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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疾风骤雨前,暗流涌动

【谁暗度陈仓】

这些人要伤害自己的意中人,换做谁都不会坐视不理的。

尤其是,对于楚沐阳来说,这个人还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她更要主动保护。

威武镖局的人见她有冲动之意,赶忙拦住了她,死活不准她过去,生怕把这祸事引到镖局的头上来。

楚沐阳奋力挣扎,可她只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任凭她怎么努力,也挣脱不掉两个大男人,只能痛苦地坐在马上,眼看着那些蛮匪的刀落到马车上。

下一秒。

无形剑气以马车为中心挥出,冲在最前面的一圈人首当其冲,纷纷吐血倒地,身上还带着剑伤,后面的人虽没有这般严重,可身上多少也挂了彩。

而方才在许多人眼里无异于非死即伤的马车中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露过面。

“这……”

倒在地上的人捂着身上的伤,再次操刀站起来,准备冲上去第二次拼搏。

而这次,他们小心翼翼闪避的无形剑气并未挥出,取而代之的只是一柄摊开的折扇而已。

黑色扇子飞速旋转,以猝不及防的速度击向每个人的喉咙,即使有人能够迅速闪避,却仍然躲不过第二波的攻击。没多久,先前还耀武扬威的劫匪依次倒地,要么昏死过去,要么捂着伤口哀嚎不已。

折扇旋转着回到马车里,车门关闭,场面寂静,先前那些出言嘲讽,包括心有不屑的人,此刻脸色全都很精彩。

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浪荡不羁的青年人,竟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而且,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不配成为他的对手。那些对他嗤之以鼻的人,根本连他一个手指都打不过,又或者说,根本无需他出手,他们连他的扇子都挡不过。

旁人可能瞧不出,可他们看得真切——那扇子看似轻巧,暗含的力道只有尝过的人最清楚,那绝对不是轻易便能承受的,否则倒在地上的人也不会如此不堪一击。

一直在心里默默鄙视楼玉寒的人,突然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多嘴说什么。而声音还不小的人已经开始躲到商队最后面去,生怕自己被人认出来。

楚沐阳目瞪口呆,睁大的眼睛突然变亮,然后,开始放光,眼中仿佛有星星在闪。

“天哪,楼榭……”

他竟然如此厉害!难怪他这般自信,她先前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甚至她早上对他的“援助”,现在看来无异于自取其辱,他有如斯高强的武功,哪里还瞧得上他们威武镖局呢?

楚沐阳的脸颊滚烫,一半源于对心上人的热切,一半是源于羞耻。

这时,就听马车里面有一个女声提问道:“楼榭,你连面都不露,会不会太嚣张啊?”

“啊,下次注意。”

“你速度太快了,身为一个男人,不能这么快,知道吗?”

“嗯?我怎么感觉你在骂人?”

“……啊,你不要想太多,我们还是快点赶路吧。”

说着话,车轮继续转动,视地上那些东倒西歪的人于无物。眼见着他们越走越远,楚沐阳驭马追上,拦住了他们的马车。

“楼公子请留步!”

云见闻言,偏头看了楼玉寒一眼,说道:“以前还不懂什么叫红颜祸水,现在倒是理解了个透彻。”

“侯爷说得如此坦荡,便不担心我被人勾引了去?”

云见瞄着自信满满的他,满不在乎道:“那正好,我还嫌你太惹眼,会暴露行踪呢。”

“行吧。”

楼玉寒留下这意味不明的两个字,便打开了车门,当然也只露出了他一个人,甚至还有意无意用身体挡住楚沐阳向里面探寻的视线。

“楚小姐有事吗?”他弯着唇角,抿唇笑着,风度翩翩的样子,让人不心动都难。

楚沐阳的脸颊红了红,却还是有些矜持道:“楼公子身手不凡,又见义勇为,教训了这些狂妄之徒,我们镖头想请公子过去。”

他丝毫没有意外,反而像是早有准备那样拱了拱手,温文有礼道:“有劳小姐前面带路。”

见他从马车上下来,楚沐阳心中一喜,本着对情敌的好奇心,她忍不住向坐在马车里的女人看了一眼。

要怎样形容里面的女人呢?

