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说话间,对面心理咨询室的门缓缓的打开了。
那个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和善的心理咨询师李医生从门里轻声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的带上了门。
“李叔”颜景然恭恭敬敬的朝他招手打了个招呼。
李医生朝她点头一笑,走了过来,在他们对面站定了,对顾业成招呼道:“小顾总,您今天怎么有空来视察工作的?”
顾业成神情无奈的朝他摆摆头,说:“李叔,你就少讽刺我了,我视察什么工作啊,我家老爷子说走就走,那么大的摊子都撂给我了,我都忙的脱不开身,还好这心理咨询中心有您帮着撑着,我不用费心,所以......”
李医生抿唇笑笑,躬身坐到他们俩对面,拿眼瞧了瞧颜景然说:“所以今天就不是冲着我来的”
顾业成不好意思的挠头笑笑,说:“看你说的,你其实在我心里的分量还是很重的”
李医生撇撇嘴,拿手指点着他,笑说:“油嘴滑舌,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
“李叔,她情况怎么样?”颜景然用下巴指向对面房间插话道。
李医生顿了顿,凑近了说:“她现在睡着了,这次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能力有限没有办法让她想起五岁前的事”
“怎么回事?”顾业成问道:“那丑丫头什么情况,颜景然你不会是放了个有心理疾病的人在身边吧,当心传染啊”
颜景然剜了他一眼,呵斥他:“你才有心理疾病呢!她是五岁多的时候被丢在福利院门口,当时头上受了很重的伤,后来就记不起自己受伤以前的事,也就找不到自己的家人”
“所以你就是想让她想起五岁以前的事,找到她爹妈?”顾业成挑起眼皮问。
颜景然点头。
顾业成见她这样,实在是抑制不住内心的哭笑不得,咳了咳,平静了一下心情,耐心跟她分析道:“能把自个孩子伤成那样还丢到福利院的,能是什么好父母,你让她想起来估计只会让她平添伤感罢了,我说颜景然你这不是多此一举嘛”
“也.........也不是我多此一举,是她现在挺想知道从她七岁多每年都给她打钱,还安排她上小学中学,上现在的大学的人是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想找回那段记忆”颜景然辩驳道。
李医生沉吟了片刻,说道:“不排除这个可能性,但是这个事,还是要从福利院附近的地方查查看”
“她查过了,当地派出所没有她的身份信息,也没有走失儿童的信息跟她相符的”颜景然摊摊手。
“你说有人每年都给她打钱?”顾业成挑眉问道:“打多少?”
颜景然比了个十。
“十块?”顾业成蒙头蒙脑的问。
颜景然鄙夷的看他一眼,轻笑出声“我说顾业成,你觉着十块钱能养活人一年?”。
“十万啊?”顾业成不可置信的问。
颜景然不置可否的点头。
“天啊,天底下还有这种好事,不会是蒙我的吧”顾业成嗤之以鼻。
颜景然拿白眼回答他。
“好吧,我承认这种事,我真是活久见啊”顾业成无语望天。
“凭我的能力确实不能让她想起五岁前的事,但是有一个人却可以”李医生打断二人的争执说道:“我的恩师,你的父亲就可以”
颜景然听了,忙顺着李医生的视线看向顾业成,嘴角微扯“你老子到底上哪去了?”
顾业成愣怔了一下,拍着大腿说:“他都走好几个月了,他就跟我说要去环游世界,我以为他开玩笑的,结果他真的就走了,公司都扔下了差点破产倒闭,电话也没打通过”
“什么,他走了?”颜景然急出了一个破音“那我.......我最近在国内不没人罩着了”
“啥?”顾业成跟她大眼瞪小眼的说:“你回国的事我爸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颜景然淡淡的问。
“有什么问题,你说有什么问题,我就那么不靠谱吗?!就我爸能罩得住你,我罩不住你是怎的!”
“你能罩得住我吗?”
“我!我这就去给颜崇川使个绊子,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你不也刚接手公司,你行吗?”
