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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险象复还生,面临抉择

【好人有好报】

冰天雪地的世界里,白色是十分晃眼的。到后来她怕眼睛被刺伤,便系了一个黑色的布带蒙在眼睛上,倒是舒服多了。

云见不敢接近远处那些劳作的人堆,于是她便打定主意贴着雪山走。倘若向着一个方向一直走,总会找到人家的吧。

看那些人的动作,有人腰上绑着绳索,背后拖着半人高的冰块,艰难前行;亦有人蹲在河边,不知道在做什么。

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银钱可捞,总不会是为京中富贵人家凿冰的吧?

凡是钟鸣鼎食之家,冰窖是必不可少的,可这阵子帝京差不多也已入冬了,这些人还不歇歇?

雪深快要没上膝盖,成了真正的“一步脚印一个坑”,冬季最冷的天气不是下雪,而是化雪。周围尽是天寒地冻的景致,云见走了只有一会儿,耳朵和鼻尖就没了知觉。人体大部分热量都在头部,她十分懊悔,为什么之前没有找个帽子戴上。

她走了两天,夜里就宿在山中,身上没有火折子,只得像原始人一样学着钻木取火。从树上折的树枝是有些潮湿的,钻了好久也没什么反应,掌心被碾得通红。她也饿了好久,先是饿了一天一夜,第二天是豁了出去,挨个树洞掏松鼠窝,偷人家过冬的粮食。

云见都快哭了,她可能是史上最心酸的侯爷了,竟然沦落到和动物抢食的地步,也不知道松鼠记仇不记,不然她被一堆小畜生围攻就更心酸了。

宿在树根底下,临睡前还不忘烤一烤身上的棉衣棉鞋,穿上就更暖了。睡就挨着灭掉的火堆睡,是害怕火光会引来野兽。

白天她仍然贴着山脚走,就见远处的雪地中,似乎有一个大胖子躺在那里。终于见到人迹,云见十分兴奋,她连忙跑过去,到了近处才发现,这并非是什么人,而是一只……熊。

这畜生似乎受了伤,雪地里殷红一片。微弱的白气呼出来,它并未死透,看到云见过来,眼底先是有些恐惧,继而变成了凶狠,大约是想杀了她。

从它的体积来看,倒并非成年的熊,它在地上挣扎着起身,终于还是失败了,于是作出一副任人宰割的架势,眼底都透着绝望。

云见下意识地摸着腰间的烟斗,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庞大的野畜,这种兽类并未经过驯化,会伤人也说不定。她的内心有些纠结,如果杀了这熊,扒了熊皮,她穿在身上,是绝对的保暖,也是绝对的安全——在山林野兽中,熊是最凶猛的,除非遇见狮子老虎。

可是……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幼熊奄奄一息,连伤她的能力都没,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她一定要见死不救?

若救了,这熊成为中山狼,将她吃掉该怎么办?

她犹豫再三,终于咬了咬牙,决定走掉不管。可是走了没两步,她还是忍不住回头看,那熊脸朝上,吐出微弱的白气,看起来可怜而无助。

云见啊云见,你都到这个份上了,就当行善积德了行不行?

毕竟想活下来的心都是一样的,所以云见对着这头熊,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

她转回身,重新走到黑熊的身边,蹲下来认真地说:“熊大哥,我对你没有任何恶意,我也不想杀你,看你这么可怜,我就帮帮你吧。不过你可千万要保证,我救了你以后,你不准吃我!”她睁大眼睛看着这头熊,“如果你吃我,就让你穿肠肚烂,让你身上的毛都掉光,活活冻死,知道吗?”

云见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她抓起熊的熊掌,强行跟她击了一掌:“在我们人类的世界里,击掌为盟是一种很重要的誓言,你可千万不能违背!明白吗?”

在她的手触及熊体的时候,这熊明显瑟缩了一下,显然对云见也并不信任。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好像她就上赶着犯贱一样,这熊毛怪扎人的,它以为她很爱摸吗?

云见从衣服上撕下布条来,熊的伤口在腹部,看来是被人刺伤了,她把熊扶起来,虽然这熊的眼里尽是凶光,不过她还是小心翼翼地帮它包扎了伤口。

“死就死吧!”云见算是豁出去了。

她用眼角瞥着熊的熊掌,专门用来舔蜂蜜的那只是很值钱的,要是现在再抓条鱼来,她是不是就天下无敌了?

熊的胆好像也很值钱,能救命,熊皮没什么用但是穿在身上安全又保暖。如果这熊真的不安分,那就取了这身宝贝,说不定还能救了自己。

所谓善恶一念间,或许就是这个理儿。

云见救了它,又怕他饿,把身上为数不多的松子分给了它一部分,不过熊不吃。

一人一熊跑到树下歇着,渴了就吃几口雪,这种日子再过上一阵子,她就彻底成了野人了,云见想。

看这幼熊并没有恩将仇报,云见决定跟它交流交流感情,可是刚一伸手,这熊起身便跑了,带起来的一阵风把她带得向后倒去。

到底是野兽,怎么也亲近不了。她摇了摇头,一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一边思量着该往何处去。

有熊受伤,说明一定有人在此出没,只要有人迹,她就得救了。问题的关键是,人在哪儿呢!

她真是要气死了,先前那个阿大说要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可不就应验了么!她现在正是这个境地,半点不差!

要她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侯爷受这种罪,还不如杀了她。最近的日子对她来说,恐怕只有鬼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所以为了发泄心中的愁怨,云见气聚丹田,沉声一吼:“啊——”

似是回应一样,只听近处有野兽的嘶吼传来:“啊!”