她懒懒地倚在车壁上,教她只能看到车内女人光洁而高贵的侧颜,称不上绝美的容颜,却是清丽脱俗,耐看极了。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她转过头来,对上了楚沐阳正在打量她的眼。

一瞬间,楚沐阳感受到了差距。

从小到大,她都称得上娇生惯养,锦衣玉食,却在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有些自卑。那举手投足的气度绝不是朝夕之间养成的,必定是出生在钟鸣鼎食之家才能养出来的高贵。她不过一介平民,根本是比不上的。

其实早上也是见过这个女人的,楚沐阳回忆着,那时她站在楼榭的身边,看向自己的目光……她原以为是艳羡,现在看来,不过是可笑罢了。她看得出,楼榭对她是千依百顺,只不过早上的她觉得,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拒绝得了她,今得知了楼榭的真正实力,那么能让楼榭放在心尖的,怎会是平凡之人。

楚沐阳有些相形见绌。

她翻身下马,牵着马带路,脑海中一直都在想着马车中的云见,想着楼榭根本瞧不上自己,她在他的眼中已经闹了天大的笑话……

思绪飘散,楚沐阳连脚下的石子也没看到,她被绊倒,整个人重心不稳,向前栽倒,倒是楼玉寒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了她的手臂:“小心。”

“啊!”她娇呼一声,接着飞速站好,矜持道,“多谢楼公子,楼公子两次相救,我无以为报……”

楼玉寒的嘴角扯了扯,摆手道:“罢了,带路吧。”

还未到跟前儿,总镖头立即抱了抱拳,神色恭敬:“多谢少侠出手搭救,楚某感激不尽!先前听沐阳说过少侠名讳,少侠有如此功力,为何之前从未在江湖上听说过?”

“哦,在下平日只随娘子四处游玩,需要出手的地方不多,更无意在江湖上闯出什么名堂来,无名小辈罢了,镖头您没听说过也正常。”

他不卑不亢,语气淡薄豁达,比很多同龄人显得沉稳许多,这让总镖头不由得高看了几眼。

当然,倘若云见知道总镖头这番心理活动,恐怕早将白眼翻到了后脑勺。

只是他话中那有意加重的娘子二字,倒让旁边的楚沐阳眼神一黯。

“不知少侠欲往何处,若少侠不嫌,能顺路的话,一路上也算有个照应。”

楼玉寒想了想,道:“盐城。”

总镖头有些惊喜:“这便是楚某与少侠的缘分了,这趟镖的终点也是盐城,那么以后的路上,还请少侠多多关照。”说着,他再次抱拳。

“哪里哪里,镖头抬举了。”楼玉寒还礼。

总镖头斜了一眼旁边隐藏不住欢欣的楚沐阳,叹了口气道:“沐阳她是威武镖局的掌上明珠,大当家向来宠她,也是骄纵惯了,倘若对少侠您言语中有何得罪之处,还请多多担待。”

他太清楚她的性子,也当然知道她能对他说出怎样的话来。不过对于眼前这位公子来说,人家很可能连听都没有听吧,总镖头不由得苦笑一声。

“怎会?楚小姐也不过是真性情,在下很欣赏。”楼玉寒目不斜视道。

“既这么,那么我们先去前面的客栈休息一番罢,此次走镖能交下少侠这样爽快的朋友,也是一件幸事,哈哈哈。”

二人起身,抱拳,作别后离开。楚沐阳看着楼玉寒的背影,不由得有些神伤:“伯伯,他……”

“罢了,沐阳,你们不合适。此人心胸开阔,可装天下,你于天下不过万分之一,他的心里又怎么会有你。”

楼玉寒回到马车上,将方才的对话一五一十复述了一遍,道:“这威武镖局行南走北,江湖上很多事他们也都清楚,为免侯爷一路无聊,能有人为您讲讲武林江湖的八卦,倒也算长长见闻。”

云见哼了一声:“就怕你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楼玉寒心中一顿。

可不让她说中了么,他还真的就是,暗度陈仓来着。

【十分会撩妹】

“楼公子是与夫人出游,之前可有来过盐城?”浩浩荡荡的商队里,云见与楼玉寒的马车也在其中。而此刻,总镖头骑马一直跟在他们的马车旁,保持同速前行着。

为了方便聊天,车窗已经打开了,透过窗子是可以看到车内二人的。在镖头的旁边,还跟着楚家大小姐,楚沐阳。

在听到“夫人”二字的时候,她的秀眉不由得一蹙,不过害怕被人看到的她,赶紧恢复如常,但耳朵却一直向马车那边竖着。

不待楼玉寒答话,倒是云见先接过话头:“不曾来过。威武镖局既是盐城的镖局,我们此番游玩,镖头可有什么地方推荐?”

“盐城?盐城只盛产海盐,虽说官府不让买卖私盐,偷着带走一些也没什么。这个时令海产品也都新鲜,正好可以尝尝鲜。等咱们到了地方,我做东请客,可一定要赏脸啊!”