“我不行?我让你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
心理咨询室里,每一个色彩,光亮,以及摆设都尽善尽美的让人感觉舒适自在,就连空气里都充斥着让人安神的薰衣草香气。
冯晓豆正躺在舒适的躺椅上,身处梦境中的她浑然不觉门外三个人正在以她的事展开讨论模式,牵涉到其他事其中二人又展开了争吵模式,最后被李医生以恐怕打搅病人的理由给赶到了别的地方。
她此时正沉浸在越不过五岁前的梦境里,在那里,她像只小尾巴一样,躲在她的长生哥哥身后,永远无需惧怕外界的任何人任何事。
每次别的孩子来欺负她,他的长生哥哥就会很及时的挡在她身前,举起小拳头,对那些孩子说:“你们欺负她要先问问我的拳头同不同意”
然而每次,他都被打的鼻青脸肿,还要手忙脚乱,慌乱无措的哄着完好无损却哭的跟个泪人的她。
那时,她想,她要永远都躲在他身后,因为做长生哥哥的尾巴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了。
那时,她连话都不会说,额头上还有一个丑陋的疤痕,别人都嘲笑她是个小哑巴,还嘲笑她是个丑孩子,只有长生哥哥不嫌弃她,无论她想表达什么,长生哥哥都能懂她。
可是,无忧的时光那样的短暂,不过两年。
那天,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的长生哥哥跟着几个身穿西装的人离开了。
她哭着追着,一次次的跌倒,又一次次的爬起来,直到他跟着那群人走向一辆黑的发亮的小汽车,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她捶着胸口,好不容易喊出了他教她教了好久的那四个字:长生哥哥。
他只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有回头,一头钻进了那辆小汽车里。
她追在小汽车后边,一边跑一边喊着:长生哥哥,长生哥哥.......
从那以后,她就会说话了,可是她的长生哥哥却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自那以后,她不再敢做谁的尾巴,也不愿与人亲近,她总觉着感情越深了,有一天分开了的伤害就越大。
直到遇见颜景然母子.......
骤然梦醒。
她望着眼前的片陌生环境,眨巴了许久眼睛才想起,这是心理咨询室。
悠悠的支起身子,她爬坐起来,突然感觉脸上濡湿的难受,抬起手背擦了擦,一片泪痕。
自己竟在梦里哭出了眼泪,那么久远的事了,居然还能让她感触如此深,真是可笑。
她目光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见李医生已经不在房间了,于是拿起自己身旁的大大的无度数黑框眼镜带好,手指将刘海梳的遮挡住额头的疤痕,起身往外走去。
“醒了?”
冯晓豆打开门,寻声望去,只见李医生坐在门旁的长椅上,温和的微笑着看着她。
“呃........嗯,醒了”冯晓豆恭敬的朝他点点头,问:“李医生,我可以走了吗?”
“先坐一会”李医生抬手指了指对面的长椅“景然遇见了个老朋友,去叙旧了,待会就过来”
冯晓豆眨眨眼,揶揄:“额,哦,好”
待她坐定,李医生问:“想起什么了吗?”
冯晓豆皱皱鼻子,遗憾的摇摇头,说:“对不起,李医生浪费你那么多时间,我还是想不起来五岁前的事”
“没关系,想不起来就别勉强了,总有一天回想起来的”李医生安慰道。
冯晓豆在这个好似能洞察她一切心事的心理医生面前坐久了,总觉着不太自在,于是笑笑说:“我有点口渴,要不,我到楼下买瓶饮料等她吧”
“也好”李医生点头微笑,说:“有事想不起来了,就别勉强自己,或许想不起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嗯,再见李医生”
“再见”
汽车的尾气肆无忌惮的弥漫在空气里,分布在每一个有人分布的地方,逼迫的人连呼吸都不得不小心翼翼。
冯晓豆将口罩戴起来,百无聊奈的迈步在心理咨询中心门前的街道上,闲散的像个无所事事的人。
好一会之后,她看到不远处有一个ATM机,想起,每年大概是这个日期,自己兜里那张银行卡里的资金会有流动。
于是,索性迈步朝那ATM机走去。
哐!
