡父的灵柩,阴森答复:“如果父亲母亲当初同意我和丝丝的婚事,恐怕就走不到今天这一步了。”
事已至此,儿子竟还将罪责推到他们老两口身上,虞氏转身大骂:“我怎地就生出了你这个不孝顺的儿子!枉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你拉扯带大!原不知十几年徒徒养了一只白眼狼!”
林瑶墨冷笑道:“如果当初母亲同意儿子和丝丝在一起,说不定我们夫妻现在已经生了一双儿女,咱们一家人正团团圆圆地在一起共享天伦。只可惜啊,这世上没有如果......”
虞氏听见儿子竟还想与那昌伎之女诞育后代,她越发生气地呵斥道:“瑶墨!你为何如此不懂事?你为何不不能理解父亲母亲的苦心呢?我们都是为了你好才不许你娶她为妻的啊!我们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你好吗?”
林瑶墨苦笑不已,“为我好?你们当真为了我好?还只是为了你们自己的颜面?”
“儿啊,你为何不能体谅一下阿娘的难处?阿娘就你一个孩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娶一个伎.女过门当儿媳妇?这岂不是让其余妯娌们笑掉大牙?再说,你将来可是要成为族长的人啊!林家偌大的家业都要你来继承,作为你妻子的主母怎能是个伎.女呢?这不合咱家的规矩啊!”
“当族长又如何?规则都是人定的,也自能由人打破。”
虞氏见儿子完全听不进去劝告,无奈长长叹息道:“你不忠不孝,不知感恩,实乃愧对了父母十几年的养育!你分明就是个讨债鬼!阿娘生了你养了你,你到头来却根本不懂报恩!最后都没等来你说一句谢谢!”
林瑶墨放肆的狂笑在灵堂之中久久回荡,“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在等你跟我说道歉,而你却在等我跟你说谢谢。”
狞笑过后,一条青筋暴起的胳膊终是扼住了母亲的喉咙,“看来我们都得不到我们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