“好——”

“怎好让镖头破费,我与夫人自行赏玩便好。”

云见的话被身旁装正经的楼玉寒打断,她有些惊奇:“有便宜不占不是你的性格吧?”

“倘若夫人不介意继续看到楚大小姐的话,我也是很乐意的。”楼玉寒用下巴指了指不断偷瞄马车的楚沐阳。

她看了看外面的女人,又看了看楼玉寒,突然咦了一声:“楼榭,你……你不会是断袖吧?”

被怀疑的某人背对车窗,突然捂嘴笑了起来,作出一个妖娆的姿势,轻轻推了云见的肩膀一下:“怎么可能,我才不是断袖呢!”

云见的嘴角抽了抽:“你不是?那你怎么会对美人的示爱视若无睹?哦,合着你一开始接近本侯,根本就是以为本侯是断袖吧?”

她突然想到,之前她让楼玉寒做回自己,他掐了好看的身段对她说:“终于可以娘起来了,很舒服。”

说不定那次……他是真的做回了他娘炮的自己?

云见一阵恶寒。

楼玉寒停止了自己的动作,突然定定地看着云见,瞬也不瞬。在他的眼神中,她这个堂堂侯爷,竟然感觉到了可怕,那种被盯上的感觉,令她打了个哆嗦。

他缓缓凑近她。

伴随着他面部逐渐的放大,云见双手环抱一点点向后躲着,同时还在虚张声势,低吼道:“楼、楼玉寒你放肆!滚开,滚出本侯的视线,听到了没有!”

他听到了,他又不聋,可他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反而伸出一只手来,撑在云见的耳边。

而她,退无可退。

她突然后悔了,怎么出门就能带楼玉寒一个人呢?要是带上龙擎多好?分分钟把楼玉寒这个贱人叉出去,绑在马车后面拖着走!

云见耳尖发红,眼瞧着楼玉寒与她呼吸可闻,她却避之不及。

车窗还开着呢,从外面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他宽大而结实的背影,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倒是安全感十足,可偏生最该有安全感的那个人,此刻才是最没有安全感的一位。

“侯爷。”楼玉寒刻意压低嗓音说话,那声音竟然带着该死的低沉和性感,让她的心跳在不觉中漏了一拍。

“楼玉寒,不要以为本侯宠着你,让你喊我几声夫人,你就蹬鼻子上脸了!”云见奋力推他,可她的力道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

“可是,侯爷您质疑我身为一个男人最基本的尊严,我不该证明给侯爷瞧一瞧么?”说着,他就单手去解自己的腰带,双眼盯着她看,不放过她任何一个表情,“总让侯爷这么误会着毕竟不大好,说得再多都不如让侯爷亲自体会一下来得精准,马车里虽然发挥不完全,倒也凑合了,就是有些委屈侯爷。”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云见被他三两句话撩拨得心口砰砰直跳,她也不太清楚自己这奇怪的撩点,也许是他单手解腰带的架势太邪魅狂狷,也许是他靠得太近让她不太适从,又可能是他的语气太暧昧……

“不、不了吧!”云见连忙按住他的手,然而一个力道不慎,她便覆着他的手,不轻不重地压在了他腰间那致命的部位。

一时间,空气出奇的安静。

云见倒吸一口冷气,她的脸已经从面颊烫到了耳根,连忙收回自己的手,慌忙中左看右看,也找不准一个能避开他视线的角度。

她缩在角落里,双手死死交叠着,仿佛对方才的触感避之不及,她咬着下唇软肉,眉头微微蹙起,有些无所适从,更不敢回头多看他一眼,像是一只发脾气的猫。

看着她这副怂样,楼玉寒低低地笑着,到后来实在忍不住,便用拳头抵在唇边,咳了两声,道:“侯爷,咱们还来吗?”

她飞速瞪了他一眼。

他是懂得这一记眼刀中蕴含的深意的,不外乎是一句脏话:来你妈个头。

起初他还觉得,像云见这般强势的女人,究竟是因为位高权重养出来的,还是天生就跋扈硬气,不然怎么丝毫不见女人样?

后来看到她对待封笑离的死,展露出来的脆弱,对待假封无涯流露的愧疚,他便了然了。

任何一个端架子的女人,其实都比其他人更需要关怀和疼爱,也正因为她们得不到这些,所以才要装作不需要的样子。

女人都是水做的,她们的一生都应该被呵护着,从前还觉得她可恶,她与大多数的腐朽的官员一样,其实不是的。

只是旁人看不到这一面罢了。

而她能在他面前任性着,这是否说明,她已经完全对他卸下了所有防备?

