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苏尘将黑衣女子表现看在眼里，心中不由的暗暗好笑，这正派人手口中的妖人，看来也不尽是大恶之人，至少大奸大恶之人对一头牛可没这么在乎。
不过接下来黑衣女子的话却让苏尘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只见那四肢翻飞试图颠覆女子的黑牛逐渐示弱，喘着粗气停了下来，那女子便笑吟吟的拍了拍它的脑袋，说：“这就乖嘛，清真还是红烧，你是可以选的哦。”
那黑牛闻听此言，铜铃牛眼顿时闪过了一丝恐惧之色，随后又开始剧烈挣扎了起来。
智岸此时已施施然走到了牛首前，他依旧身穿一袭破烂却干净的道袍，手持浮尘，配上寸头，这身装扮，实在让人感到充满违和。
他十分别扭的施了一礼，随后沉声道：“姑娘，这黑牛与你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必为难这个畜生？”
已经踩在牛背站立者的黑衣女子没好气的瞥了智岸一眼，道：“我行路三天，粒米未进，正巧与这牛妖有缘，用我们的话说，是送它上西天，用佛门的话说是早日助它脱离苦海，用你们道门的话呢，它能进本小姐的肚子，那是它三世修来的福分，你一路追来，莫非就想要个答案不成？现在你喜欢哪个？”
说罢，女子对着智岸眨了眨眼，随后又看向苏尘，饶有兴趣道：“小子，刚刚我让你帮我把它拦住，你为何闪躲？”
苏尘一点都不关心这头牛妖是死还是活，他连人的生死都无法参透，实在没有多余的同情心用在一头牛上，只要是稍有规模的城市，西餐厅中每天消耗牛肉不知凡几，他可不认为那些被人们吃进肚子的牛肉和牛本身没有任何关系。
只是，还不容他说话，智岸便冷冷看着少女道：“姑娘，杀道终究不是正途，你修为尚浅，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那女子闻言，极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随之一脸鄙夷之色看向满脸正色的智岸，道：“我本来以为世上只有佛门那群整天装白莲花的秃驴会在乎一头牛妖的生死，却想不到道门中人竟也是一丘之貉。”
智岸听着她的话直摇头，口中喊了一句无量天尊之后，道：“我和秃驴不同，他们是假慈悲，而我修的就是求真之道。”
“放……”
也许后边一个字显得很不文雅，所以女子只是十分不屑的说了前头一字，智岸闻言，还要多说，那女子却一脸不在乎的扭过头，看向苏尘，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二名外国友人。
她皱了皱眉，看着苏尘逐渐苍白的脸色，疑惑道：“你受伤了？”
苏尘下意识的看向了智岸，苦笑一声，并未否认，女子看的出来，智岸自然也看的出来，他此时要报吴昊当初喂他吃狗血的事报仇，苏尘承不承认都没有意义。
此时，智岸也在意到了场中除了苏尘之外，竟然还有三人，他瞥了一眼被苏尘打趴在地上的东瀛武士，却见那黑衣女子从牛背上跳了下来，随后瞪着眼拍着牛头淡淡道：“你要是敢跑，我就把你做成牛肉干，而且还烟熏的。”
黑牛闻言，四只蹄子一抖，彻底趴在了地上，黑衣女子见此嘻笑了一声，随后走到苏尘身前，道：“没想到你也有今天。”
苏尘听她语气不对，像是要落井下石，当下挑眉道：“我们好像没有什么仇怨吧？”
女子笑吟吟点头，道：“是没有，不过我可很乐意见到吴昊那个臭小子口中极力吹捧的师兄被人寻仇，你们继续，就当我们不存在，要打要杀随便，我以这头牛做保证，我绝对不插手。”
见她如此，苏尘不由的松了口气，至少她没落井下石的准备，这对苏尘已经算是很不错的结果了，这也是他第一次意识到，修士界真TM难混啊，不像是之前当黑老大，只要人还没死，手里还有一把枪，就有机会绝地翻盘，而此时的苏尘，要对付那两名男子就已经十分困难了，如果再加上黑衣女子捣乱，他绝无活下来的道理。