云见:“……”

她不安地站起身来,这时只听一声呼啸,有野兽从后面袭来。云见下意识地闪开,却被一道身影扑了个正着。她被一只熊压在身下,那熊伸出舌头来,作势要舔她。

都说熊最厉害的就是舌头,像猫一样长有倒刺,如果被熊舔上一口,半边脸就算没了。云见又听说熊最爱捉住人以后,捧着人的脑袋把天灵盖舔开,直接舔人的脑浆喝,也不知道真假。

真也好,假也罢,她并不想亲身验证啊!

云见掏出腰间的半截烟斗,防止被人舔掉脸,她直接把烟斗杵进了熊的嘴里。那熊更愤怒了,吐掉口中的东西,大掌掐住云见的脖子,莫说用力了,轻轻一捏就能把她捏死,她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面色涨红呼吸困难。

难道她堂堂小侯爷,今生注定葬身熊腹,就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大雪地里了吗?

突然,后方又传来一声熊吼,云见都要哭了,难道说她竟有招熊体质吗?可能她就要葬身两只熊腹之中了,这大概就是所谓是“死无全尸”。

没想到后来的那只熊竟然一把扑开身上的这只,大量的冷空气涌进胸腔,冷冽而新鲜。云见连忙爬起来,向远跑了几步,再回头就见后来的那只熊,腰间正绑着一条熟悉的布带,乃是先前被她救过的幼熊。

熊语她不懂,只是每当大熊意图对她发起攻击,就会被幼熊拦下,以至后来幼熊朝她走过来时,她连躲都没躲。

幼熊将一只身上带血的兔子扔到她面前,嘴里发出“呜呜”的奶音。

好吧,她懂了,幼熊是回来报恩,给她捉食物去了。真好啊,终于不用再偷松鼠的粮食了,所以说,好人还是有好报的!

一人二熊在树下烤兔,虽没有盐,可云见早已饥肠辘辘,吃得倒也挺欢。两只熊明显是不够分吃缺了一条腿的兔子的,于是大熊把多半只兔子都让给幼熊后,便用一脸垂涎的表情,望着云见。

云见:“……”

算了,为了自己的小命考虑,云见爬起来,刚想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她转回身来,望着那头幼熊,双手合十放在面前,虔诚地说:“熊哥,我知道你不会说话,但我救了你一命,你也救我一命成不成?您老在山中多年,我初来乍到晕头转向,麻烦您老给我指条明路,我想走出这里,回到自己的家乡,我应该朝哪个方向走呢?”

她怕熊不理解自己的意思,于是她竖起双指,指尖向下,模仿双腿走路的样子,而后再次双手合十:“熊哥你有亲人,我也有啊,我也想回家啊。反正我哪儿也不认识,能让我信你一次吗?”

看这头毫无反应的幼熊,云见也知道自己是疾病乱投医了,连熊知恩图报的事情都能遇到,还有什么奇迹不能相信呢?

她叹了口气,本来就不抱希望的事情,既然如此,那就挥手作别吧。不料她刚走出两步,就听身后的大熊吼叫一声,大步跑到云见的身前,继而跑到云见的左前方,不住地比划着。

这是要她……往这个方向去吗?

云见的手搭在额头上,眯眼瞧了瞧,反正无论向哪边都是茫茫的雪地,走便走吧!于是她谢过这头大熊,整理衣装,重新上路。

这边有了上路的目标,那边的楼玉寒却像个无头苍蝇一样。棉衣是足够暖的,行囊里还装了一套,是带给云见的,可棉衣再暖也抵御不了心寒。盐城的官差是个酒囊饭袋,什么也查不出,就在他决定出海乱转,瞎猫碰死耗子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一封匿名信。

没有落款,亦没有言明给谁,他在客栈外四处追踪,也找不到送信之人追问清楚。他将信将疑地打开信件,上面写着:侯爷有难,身在北荒,出海向东北方向而行,不见雪山不要停。

他将信件揉成一团,不信还能怎样呢?金株草的味道完全被大海隔断,若在陆地尚有希望追寻,偏偏隔了这片汪洋大海!

现今他赶到北荒,昔日荒地如今落满大雪,雪深而绵,抬起头,远处四面雪山环绕,天色湛蓝了无生气,哪里会有人烟?他的虫子因为寒冷而睡在小盒里,到这个时候,什么狗屁的金株草,竟半点用处也没!

楼玉寒的脸绷得很紧,可眉间散不开的愁云还是出卖了他的内心,下巴上青灰色的胡茬使他看起来有几分狼狈,眼底的血丝尽显沧桑。

全都乱了,在遇到云见之后,不过都不重要了。云见因他而走失北荒,倘若落到那堆淘金人的手中,自是不会再有生还的机会——这批人来此淘金,都是一些亡命之徒,淘金可获暴利,被抓到这里的人,或是朝廷死囚犯,或是街边行乞的孤寡之人,他们除了在这里劳作而死,此生都不会有什么旁的结局了。

雪地便是无形的牢笼,没有人能逃得走。淘金之处又那样隐蔽,如果没有他们的人带路,普通人是怎么也找不见的。

楼玉寒越想心中越寒,云见千万不能有事!她贵为侯爷,十指不沾阳春水,重活都干不得,哪里能在刺骨的冰水底下淘金呢?这么多天过去,她的手一定生了冻疮吧?她走时衣着单薄,来到这里可有棉衣穿?她一个金堂玉马家出来的姑娘,天下谣言再毒也不能使她受伤半分,这里可都是实打实的苦,她怎能受得住?