一直关注车内动静的楚沐阳终于得见楼玉寒,却也只见到他弯起的嘴角,和他完美的侧颜。

那是一种,其他凡夫俗子恐怕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风华。

她怔了怔,这个侧影已在不觉中深深烙在了她的心口,心中那抹蠢蠢欲动已然压制不住,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在她看来,也只有这样的人能配得上自己。

并非她眼高过顶,而是……遇到这等人物,还有谁愿意趋于平凡?品尝过世间的珍馐,又哪里会甘愿吃糠咽菜?人都是如此。

她收紧握着缰绳的手,倘若楼榭只是个普通人便罢了,用些卑劣的手段也没什么,偏偏……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只怕会让他识破,并使自己在他心间留下不好的印象。

同样收紧缰绳的还有一个人,他一直注视着前方的动向,就连楚沐阳看向马车的眼神他也瞧得一清二楚。

他的目光有些阴鸷,虽然年轻,可光看面相便不是什么简单之辈,眼露上三白,是绝对的心狠手辣。

这样的眼神,只有落在楚沐阳身上时,才会露出那么些许的柔情。

“师姐。”他骑马跟上去,又暗中做了个手势,示意楚沐阳稍慢一些,待到离总镖头有一段距离时,他才挨近楚沐阳的马,低声问,“你就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楚沐阳皱了皱眉,她在全是男人的威武镖局中向来受欢迎,有很多人都喜欢她,她也早就习惯了,但这个师弟吕淳她还是有些害怕的,出于女性的直觉,她总觉得此人很危险,只不过他在武学方面很有天赋,自家爹爹也愿意多教他,相信他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心中知道是一码事,面对他还是会不舒服,这就是另一码事了。

她瞥了他一眼,回道:“这不关你的事吧。”

吕淳道:“他喜欢的是马车里的女人,师姐也不打算死心吗?”

有风吹过他的鬓发,遮住他醋意大发的眼,倒也不那么吓人了。楚沐阳收回眼,目视前方道:“是我喜欢他,跟他无关,他喜欢谁也是他的自由,能在一起说明有缘,若就此别过再无瓜葛,就是我们没有缘分。何况喜欢我的人多的是,我还能念他一辈子吗?”

他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在对吕淳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这是在用最后的一丝自尊安慰自己。

微风带着吕淳的笑声,吹过楚沐阳的面颊,她不知道他在笑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奇怪地看了一眼这个师弟,到后来,她也懒得和他多讲,扬起马鞭正准备落下。

“我也有喜欢而得不到的人,也知道她喜欢别人不会喜欢我,在这点上,我和师姐也算感同身受了。”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已经凉了三分,“我只是想确认,若是师姐你实在喜欢那个男人得很,我倒也不介意帮师姐一把。”

深秋的风,吹得楚沐阳打了个哆嗦。

帮?怎么帮?感情这件事,也能用帮这个字了吗?楚沐阳不屑地笑了笑,并未把吕淳的话放在心上。

云见与楼玉寒跟着车队,后面的路上倒也太平,二人就这样到了盐城。

盐城人大多经商,也有很多外地人来此做生意,可以说是一个相对繁荣的城镇。

这点从行人的衣着就可以判断出来。

生意人多,周边劫匪也多,盐城镖局生意也是十分红火,威武镖局身为盐城最大的镖局,果然是比路上其他的镖局看起来气派得多,铺面装潢主体大气,所用木材都是极好的,江南水镇建在水上,支撑房屋千年不倒的木头与这里用的木头是一种,非人力破坏不腐烂。

总镖头特意请楼玉寒二人到此做客,不过被云见拒绝了。

只是路上顺手搭救,也不是什么大事,楚家在盐城也是极出名的,家里来了什么人,难免会被人注意。

没有他们,楼玉寒也是要出手的,他们根本就是自保好吗?不知道这些人自作多情个什么呢,又没有专程救他们。

相信云见这番心理活动被楼玉寒知晓,肯定是要被揶揄的——救人的不是她,却主动把功劳都归为自己,也是挺不要脸的。

她此行属于在职偷溜,极不负责任,被京里人知道,虽翻不起什么大浪,总归是落人口实的。虱多是不咬,可也麻人不是?

