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耿扬祖没有失望。接下来,贺老师无意之中说到了墨暖的一则怪事。
“大概是小学四年级,有一次为了一点同学之间的小矛盾,墨暖竟然用美工刀割伤了一个男同桌出的手。我赶到的时候,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那个男生的手伤口很深,鲜血直流。虽然班长已经买了创可贴,但无济于事。于是我赶紧让班长把男生送去了校医院。”贺老师说到这里,轻轻“哎”了一声,又摇了摇头。
“可是墨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耿扬祖有些不解地问。因为根据他目前掌握的线索,墨暖并非如此冷酷的人。
“是呀,为什么这么做呢……当时墨暖手里攥着美工刀,极为冷漠地站在一边,两只眼睛就这样注视着自己的脚尖。她把美工刀攥得很紧,我害怕她会因为紧张和害怕而情绪失控,所以费了好大劲,才小心翼翼地把美工刀从她手里拿了出来。因为是课外活动时间,我就把孩子们全部支出了教室,自己一个人和墨暖好好谈了谈。”贺老师又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喔。”耿扬祖对贺老师接下来的话表示出了极大的兴趣。
“‘他骂了春子’,墨暖当时只说了这么一句。”
“春子?春子是谁?”耿扬祖瞪大了眼睛,不解地问。
“当时全校唯一的一个日本女学生,和墨暖同级。当时我带的四班,春子就在隔壁的三班。”贺老师提到“春子”这个名字,嘴角泛起了苦笑。
耿扬祖预感到“春子”这个名字和墨暖之间,一定有着某种令人意想不到的联系。
“春子的父母早年离异,这对父母不知因为什么缘故,竟然将她寄养在他们中国朋友的家里。小小年纪就寄人篱下,当时她的心情可笑而知。这个孩子给人的印象几乎和墨暖一样,沉默,内向,不爱说话,但学习好得出奇。但由于其日本人的身份,经常受到周围小孩子的欺负。无论是班里的同学,还是邻居家的孩子,似乎无一例外地把欺负春子当成了某种娱乐。”
尽管贺老师从墨暖说到了春子,但丝毫没有降低耿扬祖的兴趣。
“也许是因为惺惺相惜,又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从某一刻开始,墨暖和春子就成了朋友。春子衣着朴素,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总是一副面黄肌瘦的样子。于是墨暖就把自己的衣服送给春子,又常常带饭给她。一来二去,两人成了形影不离的好伙伴。”
“两个内向的孩子,能成为朋友真是不容易啊。”耿扬祖插了一句。
“是啊,不容易。看到墨暖和春子成了朋友,我们当老师的也非常高兴。在平常的学习和生活中,墨暖总是非常照顾春子。两人在周围人面前极力维护着对方……墨暖用美工刀伤人,也是因为这个。”何老师说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了一句,“其实我一直觉得墨暖和春子的关系不像是朋友,而更像是姐妹。或者,说的更玄乎一点,她们两个人互为对方的影子。谁都离不开谁,至少在小学毕业之前是这样的。”
“那毕业之后呢?她们去了同一所学校?”耿扬祖猜测道。
贺老师点头。“广陵中学,现在已经改名为扬州一中。果然,最好的学生,最好的学校,简直就是天注定的。”
耿扬祖离开贺老师家之后,就近找了家餐馆吃了顿饭。耿扬祖要了大煮干丝,和一份米饭。花十分钟解决了战斗,随后开始一边听着录音笔,一边拿出一个小本子整理刚才得到第一手资料。耿扬祖一边在本子上写字,一边由墨暖和春子的关系,想到了自己和付惠小时候的样子。不同的是,墨暖和春子是闺蜜,而他和付惠是青梅竹马。
不过,过分神经质的耿扬祖,总觉得闺蜜这个词不足以定义墨暖和春子的关系。但是关于这种猜测,也只能等下一步的调查给他答案了。
位于扬州邗江区的一幢老旧的居民楼里,耿扬祖见到了墨暖初中三年的班主任牛老师。牛老师如今已经六十岁高龄,腿脚不便,即便在房间里,也只能靠着轮椅移动。耿扬祖看着牛老师吃力地转动轮椅,从书房来到客厅,心中有一瞬间闪过了一丝负罪感。
耿扬祖表明来意,牛老师听了只是点了点头。看得出,墨暖在牛老师的心目中,印象并不十分深刻。耿扬祖有些失望,觉得从牛老师口中或许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果然,牛老师一开口就给了他答案。
“墨暖……墨…暖……我带过这个学生吗?抱歉,时间太久了,我都记不住了。时间太久了,而且,我现在脑子不好使了,总是忘东西。”牛老师摸了摸自己白发苍苍的脑袋,似乎在极力回忆一切有关“墨暖”这个文字符号带来的影像资料。
耿扬祖看到这里,只能耐心等待。他已经不计较自己这会儿正干坐在沙发上,眼前的茶几上并没有茶,甚至连一杯水都没有。待客之道是对正常人来说的,面对一个腿脚不便记忆力减退的退休老师,他的心中只有尊敬,以及尚未退去的负罪感。
或许,自己不该答应付惠,来调查墨暖的事。可是这种事情一旦有了开始,就必须结束。否则,只能让自己的处境更加尴尬。
“真的一点都记不起来了吗?老师,因为这个关系到电影奖项的评选是否公正,所以请您务必想起点什么,拜托了。”耿扬祖双手合十,冲牛老师作了一揖。
“啊……这个,墨暖……墨暖……那个,有她的照片吗?有的话让我看看,或许我就能想起来了。”牛老师尴尬地笑了笑,随之那沧桑的脸上皱纹遍布,仿佛要将这张有些呆滞的脸淹没在皱纹之海里。
耿扬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墨暖的照片,恭恭敬敬地递给牛老师。牛老师一只手接过照片,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浆洗得发白的衬衫胸袋里掏出了老花镜戴上,开始仔细端详照片。看了大约有一分钟,牛老师依旧面无表情,将照片交还给了耿扬祖。
“我好像见过这个学生,但……实在抱歉,印象太淡了。你知道的,我脑子最近越来越不好使了。”牛老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啊,这样啊,那就没有办法了。”耿扬祖虽然心中失望,但脸上还是挂着非常礼貌的微笑。他又和牛老师客套了几句后,就打算起身离开了。
客厅的门开了,走进来一位气质娴雅身穿白色旗袍的女士,看上年近四十,皮肤保养得非常好。牛老师向耿扬祖介绍,这就是他的妻子。
女士虽然对于耿扬祖没有什么好感,但一看到桌子上的照片,便立刻叫出了这个名字。
“墨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