都是他,是他害了她!若他没有赴宴,没有过于自信,若他陪在她身边,他怎能舍得让她被别人打骂,受损分毫?

楼玉寒的心已然冷若冰霜,她苦在身,他痛在心。遇到云见之前,他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他被人所救,只知为那人做事,以他马首是瞻。遇到她以后,他的报应便来了,他所做的一切,害了她,后果却应在了自己身上,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万分。

他已经万念俱灰了,唯一的希望便是找到云见,向她好好道歉,全都坦白。他不想再隐瞒了,更不想失去她,他什么都不要了,为了她,万千富贵皆可抛,恩情也报得差不多了,就放过他吧,他只想要她。

云见,求你,求你坚持住,求你等一等,再忍耐一下,一下就好。我来救你,等我,千万不要放弃!今后再大的风浪和困难都由我为你挡,我都陪你承受!

楼玉寒站在雪地中,四顾茫然,最终将心一横,随便找了个方向便寻了过去。能不能碰见,全都看命罢!

谁也不知这片雪地有多大,云见有些懊恼,都怪她没有好好研究过大绥的疆土版图,这究竟是个什么鬼地方?怎么走了这么久还不见头?

难道说,那只大熊给她指的方向是错误的,她走错了?

即便如此,也不至于这么多天还是走不到头吧!她已经不想吃雪了!她想洗澡,想吃涮锅子,想念柔软的大床,她想回京城啊!她发誓,只要这次能回到京城,她就再也不走了!死也不走!

“啊啊啊啊啊!”

云见停下脚步,整个人向后仰倒,在雪地里丧气地胡乱蹬踹。扬得到处都是雪沫儿。雪很厚,她陷进雪地里,如果不在高处看,是看不到这里有人躺在此处的。

累,真的太累了。连着走了这么多天,腿像灌了铅似的。她这辈子走过的路加起来都没今天多,老天爷对她太残酷了,一点也不疼爱她这个孙女!

就这样吧!她要睡觉了!云见闭上眼睛,破罐子破摔地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百米之外。

楼玉寒看到地上的脚印,接近一尺的雪坑,他终于看到了人迹!只是在行走的过程,踩下去的雪坑还伴随着旁边积雪的落下,脚印已经被破坏,只能看出是坑。楼玉寒顺着脚印望去,远处是一座雪山,是了,云见很有可能逃了出来,跑到了雪山里藏身。不管是不是云见,他都要去看看,如果脚印属于那些淘金人,更好了,那就一定可以问出云见的下落。

这么多天,楼玉寒的脸上终于有了喜色,喜上眉梢,冲淡了这么多天的愁云惨淡。他高兴得连嘴都合不上,最后都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迫不及待了,于是轻功一提,连忙向雪山那头飞去。

命运弄人,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百米外的人形坑中呼呼大睡着。

云见做了个梦。

梦中她回到侯爷府,封笑离还是封笑离,他还没死。她回到了数月之前,每日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封笑离的房中,在桌边托腮望着后者傻笑。

他便是什么都不做,云见也能瞧他一整天,不为别的,养眼。

封笑离是个矜贵的人,虽然只是从楼中领回来的,可那周身气度,丝毫不输大家族的贵公子。云见从不看轻他,把他当作座上宾,要求府中上下伺候他像伺候自己的祖宗那样。

他喜欢西羌的瓜果香甜,她便让人去买;喜欢东胡的马头琴,她就让人学着做;喜欢古代名儒大家的字画,她就一掷千金,求也要求来。

喜欢南巷大婶现磨出来的热乎豆浆和对门小哥炸出来的油条,她便早早起来去排队,早起虽累,心却是甜的。

所做一切,都只为看他停下抚琴的双手,闭着眼睛摇头失笑:“侯爷啊……”

那一笑,笑得她神魂颠倒,三魂去了七魄,死也值了。

如果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白月光,那么封笑离就是她心中晃瞎万人的那一道,皇位给她都不换。

然而,白月光还没亮完呢,旁边突然冒出来一位红衣公子,上前一把砸了那琴,甩着折扇似笑非笑:“侯爷昨晚还在草民的耳边说只宠我一人,怎提上裤子就走,说话不算话呢?”

把她气得直结巴:“你你你不要血血血口喷人,本本本侯什么时候跟你睡睡睡一被窝了!”

红衣公子衣裳一扯,胸膛处尽是暧昧的红痕,让人遐想联翩,好悬没把云见的眼睛晃瞎。

这个时候,背后又传来一道声音:“渭明,嫁给朕,从今以后你就是朕的皇后,母仪天下,任何死罪都能赦免。至于这些人,朕会杀了他们,免得你烦。”

云见一时语塞,不待她开口回应,就听下人急急忙忙跑到亭子这边来,结巴道:“侯侯、侯爷大大大事不好!公公公主她非要进来,小的们拦不不不住哇!”

下人话音刚落,人未至声先闻,邑清欢那小妖精大声喊道:“云渭明,本宫怀了你的孩子,你今天究竟娶我是不娶!你若不娶我,我这就去告诉皇兄你非礼我!”

云见一个脑袋两个大,怎么什么好事都撞一起了?

公主还没来,后面又窜出一个下人:“侯爷,不好了!老侯爷自尽了!”

“侯爷……”

“侯爷!”

“侯爷!”

她是真的被这些人喊疯了,于是云见抱住脑袋,跺着脚大叫道:“啊啊啊啊啊都不要再喊了!”

冰冷的雪花灌进嘴里,云见睁开眼睛,腾地坐起来,吓得面前的男人跌坐在地上,直愣愣地与云见对视。

“侯爷,您终于醒了?”