女子说着话，便已经站到了一旁，智岸冷冷看着那奇怪的二人，眼中充满了戒备，显然对于这二人出现在这里充满了怀疑。
不过智岸并没有说话，那二人对视了一眼之后，纷纷将目光看向了苏尘，那名穿着燕尾服的男子笑了笑，上前一步道：“二位可能误会了，我们与这位苏先生可没有什么仇恨，之所以在此处相遇，不过是因为有些事找苏先生谈，苏先生您说对吗？”
对方显然不想冒险当着华夏修士的面对苏尘下手，而且苏尘到底存有几分实力，他们一时间也根本摸不透，此时便给了苏尘一个台阶，只要苏尘点头，他们就当苏尘答应了之前他们的请求，至于苏尘事后是不是反悔，这就不在他们考虑的范畴内了，只要胆敢反叛组织的华夏修士，还没有一个落得好下场。
苏尘冷笑道：“你说的是什么事，如果还是让我当奸细的话，那么答案只有一个，不可能，苏某还挥得起手中这把剑，你要是不信，不妨试一试。”
此言一出，黑衣女子与智岸脸色都颇为古怪，尤其是智岸，原本戒备的眼神已露出了些许敌意。
二人见苏尘竟如此直接道出他们的目的，脸色都是一变，随后，那燕尾服男子看着苏尘冷笑道：“苏先生，你的剑一直都想试试，不过不是今天，我们还会继续找你的。”
说罢，二人对视一眼，也不管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东瀛武士，扭头一闪身，便隐入黑暗中去。
他们离开不到三秒时间，苏尘再也忍不住一声闷哼，智岸与女子回头看向他时，只见苏尘已眼神飘忽的单膝跪地，一手扶剑，不停的沉闷咳嗽着，随着他的咳嗽声，大片大片的鲜血撒落在公路边上，一滴滴看上去艳丽而刺眼。
黑衣女子见此，下意识的想扶起苏尘，可似乎又想起了二人关系，耸了耸肩，收回伸出的手道：“伤的还挺重，上次你欠我一枚疗伤圣药还没还呢，可别再我面前装可怜，如此亏本买卖，我可不做了。”
良久，苏尘止住了咳嗽，抬起头时，面色已是一片惨白，无力与女子争辩什么，当下拱了拱手，语气虚弱道：“二位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说着，苏尘拄着剑一脚深，一脚浅的迈步就要离开，那样子摇摇欲坠，仿佛让人看到了他跌在路边昏死过去的画面。
女子见此，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忍，摇了摇头道：“喂，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要面子，我可告诉你啊，那两个人就在前头窥视你的，你这副德行应付的了吗？”
苏尘回过头对着女子勉强笑了笑，随后看向了那满是绝望的牛眼，那大眼睛黑白分明，似乎还闪着泪光，苏尘突然好像被触动了什么，道：“姑娘，帮我一个忙。”
女子闻言撇嘴轻笑，扭过头一脸冷漠道：“我本以为你是个汉子呢，没想到这么快就服软了，求我吧，说不定我的心情好点，就答应你了也不一定。”
苏尘知道自己也许很快就死了，这并不是他第一次面对死亡，也没有什么好感到恐惧，人生不就是在生与死之间纠缠不休吗，死亡并不是一个值得恐惧的事，越恐惧，往往它来的越快。
“放了它吧。”苏尘站在原地又咳嗽了好一会儿，才从惨白的脸色上挤出一丝微笑，对着那黑衣女子道。
那黑衣女子闻言一愣，随后一脸讥讽之色看着苏尘道：“哟，看不出来你还挺有善心啊。”
苏尘无言以对，他可不敢以善人自居，他杀过的人已经能堆成一座小山了，之所以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只是脑子里一闪而过几个词汇而已，生死，罪孽，救赎……
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他就是这么做了，行动往往比任何语言都有说服力。