一扇玻璃防护门,将冯晓豆关在了ATM机所在的玻璃间里头,世界瞬间变的没有了半点人声,静的,让她能听出来自己心跳的微快。
冯晓豆吞咽了一下喉咙里的干涩,捏撮着自己的手指,从兜里掏出一张,有些老旧的银行卡,犹犹豫豫的往插卡口塞去。
大概是因为紧张吧。
她也不知道,塞进去的卡ATM机原封不动的给她退了回来,并提示她:插反了。
她小小的惊讶了一下,抿了抿唇,拿起卡,捏在手里摩挲了两下,犹豫着要不要再次插卡。
“叩叩叩!”身后的玻璃门被敲响
冯晓豆旋即转头,只看见门外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人,妆容很厚重依旧盖不住岁月的留伤,一头微黄的小卷长发一丝不苟的披散着,嘴里的话被玻璃门尽数格挡,一脸不耐烦的斜着眼看她,还时不时的重重闭一下眼,好似要把她从视线里剔除一般。
冯晓豆会意,想是那人是急着用提款机吧,忙转头,迅速的将卡塞进插卡口里头,根据提示,谨慎的输了密码,接着就等着系统处理。
等时,心头生出一丝丝的百无聊奈,她视线投在了一侧明亮如镜的墙上。
墙上的反映是一个纤瘦的身影,穿着一套洗的有些发白的灰色运动服,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异常,精致的菱唇,挺翘的鼻子,再往上是厚重的齐刘海再加一副黑框眼镜,将大半张脸遮挡的严严实实。
但隐隐的从发丝的缝隙里依旧能看的出一块暗色的伤疤,从左眼皮、眉心延伸到额头里,像一块美玉落下了巨大瑕疵,实在可惜。
这伤疤跟着她有十多年了,每次无意中看到,眼依旧会被刺痛到,记忆里对于这伤疤的由来她不是很清楚,只是听她自小生活的福利院里的人说那是她五岁多被人丢到福利院门口的时候整个头都伤的很严重,后来就留下了这疤痕。
但,她对于五岁多以前的事早已没有半点记忆,如今连心理医生都没有办法帮她找回那段记忆。
“请选择您需要的服务类型”
ATM机提示音及时的将她从愁绪里头拉了回来。
她习惯性的伸手捋了捋刘海,尽量将面上的疤痕掩盖严实
迅速的将另一只手伸到ATM机显示器上,点了查询余额的选项。
也许,大多数人,每到这个时候,都会被银行卡上的余额,揪住心情。
通常,看到余额低于心里的期待,会难受堵心,畏畏缩缩不敢取或多取,带着扁扁的钱包,萎靡的离开。看到余额大于自己的心里期待,会忍不住开心雀跃,大手一挥,揣着一大沓红红的票子,欢愉的走出来。
当,冯晓豆看到自己卡上余额的那一刻,目光顿了一下,眉头微皱,咬着唇,僵硬的伸手,按了结束,取卡键。
十万!
又多了十万
从八岁时,收到入学通知和这张卡,带着兴奋和忐忑的心情走出福利院。
被一个隐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的陌生人,安排好了寄宿学校,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直到现在即将毕业的这所大学,且,每年这个时候,卡里都会多出十万。
除去自小生活必须花掉的那些,已经有差不多一百万了,是一些平常人挣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数字。
但那卡上依旧蹭蹭上涨的数字,就像一个一个加在她心上的砝码压的她难受,因为她根本不知道那钱从何而来,她不知道该不该心安理得的享用。
即便如此,生活所迫,她还是无所顾忌的用了不少。
重新将卡塞回口袋里,面上的愁绪还没收回,推开门,一股子刺鼻的香水味,像利剑一般刺激着她的鼻腔,她将眉头锁的更紧,强忍着此时若打便会显得不礼貌的喷嚏。
“哼!没钱还来看,真有意,一股子的穷酸德行,真是丢人现眼.......”
那女人用着浓厚的地方口音刻薄的表达着自己排队等候的不满。
或许她是从冯晓豆的举止、神态、穿着,笃定,她卡里没钱,待她走近了,还带着满眼鄙夷,狠狠的剜了她几眼
“对不起,让您久等”
清甜如泉水的声音,温和的让人浑身如沐春风。
那女人听了,握在门把上的手,僵了僵,随即抿着血红的唇,看也没看说话的人,用力拉开了门,带着倨傲的姿态以及高跟鞋与地板重重击打发出的脆音,进了那个安静又隐蔽的ATM机隔间里。
若这事搁在有些人身上,肯定不会如此罢休,至少都会回上几句嘴,比如:
“谁说我卡里没钱,我只是口袋小不够用,回去拿个大麻袋来装”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这卡里的余额够你买绕地球一圈的低廉香水了不?但我就给你看看而已”
“我这卡上余额的整数后边的零,以你的文化素质,能数的过来不?”……
(是的,猜的没错,福三妮儿会这么还嘴的…虽然…福三妮儿卡里是真没那么多…)
但冯晓豆不会。
很多认识冯晓豆的人,都认定,冯晓豆是个被打肿脸也不会还手的软包子,她没有太多的心机反骨,也不会与人交恶,即使被什么人欺负狠了,也放不到心上。
就在她转身悻悻然的离开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迎面快步走来,越过她的时候几乎把她撞倒。
她仓惶转身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正麻溜的用一根扎带将隔间的门把手与锁扣给绑住了。
做好一切之后,那个熟悉的身影经过她身边硬生生的一把拽住她,快步跑出了老远。
“那边有摄像头的,被人看到就遭了”冯晓豆一边跑一边气喘的说道“你这么把人困里头了,人找来就麻烦了?”。
“怕什么,反正我又不是抢钱,就是看不惯那德行”颜景然拉着她在自己车前停下,喘了口气,说:“还有你啊,你是不是受虐体质啊,她刚刚在外头骂那么难听,我大老远都听见了,你听不见吗?”
冯晓豆懵懵然的回答:“听不见啊,里头隔音的”
颜景然无语的翻翻白眼“算了,赶紧上车吧,一会人追来了”
“哦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