“什、什么玩意,你们是谁?”突然在雪地中出现的四个人,让云见一脸懵,难道这是梦中梦?梦里做梦发生那些事,睁开眼睛就看到认识她的人了?

“侯爷,属下来迟,侯爷受苦了!”他作势就要去拉云见,不过被她避开了。

她自己从地上站起来,拍拍身上的雪:“这梦做的,要是第一次做梦我也就信了,都梦了这么多次,醒了也没人救,怪失落的。这回老子不用你们救了!都滚吧,反正都是假的,救不救老子也出不去了!真以为老子不知道这是做梦呢?”

云见气哄哄的,头也不回便走。她学聪明了,她才不信呢!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全都是幻觉!

“侯爷!”

有人跑到她的面前,在她面前扑通跪下:“侯爷,属下乃望云阁,阁主笑离公子的亲信部下之一。属下当真没有骗您,这不是梦!属下特奉笑离公子的命令,接您回京的!”

“望云阁?江湖组织跟本侯有什么关系?笑离公子又是谁,跟封笑离同名就可以出来骗人?”云见心中警铃大作,“还是说你们是来杀我的?”

说着,又摸向了半截烟斗。

直到这人掏出了一柄折扇,云见才算相信,因为这折扇乃是她曾经送给封笑离的礼物。

“回禀侯爷,阁主说一切等您回京后,他会全部告诉您,希望您相信我们。”

“好吧。”云见点了点头。

不管是真是假,起码看到人了,等离开了这个鬼地方,再弄清楚也不迟。

云见转身,上了来人带来的马。临走之前,她回头望了一眼,方才入睡没多久,她仿佛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笑声,那笑声好像是从远处飘来的,如今看去,竟连半点影子也没,白茫茫仍旧是白茫茫的,没有人迹,没有人出现,更没自己心心念念想了很久的人。

楼玉寒,我得救了,你在盐城,也务必平安啊。

我不怪你的。

【她需要成长】

一路上,云见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她竟然被人带到了北荒,那是大绥的边境,再向北走,就到了罗刹国,红毛鬼子的地界。

那个亲信的名字唤作张显,这些日子,他像个话痨一样,对云见不住地解释着:“笑离公子一直都是望云阁的阁主,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侯爷不知道望云阁是什么吗?”

云见当然不知道,她要知道,就不用问了。

他们已经离了北荒好远,过不了几天就可以回到帝京了,张显这个大话痨滔滔不绝地对云见讲述着他们望云阁,语气之中颇为光荣,一路上倒也不是很枯燥了。

封家自打大绥开国以来,就是云家先祖的侍卫,专门保护侯爷而存在的。封家的子嗣无条件守护云家,世代都是如此。

可是随着每一位侯爷势力的扩大,为朝廷办的事情的隐秘,云家越来越需要属于自己的力量,能够为自己调遣。

于是便有了望云阁。

看似一个低调的江湖组织,背后却是淮安侯在撑腰,历代封家人便作为阁主,封家的子孙也都要很严格的训练,武功必定要很高,才智也必须过人,否则便不是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为了方便行事,大绥各地都有望云阁的人,只是平素低调,不像其他武林人那般招摇,所以江湖上大部分人并不知道这么一个存在。

但是皇族和朝廷知道。

望云阁训练有素,高速的办事效率,使得很多人垂涎忌惮,但云家毕竟是开国功臣,又一向效忠朝廷,是皇帝的一柄利刃,便也无人多说什么。

直到她爹云承,将望云阁作为造反的班底,终于引人诟病,到后来,她爹云承去世,望云阁一度解散。

毕竟无人查得出望云阁的成员究竟分散到了什么地方,只有云承和阁主知道,故而朝廷无法处置,只能相信它是真的解散了。

“那你们……”

不是都解散了,这些人又是怎么回事呢?云见有些不理解。

张显道:“我们一直都是阁主的心腹,一直都跟在阁主身边,别的事情我们不清楚,只要听阁主的吩咐就够了。”

倒是个绝对忠心的人,只是看起来,他们忠心的更是封笑离。

云见一时无法接受,原来她的身后竟有这么大一个组织在默默保护她,或者这些人都将供自己调遣,似乎她当了这么多年的侯爷,还是第一次拥有调动别人的实权。平时都是对别人下达命令,那些官去服从,这回是她实实在在去指挥人,感觉十分不一样。

又行了几天,马车终于踏进帝京的城门。云见打开车窗看着外面熙来攘往的街道,听着熟悉的吆喝叫卖声,竟然有种重归故土的感动。

万万没想到,这些人会把她带到永春楼。这里是她第一次遇到封笑离的地方,同样,也是她错认封无涯的地方,更是因为这里,她才会遇上楼玉寒。

云见道:“干什么,大白天逛哪门子的青楼,本侯要回府。”

马车旁站着那人作势要去扶她,回答说:“侯爷,阁主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日了。”

永春楼白天歇业,晚上才开,此刻正是白天,她还穿着那带味儿的棉袄,一身土爆了的打扮,这个样子去见封笑离,倒是有点失礼。

但是看这些人的意思,并不打算给她回府换衣服的机会,她耸了耸肩,面子是什么东西,可以吃吗……

她被带上三楼,这里尽是一些达官显贵专门来的地方,二楼以下皆是平民。永春楼没有那些欢声笑语,也没有醉醺醺的客人和香艳的小曲,倒显得清雅许多。她四处打量着,终于停在一间房门前,张显敲了敲门:“阁主,我们回来了。”

房门打开,封笑离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云见的身上,上下打量着她。已经看开的云见还是不免有些尴尬,张显已经识趣离开,房中只有她和封笑离两个人,她头一矮,顺着后者的腋下钻进房里,四下瞧了瞧,说:“你在这里住的不错嘛,看这屋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这里的主人呢!”