最关键的,她是不想让邑清尘知道自己的行踪。

这一阵子十分放松,好像那些不堪回首的荒唐过往,那些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那些唾骂和谴责,全都离自己很远很远,她也不是什么侯爷,她只是一个随心爱之人游山玩水的普通女子,更不用整日装作昏庸的样子,让天下人放心,自己并不会造哪门子的反。

辞别了楚家,无视掉某个大小姐依依不舍却什么也不敢说的样子,这些生命中的过客也都离自己很远了。

对于云见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吃喝玩乐。

沿海城市总是不缺新奇古怪的海玩意儿,形状奇特的海螺,一吹就有回响,若是放在耳边听,还有声音呢!听说这是夜晚时,海浪拍打岸边的声音;

有晶莹的贝壳,做成手串、项链来卖,戴在腕上洋气极了;那发闪的海星也惹人喜爱,他们路过时,那小贩对楼玉寒说:“买一个送给女孩子,肯定会讨她欢心呢!”

还有人专门挖出乌龟蛋来卖,小贩们把乌龟蛋串成一串儿,乌龟蛋都论串卖,一串一两,他们更给这一串串的东西取了个名字,叫“扯蛋”,逗得云见笑了半天。

他们买了许多,云见还买了一些海产品做成的头饰,有的当成额前坠来为楼玉寒戴上,使他这个本就风流的人看起来更不正经了些。云见的胳膊上和项颈上也戴了许多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外地人似的。

走着走着又到了市场,不出意外的,这里都是一些海里的生物,鲜活的虾爬子,用力抓挠器皿的螃蟹,动也不动的海龟,还有壳类贝类,看着就让人满腔食欲。

楼玉寒抓了一个大大的螃蟹放到云见的手臂上,那八爪的东西横着在她身上走,爬得还挺快,一点也不畏惧。云见低头,与那青色的活物对眼,那活物脑袋又扁又小,实在貌丑,只看一眼,她就吓得哇哇大叫。于是螃蟹又开始到处爬,那触感让人汗毛竖起,她受不住,整个人一顿狂甩,最终把螃蟹甩了下去,还打翻了人家一罐子的螃蟹。

螃蟹没了,可楼玉寒却笑得欢,看着她花容失色的样子,实在有趣至极,怎么也停不下来了。

于是云见抓住他,又是好一顿揍。

晚间,二人回到客栈,云见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就见楼玉寒正在灯下阅读什么信笺,她有些好奇地向前走,倒是后者听到了脚步声,便开始折起字条来。

云见道:“你在看什么,难道是那楚小姐给你写的情信不成,还要瞒着我。”

“侯爷没猜是那总镖头写给我的情信,实在让人感动。”楼玉寒把字条收到衣袖中,伸手从盆中抓了一只蒸熟的螃蟹出来,他掰下一条蟹腿,用手捏了那么两下,接着扒掉碎裂的外壳,露出鲜美的蟹肉送到云见的嘴边。

云见毫不客气地,一口吞掉。

打翻的那罐螃蟹全都被他们买下,已经交给小二,让后厨蒸熟送上来。没办法,反正要赔钱,不如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主要是,太老了,想想你们在一起,辣眼睛。”云见舔干净嘴角,又去掰别的腿,“所以真的是那个老镖头吗?”

知道她不问清楚就不会心安,楼玉寒只得把那字条又拿出来递给她:“只是一些琐碎事情,让你知道反使你多心。”

她接过看了看,他没骗他,只是龙擎写给他的一些京中最近发生的事情,譬如朝中的人事变动,府中的鸡毛蒜皮。像什么静安公主的肚子又大了,她最近乱吃零食被逮住,让梅尘教训了一顿;府中修缮后院挪用了多少银两,几个丫鬟放出府后又买了多少人;还有之前沂安的郡守调到了京中做京官……

这些她以为已经离她很远的事情,楼玉寒还在替她暗中留心着,她知道他是一片好心,可再次看到这些熟悉的事情,她顿时生出一种,她头顶上响当当的世袭爵位,恐怕一辈子都卸不掉了的可怕阴影。

明亮烛火一点一点燃烧,云见闭上眼睛,半晌才睁开。

“玉寒,你说,真的是我太任性了吗?”

她不负责任不计后果的离开,是否太过自私?她也知道逃避不能解决事情,可是让她去面对残酷而冰冷的真相,对她来说就正确吗?

有谁考虑过她只是一个女子?她也是金堂玉马家出来的姑娘,她本应该在闺阁中不知风雨不知疾苦,也该被父亲捧在手心里。

要她一直面对父亲的欺瞒,造反的名头,暗地的刺杀,还有利用、仇恨、伪装……以及,她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其实一直都想要她的势力,她以为单纯的感情,在冠上喜欢这两个字之后,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她不知道,明明别人都是简单的人生,而她的则应该更简单,毕竟她不愁生计,不必为终身大事操心,怎么就,变得面目全非了呢?

