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逐渐黑透,一轮昏黄的圆月,无精打采地挂在暗沉的天空,洒下朦胧的清辉。
不知何时,刮起了强劲的大风,直刮得树枝拼命地摆动,刮得晚归人家的炊烟,弯成了美人婀娜的腰肢。同时,也刮走了令人难耐的暑气,仿佛只在一瞬间,空气中,已然嗅到了初秋的凉意。
此时,万经纶正悄然无声地绕到倚香院的后院,他望一眼紧闭的巨大院门,放弃了从那里进入的想法。顺着高高的院墙,慢慢地巡视了一圈,想要找到最有利的地方,便于翻墙而入。
可是,转到最后,万经纶有些绝望,倚香院的后院,院墙坚固而高耸,凭他的功夫,倒也可以勉强翻过去。
不过麻烦的是,他从来没有到过这处院落,并不清楚里面的情形。如果冒然闯入的话,兰姐的人,虽说不见得会为难自己,可若是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陆齐俊颜的话,那么自己已经打草惊蛇,兰姐必将格外地小心,以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寻找陆齐俊颜了。
想到这里,万经纶硬着头皮,移步到后院的大门前,伸手轻轻试着去推门,不出所料,两扇沉重的木门,纹丝未动。
刚把手缩回来,却听到里面传来脚步之声,仔细一听,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是向着大门的方向而来。
万经纶慌忙后退,躲到拐角的一处阴影之下,屏着呼吸,一动不敢动。
不多时,就听吱呀一声轻响,大门从里面被推来,却只打开了半扇,接着,一个身材壮实的大汉,闪身来到门外,就见他左右张望一阵,方转身回去。紧接着,走出来两个身穿黑色劲装的汉子,手中各提着一个麻袋样的东西,快步匆匆离去。
万经纶打量着汉子手中的那两袋东西,越看越觉得奇怪,猛然间,他打了个激灵,莫非……袋子里装着的是人吧。一念至此,万经纶不再犹豫,脚尖点地,纵身悄悄尾随上去。
那两个汉子穿街过巷,专捡黑暗无人的小路走,动作极是娴熟利落,万经纶不远不近地跟着。好在今夜风大,到处都是呼呼的风声,两个汉子一路疾行,并没有留意到身后的尾巴。
大约小半个时辰后,来到城郊的一座小山下,山势不高,却树木林立,地上到处是乱石堆积,杂草丛生。原来,这里就是怀德县里的一处乱葬岗,专门抛弃死尸的地方。
两个汉子没有停步,顺着一条狭窄而泥泞的山路,蜿蜒而上,过了半山腰,是一片茂密的杂树林。树木长得颇为怪异,或倾斜弯曲,或相互交缠,总之,几乎所有的树木都是七扭八歪,像一群跳着独特舞蹈的疯子,在阴气森森的夜里,更加透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
两个汉子站在杂树林里,左右环顾片刻,同时将手中的袋子,远远地用力抛出,而后朝抛出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这才相跟着,速度飞快地跑下山,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万经纶蹲伏在路边的草丛中,过了好一阵,待确定两个汉子的确走远了之后,方慢慢地站起身,长长吁出一口气。
此时天空的那轮圆月,似乎越发的昏黄,不时被厚厚的云层遮蔽,失去唯一的光亮。
万经纶壮起胆,试探着向杂树林的深处走去,眼睛在漆黑的林中搜寻。终于,借着昏黄的圆月,再次从乌云下露出的些许光晕,他看到了那两个被抛弃的袋子。
万经纶磕磕绊绊地奔了过去,缓缓蹲下身体,伸出颤抖的手,解开袋子上的封口。袋口一松,里面赫然滑出一颗黑发散乱的头颅,吓得万经纶往后一侧身,脚下正绊在一截枯树桩上,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口中险些惊叫出声。
万经纶轻抚着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此时此刻,独自置身在这荒凉的乱葬岗上,头上阴风阵阵,怪叫着呼啸而过,而眼前,面对的却是两具不知何人的尸体。万经纶开始后悔,放着舒服的日子不过,偏偏到这里找罪遭,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副药吃错了,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有心起身返回,转念又一想,反正来都来了,还是看清楚死者再说。