封笑离弯着唇角笑了笑,说:“不错,侯爷好眼力,永春楼一直是望云阁的产业,我也的确是这里的主人。不过现下侯爷来了,您才是这里的主人。”

“我?”云见睁大眼睛,她又四处看着,又开门到走廊看,看着楼下的大堂,看着这里的一切,封笑离就一直默默跟在她的身后,很欣赏她的这种反应。

“不是吧,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哦。”她转了个圈,她几乎是这里的常客,是遇到笑离之后才没有再踏足过这里,结果她砸了那么多的钱,照顾了这么久的生意,现在却有人告诉她:“这里属于你。”

所以她现在非常想咆哮:“既然是老子的,为什么从来不给老子免单!骗钱好玩吗?”

封笑离叹了口气:“想必侯爷已经清楚了,望云阁也是需要经费养活的,多谢侯爷多年支持,望云阁才得以发展。”

“那……那本侯现在要在自己的妓院里洗个澡,可以吗大老板?”

重新洗上一个舒服的热水澡,云见幸福得想要尖叫,望云阁那些人不肯让她在路途上耽误时间,一心带她回京,现下终于回来,她倒是很想去办一件事。

“玉寒想必应该还在盐城寻我,他一定担心极了,笑离,你派人寻他回来,告诉他我已平安,免得他担心。”云见擦着头发说。

“侯爷对那楼公子倒是十分信任,只是这世间险恶太多,希望侯爷能时刻保持警惕。”封笑离整理好桌上那一堆信,食指敲打桌面,问,“侯爷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云见目光茫然,最终摇了摇头:“不知道,我只想本本分分当一个侯爷,过完这辈子就够了。”

“侯爷能够这样想,倒也无可厚非,只是……”封笑离语气一转,双目如刀,直逼她的心窝,“侯爷可曾考虑过老侯爷,考虑过望云阁的万千成员,考虑过老侯爷的心血?”

“什、什么意思?”

“老侯爷他不明不白死在家中,眼看起事就要成功,却突然前功尽弃,甚至不曾对侯爷您留下任何遗言,您就没有任何疑问吗?望云阁多少人都在等着侯爷成长,等着侯爷为老侯爷讨回公道,等您带领我们一呼百应,易主江山?”

云见停下手中动作,内心惊愕无法言表,最终也只是拂袖转身,怒叱道:“大胆!你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信不信本侯这就去告诉皇上?”

曾经最恨也最讨厌的话竟然出自亲近人的嘴,所谓造反不造反,都只是旁人扣的帽子,到如今,却有人告诉她,你必须这样做。

封笑离淡定应对她的暴怒,只是说:“侯爷但去无妨,望云阁毕竟是云家的下属,皇上早就想铲除我们,侯爷大可在皇上面前立功。”

“你威胁我。”云见眯起眼睛。

“属下不敢。”对面儒雅的男人从善如流。

她从未想过,这样温文有礼,进退有度的男人,会是江湖组织的一阁之主,主掌杀伐,为人智囊。

也从未想过,会有一天,自己被逼着面对这样的事。

“侯爷想必已经在盐城知晓了许多事,但那并非事情的全部。”封笑离抚着墙上悬挂着的碧箫,“盐城金山只是幌子,更多的人,其实都顺着盐城的那片海被带到了北荒淘金。是的,侯爷先前所在的地方便是淘金处,那里曾是老侯爷管辖的地方,所淘金沙,都作为起事物资。后来老侯爷不在了,那个地方便没人管,如今谁在背后也不清楚。我曾查过那梅尘的身世,他正是盐城人,父亲被捉走淘金,侯爷若不信,大可去问他。”

云见转过身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封笑离仍旧背对着她,缓缓道:“老侯爷的心血不能白费,望云阁已经等候多年,只待侯爷一声令下,全国响应,天下必定属于侯爷。到那时,才算对得起老侯爷,完成他的遗愿。”

“是吗。”云见的语气很轻,“原来我爹的心愿,便是想我替他完成没有做完的事情,让江山改姓云吗。”

封笑离转身,一撩衣袍单膝跪地:“请侯爷早日定夺!”

她眼看着这一切,觉得如置梦中。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呢?之前还好好的,是不是她不回来便好了,就不用面对这些了?邑清尘是她多年玩伴,她怎么能对不起他?云家世代为臣,谋逆之罪当诛九族,大逆不道啊!

她疲惫地摆了摆手:“本侯知道了,心里有数。”

永春楼是不能待了,张显送她回到侯爷府,龙擎似乎接到了什么消息,早早在门口等待。

他仍然是那副木然的模样,看谁都没什么波澜,只有目光落在云见的身上,才有了几分色彩:“恭迎侯爷回府。”

“嗯。”云见应了一声,府中的全部下人垂手立在两旁,她在中间行过,下人们纷纷行礼:“恭迎侯爷。”

她在堂前坐着,有下人奉茶,龙擎立在一旁,向她禀告府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封笑离方才的话,根本听不下去,加上这段时间不过是一些琐事罢了,她侯爷府根本就不会有什么大事发生,故而她叫了停,屏退左右后,她命龙擎坐下,对他说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龙擎便专注地听,忠心耿耿的样子,让云见感觉十分心安。