楼玉寒拨了拨灯芯,烛光晃动,她眼底的泪花也有些闪。

“任性是每个人权利,侯爷偶尔任性一次,又能怎样呢?侯爷已经很懂事了,你不应该承受这么多,你已经很坚强了。”

她的泪水一滴一滴落在纸上,晕开笔墨,化在掌心。他的话击中她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这段时间憋在心底的委屈像是得到了宣泄,一发不可收拾。

楼玉寒拉过她,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胸口处,一下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细声安抚:“出来散心,就不要再让自己不开心了。从前我不在,只有侯爷一个人,以后都有我,我都陪着侯爷好不好?”

“我就说,让你知道肯定要多心,你偏不听,现在哭得这么丑,鬼都能被你吓跑。”

“要让满朝文武看到你这样,指不定要笑话侯爷你娘炮呢。别哭,快把蟹子吃了,再不吃就凉了,吃不完也没关系,明早做蟹黄包吃,行不行?”

“以后啊,侯爷若是难过,就打我一顿出出气,实在看我不顺眼,就把我卖了。有什么不顺意的,都朝我身上撒,别在自个儿心里憋着啊。”

他一顿手忙脚乱的安慰,总归是让云见不哭了,倘若一直静静抱着她,指不定要伤心到什么时候呢。

楼玉寒让她坐正,自己去她买回来的那堆东西里挑了一只海螺出来,然后当着她的面,用手拢住海螺,悄声说了一句什么,接着递给云见,示意她放在耳边听。

她的眼睛红红的,略带委屈的样子像一只兔子。这只兔子不明所以地接过来,将信将疑地听了一下,那海螺里竟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侯爷,再哭我就亲你了。”

啊!这个人!

云见又羞又恼,嗔怒地看了楼玉寒一眼,后者只是嘴角含笑,坐在桌边置身事外般地摇着折扇,回应她的,只有他微微挑起来的眉。

于是她也学做他的样子,把海螺放在嘴边,怒不可遏地说了一句话,然后丢在楼玉寒的怀里,双手环抱。

他笑吟吟地执起,耳边是她熟悉的话,配合她方才的表情,实在是好笑极了:“楼玉寒大坏蛋!”

他听罢,又说了一句递给云见,随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像只狐狸。

“那,侯爷给亲吗?”

啊!这个人这个人!

窗外不适时地传来狗叫,云见打开窗子,像是故意说给谁听一样:“大晚上不睡觉叫什么叫!”

楼玉寒起身,从身后环住云见的腰,在她耳边道:“狗叫应该是饿了,喂点粮食便好。这大晚上一只狗也不容易,叫两声也能把侯爷气着。唔……侯爷可能是肝火太旺,泄泄火就好了。”

泄火……

这倒是提醒了她。

论起泄火来,还有什么事情能比打楼玉寒一顿更让人心情舒畅?

【满足好奇心】

本以为会与楚家没什么关联了,却没想到楚家的当家竟然派人来请楼玉寒去府中做客,当然,云见也在邀请之列。

对云见来说,还是挺新鲜的,从前在京城都是别人邀她,顺便邀请别个,如今她反倒成了那个顺便之人,一时落差,的确有些难以接受。

但她还是嘻哈哈地同意了,不管怎么说,在盐城总不至于真的买些盐走,出来玩一趟,闲着也是闲着,她也挺想尝一尝,不被人捧着的滋味。

所以说人的骨子里其实都挺贱的,越是得不到就越想尝,对于别人求也求不来的,偏生不愿好好珍惜。

出于谨慎,楼玉寒还是不想答应的,但云见开心,他也便同意了。云见不知水深,不知危险,可他了解那人,最清楚不过,暗中究竟有多少人在盯着他们,他也不知道,尽量小心。

只是近日云见又有些多愁善感,她欢喜,他自然跟着高兴。

楼玉寒苦笑,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也会产生如此卑微的想法,他也有自己的高傲,可这些在云见面前,全都不值一提。

到了威武镖局,当家人楚中天立即来前厅接待。镖局果然是镖局,室内风格简单粗放,用于接待人的会客厅,窗台边上虽有盆栽增添雅趣,可墙上悬着的刀还是出卖了这里的风格。

那楚中天大概处于不惑之年,与先前的总镖头年纪相仿,他一身干练简装,腰间还系着宽皮带,坐在那里不怒自威,手指粗而有力,下巴蓄了一把胡子,使他的容貌看起来更加有棱有角,倒是武夫的样子。

见楼玉寒前来,他先是哈哈一笑,招呼两位客人入座,接着抱拳道:“老夫听小女说,这位楼榭公子有一身好功夫,更在同行的路上对我们威武镖局拔刀相助。老夫感激不尽,请受公子先受我一拜!”