这样一想,万经纶咬着牙,将袋子里的尸体狠命地一拽,微明的月色下,一张女人白森森的脸孔展露在眼前。
万经纶定定神,引颈细看,就见女子惨白发青的脸上,双目圆睁,而脖颈处,尚露着一截闪着微光的银质发簪。
待看清女子面容的那一刻,万经纶的心脏猛地一跳,接着,他再也顾不上恐惧,急忙解开另一个袋子。果然不出所料,两名女子,以同样的方式,决绝的姿态,了结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万经纶看罢,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这两个死去的女子,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也可以说是非常的熟悉。在国公府里,他经常能看到两位姑娘的身影,与她们同时出现的,就是令他梦寐思之的表妹,陆齐俊颜。
万经纶开始有些心慌,从陆齐俊颜两名贴身丫头的惨死来看,那如花般娇艳的陆齐俊颜,定然也难逃厄运。一想到自己朝思暮想,却无法得到的美丽佳人,此刻,或许正被某个猥琐恶心的男人,随意亵玩蹂躏,心中竟有种莫名的疼痛和愤怒。
不过,万经纶的恼恨,并没有持续多久,但凡世上的事情,都存在着两面性,抛开让人沮丧的一面,万经纶很快就发现了另外可喜的一面。
现在通过两个丫头的尸体,不难断定,陆齐俊颜就藏身在倚香院。既然入了青楼的门,那么只要出得起银子,还担心不能一亲芳泽吗?再者说,自己可是堂堂的王爷,想要将陆齐俊颜带离倚香院,还不是易如反掌。
尽管想到陆齐俊颜,可能已经不是白璧之身,多少心里还是有些遗憾,不过,若非她落入青楼,自己此生,能否有机会得到她,可就难说。现在,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以后,自己就可与心仪的美人,日日缠绵相伴,实在是妙不可言。
正当万经纶想入非非之时,唰啦一声,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落在他的脚边,惊得万经纶立刻弹跳而起,紧张地左右环顾。四周漆黑一片,树木影影绰绰,分不清是树影还是人影。
唰啦,又一块石头应声而落,正好砸中先前的那块石头,碎末飞溅,迸射到万经纶的短靴之上。他不由失声大叫起来,一扭头,逃也似地向山下奔去。
万经纶一口气下了山,头也不敢回,继续朝着城里的方向,没命地狂奔。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全身冷汗淋漓,头发丝倒竖,如同一只丧家之犬,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看着万经纶狼狈逃窜的身影,消失在山脚下。从杂树林后,转出四条人影,个个身高体健,身着黑色夜行衣,黑巾遮面,只露出两只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光的眸子。
其中一人发出轻蔑地笑声,低声道:“想不到平日里,张狂不可一世的齐王,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看他方才慌张的样子,用屁滚尿流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旁边一人,也跟着轻笑几声,附和道:“其实齐王的表现,并不奇怪,他从十几岁开始,就沉迷酒色,整天醉倒在女人的温柔乡里,再好的身子骨,也会被抽干。现在啊,别看齐王外表光鲜,那不过是外强中干,早就不中用喽。”
“行了,别没事闲磨牙,主子们的私事,也是你们可以随便议论的?还是抓紧时间,干点正事。”
说话的人,显然是四人中的小头目,此时正弯着腰,查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
另外三人不再作声,都围拢到近前,合力将两具尸体,重新装回袋子里。
其中一人指指装好的袋子道:“这个怎么处理,要带回去吗?”