“你给我什么好处啊，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晚餐，你要知道，我的饭量很大的，但这头牛我却可以吃上半年了，如果蘸上辣酱就更好了。”女子一脸不屑意味的看着苏尘道。
苏尘闻言，低头沉默了一瞬间，随后点点头，看了那头牛妖一眼，二话不说，转身便走。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说一番大道理出来，然后让我膜拜你的伟大吗？”女子看着苏尘干脆离去的背影，好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追问道。
苏尘轻轻咳嗽了一声，深吸了口气，道：“是吗？”
女子一笑：“别卖关子了，你说吧。”
“说什么？”
“传播一下你的大道理啊，我最喜欢看你们这些白莲花装纯的样子了，智岸牛鼻子，你说是吧？”
智岸闻言脸色一黑，这番话无异于指着他鼻子骂人了，当下冷哼了一声：“姑娘请自重。”
“切，行了，你说吧，说服我救你，顺便把它也给放了，毕竟我和你师弟也算是有点交情，说不定我救了你呢？你可别指望这牛鼻子小道士会救你，他们这些圣母们向来都是嘴上说的好听。”
“姑娘何必激我，贫道乃是出家人，只有情非得已才会沾染红尘因果，苏先生才智皆高人一筹，自然不用贫道相救，若是苏先生需要，随时一声吩咐就是了。”智岸眼皮子盖着眼眸，悠悠然说出了这么一番话。
那黑衣女子嬉笑看着苏尘道：“看出来了吧，我早就说过和尚道士没一个好东西，所以，你要说什么呢？”
苏尘低头思考了很久，也没想到自己要说什么，他曾为自己设计过很多遗言，但多次面临死亡前才知道，沉默才是这世上最好的遗言，一尘不染的来，一尘不染的去，潇洒快意。
所以，他只是多看了那黑衣女子一眼，扭头便走了。
“喂喂喂，你这人怎么这样，我都这么给你面子了，你还拉不下脸求情，我说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黑衣女子显然从一开始就没有袖手旁观的意思，之前在溶洞中被困的那些天，她突然发现苏尘这个陌生人有一种朋友的感觉，之前种种言行，不过是想看苏尘丢丑而已。
苏尘头也不回的走，他自然看的出女子故意在刁难她，他也相信，这世界从不因为乞求而收获什么，哪怕收获了，苏尘也不想要，所以她要救不救这件事，操心的不应该是苏尘，他要做的很简单，做一个始终如一的自己就行了。
那黑衣女子看着苏尘的背影眼神复杂，不怕死的人她见多了，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不怕死的修士。
修士比寻常人身上负担的更多，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努力，才成就了一番修为，身死道消或许迟早会来，可悟道者，谁不追求金仙大道，哪怕遥远不可及，甚至一线希望也看不到，可这是唯一通往真正大逍遥自在的路啊，就这样放弃来之不易的一切吗？
有追求未能实现的人，总是更加惜命一些，她看着苏尘的背影眼神复杂，最终颇显小女儿姿态的跺了跺脚，哼声道：“我就不信你能装的下去。”
说罢，她也扭头就走，似乎在怄气，根本不管那黑牛的死活了。
而苏尘此时独自一人走在阴冷的暴雨黑夜中，每一步都显得十分困难，他走的不快，也不慢，体内伤势已超过了负荷，根本无法像是从前那样一边行路一边疗伤，造化功的疗伤篇头一次失效。
苏尘越走，步履越发沉重，他的速度逐渐在雨夜中缓慢了下来，四周是漆黑的一片，偶尔有货车经过，他也不再如从前那般抬手招呼，他现在就像是一个定时炸弹，那两个古怪男子随时去而复返，那时候苏尘完全没有反抗能力，更别谈保护热心的司机了。
有一个扯淡的定律叫做墨菲定律，苏尘从前一点都不相信，但现在相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