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权十五年四月十六。
张彻红光满面的晨起后,去族长房中请了一个安。回程路过花园时,见一群女奴正蹲在花丛中清理杂草,而四弟张御站在凉亭之中,目光正锁定在最角落的一个女奴身上。张彻放眼瞧过去,那女奴确实有几分清秀。再观其他女奴,各个面貌生疏,皆是十四五岁左右的模样。奴隶总管谷梁尘前后踱步巡视,在她们身边大声挥鞭教导。
鼻息中尽是青草的芬芳,张彻假装没有看见四弟,迎面走向奴隶总管身前:“谷总管,这是新来的女奴么?感觉都没见过呢。”
“回大少爷,正是。”谷梁尘作答:“属下依照族长吩咐,新挑来一批女奴,目前还在训练期间,待属下筛选一轮挑出一批手脚麻利的,再由大少夫人甄选分配到各位少爷房中。”
“大少夫人负责分配么?”
“是,此乃族长安排的。”
“嗯,既是往弟弟们房中送的,模样也挑些好看的,别选一些歪瓜裂枣的天天守在跟前碍眼。”
“是。”
*
翠竹酒楼柴房。
大管家白崇山提着一壶酒和一个红色食盒来到探望白大厨。
白大厨见大管家来了,爬着上前询问:“大管家!怎么样了?族长可愿意宽恕我了?”
白崇山放下食盒,“刚刚咱家族长和张家族长碰过面了,决定明天对你们行浸猪笼之刑。”
“什么?浸猪笼?我含辛茹苦在白家干了二十年,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族长当真一点情面也不给吗?”白大厨不敢相信。
“你自己做下的孽还怪族长不通情理!”白崇山怼他,“族长真是白疼你了。”
白大厨懊悔地锤了一下草垛,“这可如何是好啊!”
“族长已经对你格外开恩了,他老人家说不会给你用脏猪笼,而是赏一个新编的竹笼,不会叫你太难堪。还有,咱家这边下手也会轻一点,等你淹个几次,就尽快装死,咱家会立刻停下来的。族长有意饶你一条性命,不会真的把你往死里折腾。”白崇山劝慰。
白大厨似是听到了希望:“那我以后还能继续留在白家吗?”
“不能了,明天族长会将剔除族谱,之后的人生你好自为之吧!”
剔除族谱,他便再也不是白家人了。
错爱一场,终是毁了家庭与前途。
清泪从眼角流出,白大厨随手抹了去。
白崇山端出几道肉菜,“我给你带了好酒好菜,送你最后一程,万一明天事情有变,族长也救不了你的话,这或许就是你最后一顿饭了。”
“多谢大管家!”白大厨跪地磕头:“谢族长开恩!”
*
天权十五年四月十九。
锦凉城南面有一条大河,唤作锦凉河。
河水湍急,奔涌不息。
在河岸北面有一片宽敞的平地,岸边摆着一张狭长的香案木桌,桌上供着香炉,轻烟袅袅悬空。
辰正过后,两家族人陆续到场。今天来观刑的族人的不仅是各房男丁正妻,连极少出席礼仪的妾室们也悉数到场。
白家族长白弘远与张家族长张勋双手抱拳,正面朝锦凉河拜了三拜,依次高唱道:
“苍天在上。”
“河神为鉴。”
“今有不肖子白氏。”
“不肖女甄氏。”
“狼狈通歼,罔顾人伦,特逐出家族,刑浸竹笼罚。”两位族长合声念完最后一句话,俯身再拜了三拜。
众人皆是沉默寡言,呼啸的风声与河水奔腾拍岸之声清晰可闻。
大管家张德顺与白崇山带着族人运来竹笼,同时甄姨娘和白大厨也被麻绳捆住胳膊押了过来。
惯常只能站在后面的妾室们如今都被安排到了靠前的位置,仿佛这次行刑就是专门用来警示她们的一般。其余老老少少皆肃穆凝视,只等行刑开始。
张家这边用着的是由竹篾扎成的圆柱形旧竹笼,网状竹篾脏兮兮的,隐约还粘着臭烘烘的干结粪便。竹笼一端开口,张家的几个族人将网口开得很大,然后套进甄姨娘的头上,待整个人都装进去之后再推倒,最后在开口端用绳索绑紧。
白家那边的竹笼干净些,规格也更大一些,白大厨被塞进去之后,同样是开口处捆上绳索,两人各自被各家的族人吊了起来,放进河里淹浸。
“啊!”
“呼!”
河水颇为湍急,一阵气泡的咕噜声后,原本已坦然接受的一对男女当真才开始害怕起来,纷纷惊呼着求饶:“啊啊!族长饶命啊!”
“呜呜,放过小的这一次吧!”
“啊啊!族长饶命啊!”
“救命呀!”
竹笼被浸入河水中,族人们合力稍稍抬出,仅头部露出水面,再浸入河中,并按此程序反复折磨。
河边看热闹的渔夫停下手上的活计,靠在一起指指点点。
石岸洗衣的女子们也围上前来,捂着唇嬉笑。
个别男丁小仆更是调笑白大厨一辈子杀猪宰羊,最后自己被关进了猪笼里。
众人事不关己,只笑他人。
起起浮浮的白大厨一连呛了好几口水,生与死的间隙之间,他忽而想起装晕一事,于是数着次数再浸了三轮,便闭上眼睛纹丝不动了。
白家族人见势,便不再折磨于他,而是把白大厨当“尸体”对待,将他拖至一旁不再理会,继续观看张家这边行刑。
张勋是铁了心动真格的教育族人,次次浸得狠厉。
蓬头散发的甄氏被河水灌呛的面目狰狞,如同女鬼一般可怖,她哑着嗓子嘶喊着,声音逐渐变得撕心裂肺。
张家二老爷张嵘和夫人袁氏对望了一眼,各自叹息。
一众小妾们有的吓得捂住了眼睛,有的用手帕掩着嘴唇哭泣了起来,有的傻傻立在原处。她们万万没想到甄姨娘当真受此刑罚,若是个小丫鬟小女奴也就罢了,甄姨娘毕竟是个入府十几年的老人啊,也是有丫鬟伺候锦衣玉食的半个主人了,没想到竟落得如此下场。族长又安排她们站前观看,不就是要暗示她们敢逾矩就以此论处么?
林瑶青的脸色也变得煞白,她虽是一个习武之人,生死对她而言并不可怕,可她怕就怕这种羞辱至极的死法。不知怎地,林瑶青看见甄姨娘的脸,却变成了自己的脸。仿佛今天行刑的不是甄姨娘,而是她自己。
右脚有些发软,林瑶青稍稍倾斜了一下身体。
张彻似是发觉了她的异样,伸开手臂将她揽靠在自己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