那名小头目冷哼一声道:“哪来那么多废话,赶快提上袋子,送到县衙,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县令大人处理。”
“是。”随着低沉整齐的一声回答,四人猫着腰,脚步轻快地直奔山下而去。
与此同时,县衙里的袁明致,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县衙的大堂,与霖哥儿一起喝茶。
袁明致透过半掩的大门,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估算着出发的时间,脸上有些焦急之色。
霖哥儿正襟危坐,暗中查看一眼袁明致的神情,轻声问道:“大人,您不是有事要出去吗,为何还不动身?再等下去,夜都深了。”
袁明致微微皱眉,道:“本官在等倚香院那边的消息,这个时辰,也该有动静了……”
霖哥儿迟疑着道:“大人,您只管放心地去忙,这里有学生在此守着,应该……不会误了大人的事情。”
袁明致抬眸看着霖哥儿,心中不由暗暗好笑:这个傻小子,此时尚被蒙在鼓里,等下本官就要带人去挖你亲姑姑的坟了,还傻乎乎地一个劲催促,唉,本官真是于心不忍啊。
正在这时,衙役头孟才,疾步走进大堂,冲袁明致拱手回道:“回禀大人,四名侍卫已经回来,正在门外等候。”
袁明致眸光一闪,赶忙站起身,道:“快叫进来。”
四名侍卫应声而入,将手中的袋子放到地上,对袁明致道:“大人,这是倚香院今晚,悄悄扔到乱葬岗的两具女尸,属下特意带回来交给大人,不知有用否?”
袁明致点头道:“做得好,快把袋子打开,本官要亲自验看。”
袋子在众人面前,打开,袁明致蹲下身,仔细查看着两具尸体,死因一目了然,死者的面孔却是陌生的。袁明致默默看了半晌,方站起身,对孟才说道:“把尸体抬到后院,请出仵作,细细勘验,而后将结果报与本官。”
孟才领命,招呼过另外的衙役,一同抬着尸体,直奔后院而去。
袁明致这才转向四名侍卫,开口道:“请你们详细讲述一下,事情的经过,越详细越好,任何细节都不要漏掉。”
那名小头目上前一步,行礼回道:“回禀大人,属下奉命潜伏在倚香院的后院外墙之下,刚刚隐住身形没多久,意外发现还有一人,形迹可疑,绕着院墙不断地来回搜寻,属下便不动声色,暗中盯着他。”
“此人是何人,是否熟识?”袁明致插言道。
“属下都认得此人,大人也很熟悉,他就是齐王。”
袁明致哦了一声,饶有兴趣地追问道:“后来呢,接着讲。”
小头目继续说道:“后来,倚香院的后门忽然打来,出来两个黑衣大汉,手里提着两个袋子,一路奔郊外走去。齐王尾随在后,属下也紧跟着那两个人,一直跟到乱葬岗上。”
“这么说,齐王也看到了尸体?”
“正是。大人,从齐王当时看到尸体后的反应来判断,他应该认识两名死者,而且还很熟悉,几乎一眼就已经辨认出来。之后,齐王坐在尸体旁,思虑了许久,要不是属下略施手段,吓了他一下,恐怕,不知要坐到什么时候呢。”
袁明致扶额沉思起来,能让万经纶感兴趣的人,首先是女人,而且必定是漂亮的女人。他不会平白无故地盯上倚香院,这里面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陆齐俊颜,难道说……万经纶已经得到消息,怀疑陆齐俊颜藏在倚香院了吗?
思及此,袁明致觉得,当务之急,就是尽快查清两名死者的身份,这一点至关重要,一旦确定两名死者与陆齐俊颜有关,那么,以后的事情就好办得多。
可是这里熟悉陆齐俊颜的人并不多,偏巧今晚万经纬又不在……忽然间,袁明致想到了霂云长公主,也许眼下,只有她能帮上这个忙。
“杨师爷,你替本官去一趟欣悦客栈,请长公主务必连夜过来,帮忙辨别一下两具女尸的身份。如果她不肯来的话,顺便请她的侄儿,陆齐俊生前来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