龙擎是云承指派给她的贴身侍卫,是她最能放心使用的人了,她也相信,在这个世上,哪怕她的亲人会背叛她,龙擎都不会。

他永远会在灯火阑珊处,等待她的归来,为她守着偌大家业。

是为真正的贤妻良母,侯爷府的女主人,云见在心底偷偷地想。

“龙擎,我实在没有想过,原来我爹他真的……北荒的淘金处,盐城的金山,还有我不知道的望云阁,龙擎……我不相信这都是真的,是封笑离在骗我,对吗?”云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着她最信赖的侍卫。

没有想到的是,龙擎低下了头,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有了愧疚的神色:“侯爷,这些事……属下一直知道。属下打小便跟在老侯爷身边,很多事情,都是属下看着他做的,只是他说,侯爷您年纪尚小,心性单纯,不知世事黑暗,所以他一直在为侯爷您创造一个单纯的生活,所有肮脏的事情,都由他来做,但是没想到……”

没想到云承突然去世,留下这一摊还未完成的家业,落到什么都不知道的云见身上。

云见咬着下唇,所以,一直以来被蒙在鼓里的,根本只有她一个。龙擎知道,封笑离知道,邑清尘知道,全天下人知道,只有她这个当事人,像个傻瓜一样,什么事都要等着别人来告诉,什么真相什么当年事都要由她来探究!

“所以龙擎,你觉得我应该那样做吗,像我爹期望的那样。”

她从小到大,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一个决定就会葬送成千上万人的性命,她很怕,就连拳头都握不住。

可是封笑离说,望云阁的人都在等着她长大,她是该成长了,究竟是引这些人走向灭亡,或者有别的更好的解决方案,不能总是等待上天去决定。

龙擎拱手道:“无论侯爷如何选择,属下都支持侯爷,守护侯爷。”

她有些疲惫:“知道了,你下去吧。”

云见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肯见,她回到帝京的消息也没有刻意向外宣扬,只是没过几天,从未打扰过她的龙擎突然敲门,说是沂安城的姜玉宁姜大人求见。

这不是她父亲的老朋友?她上次是许了他,让她升京官,早日回到帝京来,但也不是现在,他这个时候来干什么?难道是求官?

云见思索一番,说:“不见。”

门外的脚步声渐远,想必是去回话了。没过多久,龙擎又回来,向云见禀报:“侯爷,那姜大人说,是关于老侯爷的事情,他有话要说。”

是了,他毕竟是爹爹昔日老友。事关云承,她想了又想,终于点了头:“那就让他进来吧。”

她倒想听听,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当年受益人】

云见对这位姜玉宁,并没有太多别的记忆,也只是兵部尚书,父亲的朋友罢了,后来莫名从京中调走,左迁沂安,对那时的云见来说,这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官场之事,她根本不想关注。

但是现在,云见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一身锦裘,领口是雪白的貂毛,更显云见容颜精致,贵气逼人。帝京下了雪,云见来到会客厅的时候,姜玉宁就站在门口掸雪,一抬头,就见龙擎拥着这位侯爷,他看着云见,一时间竟看呆了。

她纤瘦,高傲,不开口说话时,那周身气度绝非凡人可比,那是高位者的矜贵。她早已不是他第一次看到的,只有十岁的调皮小孩了,更不是他几个月前,在沂安城所见到的,那个尚有几分荒唐的无知侯爷。他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是她的成熟和转变,是可以见到的。

姜玉宁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倘若云承能看到现在的她,心中一定倍感欣慰吧。

“下官姜玉宁,拜见侯爷。”

有下人过来掸雪,云见伸着手臂站在那里,脸上浮现了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容:“姜叔叔不必客气。沂安到京城路途遥远,姜叔叔舟车劳顿,来人,给姜叔叔上一碗姜茶来。”

“是,侯爷。”丫鬟领命下去,云见摆了摆手,龙擎会意,也跟着下去了。

她落座,会客厅的门已经关上,阻挡了外面的风雪,她与姜玉宁寒暄一番,最终开门见山道:“我听龙擎禀报,叔叔是有关于我爹的事情想跟我说,说实话,我现在很害怕。上一次叔叔这样说,就给我看了很重要的东西,让我一度怀疑自己的认知,不知道这一次,姜叔叔又会给我什么惊喜呢?”

她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样子,让姜玉宁有些吃不定了,好像对方已经知道了什么。他沉默了会儿,忽然说:“你已经长大了,有些事情,你应该知道。”顿了顿,“其实当年下官离开京城,是有原因的,下官当年身为兵部尚书,为老侯爷调遣,掌管兵力,因为不能暴露人前,将事情做到隐蔽,故而才会突然贬到沂安,掩人耳目。”

他离京那年,距离云承起事尚有两年,但吃两年苦,便能享有无尽的荣耀,这个诱惑,谁也抵挡不了。

而这些,是早早便绸缪好了。

那个时候云见还小,没有想过父亲有一天会离自己而去,没有想过自己风流快活的日子会到头,当然更没有想过,简单的身世背后,也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金钱权利,人心计谋。

“然后呢?”云见追问。

姜玉宁整个人都倚在椅背上面,目光看向顶棚,视线却飘到了肉眼看不见的远方。

回忆有时候就是这样,它虽然在你的脑海里,可当你回想它的时候,却好像要花光你全身的力气。

“下官一直在沂安城等待你父亲的响应,等他告诉下官何时起事,何时控制住其他城池,结果,却收到事情败露的消息——有人拿到了你父亲密谋造反的证据,并举报给了先皇,那个人也因此得到好处,甚至命运也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姜玉宁的语气十分感慨,“倘若不是那个人,你父亲是绝对不会失败的。”

云见握紧了拳头,倾身问:“那个人是谁?”