这哪有让他拜的道理,楼玉寒连忙扶住他,寒暄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前辈不必客气。”

楚中天看了云见一眼,呵呵一笑,随后问旁边红色身影的男人,道:“这位就是尊夫人?”

楼玉寒点了点头:“正是。”

有些宽大的手掌按着圈椅扶手,他说:“尊夫人是富贵之相,公子好福气。”

伴随着后院时不时传来练武的“吼”“哈”之声,二人又寒暄了一阵,才听这位楚中天说到正题:“这走镖在外,一身好功夫傍身最是重要。威武镖局虽说从未失误过,以后的事谁又能说的准呢?老夫请楼公子前来,也是想请公子能对后院那些不成器的徒弟们指点一二。”

楼玉寒道:“承蒙前辈抬爱,当日我也只是侥幸险胜,指点不敢当。”

他靠在椅子上,低头有些慵懒地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对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似的。

但话里话外的拒绝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楚中天活了这么多年,自然是个通透人,既然指点不成,那也只能作罢。他笑道:“公子谦虚了,那这样,为表感谢,老夫特备下酒菜一桌,山珍没有,海味还是有的,公子可否赏脸?”

海味……

再过几天,这里的海产便不新鲜了,云见吞了吞口水,海鲜海鲜,尝的就是鲜。从前在京中也不少吃,可想到中途毕竟运了几天,还是不如刚捞的好。

楼玉寒微不可察地看了她一眼,见她这样,也就知道了她动了心思,于是他抱拳道:“得前辈盛情款待,晚辈却之不恭了,叨扰。”

没想到这场设宴并不在镖局里面,而是在一家酒楼里。此楼临海而建,若临窗而坐,探头便可见到波澜壮阔的海面。这厢坐在里面,耳朵听着海水拍打岸边的声音,倒也别有一番趣味。

只是没想到,楚沐阳也跟着来了,同来的,还有她的师弟吕淳。

席间,这位眼高过顶的楚大小姐,倒是多次在夸赞楼玉寒的英勇无畏,至于吕淳,云见只是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让她不舒服,不过也不知此人是有眼疾,还是什么旁的原因,好像看谁都是一副阴冷的样子,云见想想也就释然了。

说不定他就长成这个样子,也许这还是他善意的目光呢?

他们聊得热络,有说有笑,倒是看不出楼玉寒还是个自来熟的性子,被问及身份,也只说是江湖人,四海为家,喜欢漂泊,云见知道自己只是陪衬,只在楼玉寒不住为她碗中添一些剥好的虾肉蟹肉时,才会得到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注视,极其灼热,比邑清尘生气时的还要热。

她缩了缩脖子。

海面上云蒸霞蔚,有海鸟飞过,日光映照,波光粼粼。她侧头遥望,但见水平面之上,隐隐有一座青黑色的小山若隐若现,在这水天一色中,十分惹眼。

可是定睛再看,那片青黑色又不见了,仿佛刚才所看到的,都只是海市蜃楼,或者眼花的幻像罢了。

“姑娘在看什么?”

吕淳探过头来,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表情有些高深。

云见道:“没什么,许是本……姑娘看错了。”

楚中天坐主位,右手边挨着的是楼玉寒,左侧是她的爱女,再左侧是吕淳,因此云见的右侧是这位师弟,左侧是楼玉寒。这一桌子的座位安排如此,只是没想到,他竟会主动与她搭话。

楼玉寒的视线也落到了这里,云见轻轻摇了摇头,他也就没多说什么。

吃饱喝足,她擦了擦嘴巴,却听耳畔传来那吕淳有些低沉的声音:“海上那座山,其实原本只是一座孤岛的,但是五年前,这个岛突然被朝中官员看中,因此,这孤岛便成为了私人的。”

云见有些惊奇:“原来你也能看到吗?”

吕淳波澜不惊道:“我是盐城人,见过多次,早已不足为奇。”

“啊,倒也是。”云见忍着不舒服与他搭了话,“此岛如此惊险,地势也偏远,究竟是哪位官员有这般闲心?莫不是用来金山藏娇的吧?”