老侯爷死于云见十七岁那年,而那一年,究竟是谁的命运改变得最大?大到能用天翻地覆来形容?

姜玉宁收回视线,微微低头,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云见急了:“究竟是谁,姜叔叔难道对我都不肯说吗?在这个世上,难道还有比我更有知情权的人吗?”

不待姜玉宁回答,会客厅的房门突然却敲响,是先前那丫鬟的声音:“回禀侯爷,茶沏好了。”

被这么一打断,屋里突然安静了一下。云见整了整仪容,恢复了先前的淡定:“进来吧。”

丫鬟放下姜茶,棕黄色的茶水注入茶杯,云见的声音在这时响起:“没想到这么快,帝京也入了冬,新年就要来了……啊,姜叔叔快喝茶,驱驱寒。”

她看着姜玉宁喝茶的动作,脑中却一直在搜寻,究竟是谁,会是谁?能够收集到他爹的证据,必定是亲密之人吧。可是她根本记不清,当年她爹在朝廷中跟谁有来往,太久了,何况那个时候她的注意力从未放到这方面的事情来。

丫鬟合上房门走出去,云见握紧拳头,眉头微蹙,倾身再次说了一遍:“姜叔叔,请告诉我,我有权知情。”

姜玉宁显得有些纠结,他的右手掌心叩在杯沿上,手指敲打杯身,出卖了他故作淡定的表象。

“并非下官不肯直言,下官只是担心以侯爷此刻的状态,无法承受真相……”他顿了顿,“于我而言,你只是一个孩子,是最无辜的人,你不需要承受这些。”

云见闻言,浅浅地笑了,那笑容未达眼底,却有着别样的明媚。

“姜叔叔,我已经认命了。”她扬了扬下巴,“有的人生下来只能务农,有的人读书多年无法高中,有的人这辈子只能杀猪卖肉,当个屠夫。他们别无选择,比起他们,我已经好很多了,可能我的命就是这样,最糟糕的情况已经发生了,我已经不怕任何打击了。”

因为,她已经不再是几个月前,那个因为心上人去世,便觉得天塌地陷,活不下去的荒唐侯爷了。

她已经知道,有时候并非全心全意去对待一个人,对方就能接受你的好,哪怕你权势熏天,哪怕你腰缠万贯;她亦知道,眼见并不一定为实,要有自己的判断和猜测;她更加知道,金钱权利可以腐蚀一个人的心,哪怕你们曾经亲密无间,人都是会变的。

当人在选择豁出去之后,很多事情也就随之看开了。

就如同一个人选择死亡,那些曾经的爱恨,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你认为你所执着的,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

此时的云见便是如此。

她是真的,开朗了。

姜玉宁顿了又顿,他将茶杯放到一边的桌上,道:“当年收集证据,并因此获益的人,是……”

双手抱拳,高举过眉,重重一揖。

他别过脸去,没有去看云见现下的表情。

一时间,云见心凉一片。

云见感谢姜玉宁是个知趣的人,只因现在她的面前会有一面镜子的话,她相信镜子里的自己,一定会有两行热泪流淌,对于她这个高高在上的侯爷来说,是非常丢人的。

她抬手,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痕,狠狠吸了鼻子,轻轻笑了笑,说:“多谢姜叔叔,我知道了。”

知道庇护她这么多年的青梅竹马,正是当日害他父亲身亡的凶手。

知道这么多年所谓的陪伴和承诺,都不过出于杀人之后的愧疚,所给的补偿。

姜玉宁长叹一口气:“下官不知此次入京是对是错,出于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下官以为你应该知道。当年起事失败,你父亲一定是最遗憾的人,他谋划多年,却落得饮毒身亡的下场,如果他还在世,他一定希望你可以完成他的遗愿。”

云见没有回答他,因为,她也不知道她能够说什么。

没有想到,姜玉宁从座位上站起来,突然一撩衣袍,伏在了云见的脚下,叩首道:“下官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整个人都呆住了,连忙起身阻止:“不,姜叔叔……”

“皇上,您可千万,不能让你父亲失望啊!”

“……”

云见不知道姜玉宁是何时走的。

她只知道,自己在会客厅坐了好久,目光空洞,眼里无神,耳中不断响着一句话:“因此获益的人,是当今圣上……”

邑清尘。

是他,就是他,她十七岁那年邑清尘登基,从不被先皇重视、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普通皇子,突然摇身一变,一举坐上太子之位,入主东宫,是为大绥的储君。

当年的云见也不是没有想过,他凭什么呢?

先皇的孩子那般多,为何皇位就落到了这个从未得到过任何目光的太子冷门人选头上?当年他爹不许她跟皇室中人来往,后来也是因为邑清尘实在没有任何登上大典的希望,才使云承放松警惕。

因为邑清尘没有好的出身,母妃没有庞大的家族作为背景,更不是先皇的宠妃,他只是先皇醉后无意中临幸的宫女所生,再低贱不过的出身了。

他在她身边这么多年,同吃同行,形影不离,谁能想到,竟是她亲自给他提供了机会,让他杀了她爹!

记忆回到那年初夏,父亲吊死家中,没过多久先帝病逝,邑清尘登基,大赦天下,这段时间,他只来看过她一次。

那是一个她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夜晚,父亲不在了,她在父亲的房中躺着,在这世上无依无靠,举目无亲,她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前路要如何走下去。

是他翻墙偷溜进来,将她抱在怀里,对她说:“渭明,不要再难过了,你还有我,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现在想来,永远是最可笑的字眼了。亲人不会永远陪着你,爱人不会永远爱着你,说永远不会离开你的人,却在你最无助的时候,给了你最狠的一刀,再致命不过。

在这个世上,向来都是你爱着的人,才能伤你最深。

对于邑清尘当年的局面,恐怕只有为大绥除掉了一个反臣,立下这等大功,才能使他翻身,成为储君了。

而她,不过是他的跳板。

真相果然是残酷的,云见忽然发觉,自己似乎真的没有什么不能接受了。经历的风浪多了,她已经习以为常,只不过个中心酸,只有自己才能体会得到了。

她又把自己关了起来,不肯见任何人,有些事情,她本来不想太计较,现在已经容不得她考虑了。

这个时候,有人在夜晚闯进了侯爷府,连龙擎都不曾察觉。

等云见感觉屋子里面进了人时,她拔出墙上的剑,还未转回身来,那人突然从后面环住她的腰,熟悉的声音响在她的耳畔:“侯爷,想我吗?”

是楼玉寒。

咣当一声,云见手中的力道一松,那宝剑顿时掉在地上。

她转过身来,整个人都扑在楼玉寒带着冷气的怀里,一张脸埋在他的胸口,鼻尖呼吸着熟悉的味道,她在他的怀里蹭了又蹭,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撒手。

“不想你。”云见的声音闷闷的,“如果想,本侯就做不成其他事了,我不能想你。”

她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又问:“那你呢,你想我吗?”

楼玉寒的手缓缓抚摸着她的脊背,心底是说不出的宁静与祥和,止不住的温柔溢出来,将云见紧紧包裹。

烛火轻晃,耳朵紧贴着的胸膛微微震动,却听得更真切了:“侯爷明知道的事情,为何还要问我?”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云见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撒娇口吻。

楼玉寒摇了摇头,有些失笑,也有些宠溺:“我想你,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你被那师弟带走我便想你,你失踪了,我想你想得发疯,我乘船去北荒寻你,在茫茫雪地中不见你的影子,我近乎绝望,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倘若楼玉寒此生没有侯爷,是活不下去的,还好……还好……”

他连着说了两个还好,云见不解其意,也懒得多问。

只是不曾料到,这些露骨的情话竟被他如此直白地讲出来,她听得心惊肉跳,却是掩饰不住的欢喜。

“你去北荒找过我么?”云见从他的怀抱中抬起头,眉眼中有些激动,“我曾在睡梦中听到过属于你的笑声,那不是梦,真的是你在笑,对吗?”

她还当那是思念成疾,出现了幻听。

不管楼玉寒去没去过北荒,她都不会怪他,只是亲耳听到了他的答案,内心若是一点浪花都没有,那是假的。

有哪个恋爱中的人,不希望自己是被在乎着的呢?

两个人互诉那些日子里的辛酸,原来楼玉寒顺着她反方向的脚印寻过去,只在山脚下的雪地上看到一摊血,他以为云见被害了,在万念俱灰的时候,忽然山中有黑熊蹿出,他想,可能就是这两个畜生害死了云见,而在这个时候,他怀里的虫子突然给他回应,在这附近,是有金株草的味道的。

楼玉寒找了半天,最终发现味道是出自那幼熊身上的布条。他第一个反应是熊自己撕了云见的衣裳包扎的,后来又看了一下那布条的系法,曾经他被愤怒的云见殴打一顿,后来她为了表示歉意,亲自为她包扎过,那手法和熊身上的如出一辙,或许是他弄反了方向。

也就是说,他曾和云见擦肩而过,曾经距离非常非常近过,是他判断失误,才失之交臂。

再后来,便是有人来北荒寻他,告诉他云见已经安全抵达帝京。

云见听完这些来龙去脉,她突然反应过来,她只派封笑离的人去通知过楼玉寒,也就是说,封笑离其实是知道楼玉寒的去向的。

可是,他却在见到她以后,对她选择隐瞒!

云见突然感到有些愤怒,说什么她能够永远相信他,他绝不会背叛她,到如今,却连这种小事,都不肯对她说实话,封笑离到底是何居心!

在这个时候,云见想到一件事。

她此次回来并没有刻意隐瞒,同样也没有宣扬什么,以邑清尘和她云家的关系,他必然是关注着她的动向的。

可是邑清尘却任何指示都没有,像不知道一样,这就很耐人寻味了。亲密好友在边关险些死一回,也不闻不问,那是否说明,在邑清尘的心里,他根本就是早就想她这个侯爷死了才好,也省得脏了他老人家的龙手。

云见脊背发寒,他拉着楼玉寒的手,将她这些时日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部讲述。

“玉寒,我实在不知道在这个世上,我还有谁可说,我觉得身上的压力好大,你就让我靠一会儿吧,行吗?”云见倚着他,像个小女孩那样,在楼玉寒的怀里撒着娇。

“当然。”楼玉寒说着,目光有些闪动,“只要侯爷愿意,我永远都是侯爷的依靠。那么,侯爷打算怎么办呢?”

云见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他靠在床头上,她靠在他的怀里,忽然转身回望着他:“玉寒,你说我这辈子,还能幸福吗?”

这个问题,不止她想问,他也想。

像是证明什么似的,他环住她纤细的腰肢,下巴担在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气:“会的,一定会的,我会和侯爷,一起幸福。”

云见心里清楚,这只不过是安慰之言,对她来说,幸福太难,如天边的残云,虚无缥缈,看得见抓不着,只能用于闲来无事时的自我安慰。

她不说话了,他也没有开口,他突然很想赌一次,任性一次,也自私一次。即便知道根本不可能,他也要搏上一搏。

楼玉寒便是下了这样的决心,在云见的耳边悄悄开口:“侯爷,不如我们……私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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