她又向外瞧了一眼,那岛在海面影影绰绰,竟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不知为什么,她的心底会对此有特殊的感觉。

海鸟清脆的叫声带着自由与闲适,咸咸的海风扑过面颊,也使得吕淳那带有蛊惑性的声音也吹进她的耳朵:“没想到随口一说,竟让你说中了两个字。你既然如此好奇,何不亲自去瞧?”

“闲着也是闲着,去瞧瞧也好。等他们聊完,我就和楼榭去探个究竟。”云见说。

“只怕等不到了。”吕淳幽幽端起酒杯,遮挡住唇边的笑,有些阴鸷的眼底却冷了三分,“那些都是渔船,岛的距离可远着,靠近深海区。普通渔船不送,若找人摆渡,赶上今天只有午后是最后一次了。”

这是什么规矩?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出钱请人难道会没人去?”云见不以为然道。

吕淳好像早就猜到了她会这样说,脸上表情没甚变化,只是回道:“不会有人去的。现在去,尚能在天黑前回来。再晚一些,天一黑,海上刮风下雨失了方向,可就不知会吹往何处了。”

刮风?下雨?这晴天白日的,哪里像有雨的迹象?

没想到这个时候,楚沐阳却接过话茬:“这海上的天儿,可不能单从表象判断。在海上,刮风是比下雨还要可怕的事情,起雾比刮风更骇人。我听你话中意思,似有去那金山的想法,看在楼公子对我有恩的份上,我劝你想去就趁现在,未来的几天,海上是一定要起风的,若是你们能在盐城多留几日,等等倒也不妨事。”

多留几日自然是不能够的,他们还要抓紧南下呢。云见想了想,那就现在去吧,控制不住的好奇心,索性满足它。

楼玉寒道:“你想现在去吗?我陪你。”

他说话的声音不小,在场的人都听见了。云见瞧了瞧别人的表情,小声道:“我什么也不做,只是去看看,来都来了,总要了解一下当地的风俗景色吧?人家是宴请你,结果你半路跑了,这算什么事啊,我不要紧的。”她摆了摆手。

楚中天也开口道:“这样吧,淳儿,你保护楼夫人走一趟。”他偏头对楼玉寒道:“威武镖局在盐城还算有一定的影响力,我这徒弟在镖局里,功夫也是数一数二的,有他跟着,尊夫人绝不会出事。”

旁人不知云见身份,不在乎女人,可他在乎。他拱手:“请恕晚辈无礼,今日未能尽兴,晚辈改日必定登门谢罪。”

对云见来说,楼玉寒跟着她,必不会答应她去深海区,只会让她远远瞧一眼便罢了。有他在,束手束脚,这吕淳虽然看起来不像善类,可她是威武镖局的客人,他师父也发话说要保护自己,他还能怎么着?总归是安全的。

她像个调皮捣蛋的孩子,千方百计要摆脱家长管束一样,安抚道:“没事的,我不过坐一趟船,去去便回,你在客栈等我就行了,有吕淳在,还能给我介绍一下盐城的风土面貌,对吧?”

楼玉寒面色稍霁,他沉思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沉默着点点头,便同意了。

于是云见欢呼雀跃着,从这酒楼上一路小跑下来,她站在楼底下喘息着,看着施施然走下来的吕淳,用手绢扇啊扇,大声问他:“你怎么走这么慢,那摆渡的船在哪边啊?”

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他的眼,这个女人倒是个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看得出是个明媚而开朗的人,楼玉寒那人城府颇深,他以为能被他看中的,必然会是那种沉稳干练,能独当一面的女人,没想到他会喜欢这样的。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他承认,和这个女人说话时,你不必担心她会算计你什么,她单纯而无害,还会让你心情愉悦,太重心计的人都喜欢和这样的人相处,这也是一种中和。

所以,他对于楼玉寒的选择,也是理解的。

只可惜……

他眸色一深,单手负后走向那个四下张望的女人,抿唇道:“姑娘,这边请。”

云见与吕淳离席后,楼玉寒一直有些心神不宁,大抵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与云见分别,又或者是自己没能亲自跟着她,让他过于担心。

或许这就是别人常说的,关心则乱吧。

怎么会有事呢?

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刚饮下去,就听楚中天带着些许犹豫,开口道:“楼公子,其实今日设宴,不单为了感谢你搭救小女,还有另外一件事。”

楼玉寒眼皮也不抬:“前辈但说无妨。”

他早猜到了,楚中天谢与不谢,只是场面上的事,以后不会有交集的人,哪里值得他一个镖局当家大费周章呢?

楚中天酝酿了下,说:“小女回来后,老夫经常听小女提起你,老夫想问,你可有想法,与我这女儿结为姻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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