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庭深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慕澜越来越陌生。
陌生到他已经不认识。
他的声音淡出水来,一字一句,像凿子锤在钉子上,一下一下,铿锵有力地,“好。我帮你去救。我帮你去救他,你在外面待着就成。”
慕澜闻言,微微一怔。
所有的动作像被喊了“卡”一样,蓦然静止。
他眸子深深,坚定地重复,“我帮你进去救他。你去外面待着。”
他说完,猛地将慕澜往一个正走上来阻止他们的消防员上推,然后自己一个人冲进了火海。
他的脚步没有一点的犹豫。
就像飞蛾,一头扎进了热烈的大火里。
慕澜看着他的背影,久久地,没有了任何反应。
她忽然动了动嘴唇,也不知道是在问驾住了她的消防员,还是在自言自语。
她说,“疯子……”
厉庭深冲进去下一瞬,又有消防员咒骂了几句,尾随着冲进去准备救他。
忽然,从人群里冲进来慕承和焦虑急切的身影,他高挥着手,朝慕澜示意,“阿澜!”
慕承和刚和一个消防员把方静和她爸爸抬上担架,扛进救护车。等他再回来,就发现慕澜竟然在大火跟前。
慕承和大步跨到慕澜跟前,双手驾住慕澜的双肩,“阿澜,你怎么了?”
慕澜瞪大了眼睛瞧着慕承和,本应该庆幸慕承和没事的,可是这会儿她竟然也不知道怎的,心里竟难受地厉害。
眼睛酸的可怕,她双手扶在慕承和的双臂上,慌张地说,“怎么办庭深!怎么办,他进去了!他进去了……”
慕承和不解。
也许是慕澜此刻的表情过于紧张、害怕,慕承和心忽然被高高吊起,他问,“谁?”
她一张素面朝天的脸,已经被泪光浸湿。
她痛声,“厉庭深。”
下一秒,她的双腿一软,整个人意识仿佛被无情抽离,一头栽进了慕承和怀里。
……
厉庭深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
他勾了勾唇角。大约是没料到自己还能活下来。
他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一个纺织厂里会有多少的纺织品,这些东西一旦被点燃,火势势必不好控制。而且当时他冲进去时,整个厂房已经只能看出一个焦黑的轮廓了。
他大约是真的疯了,竟然什么都不想,甚至都不弄点湿毛巾之类的简单措施,就这么单枪匹马地冲了进去。
救不救得了慕承和先不说,他自己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问题。
他才冲进去没多久,就被火完全困住没法前进,再加上烟雾浓重,一氧化碳明显进入了他的呼吸道,他很快就有些撑不住。
若不是后面赶进来的消防员,他的确是很可能又生命危险……
背上和脸上应该被烧伤得挺厉害的,他明显感到这两块地方辣辣得疼。
“叩叩叩——”
敲门声。
他动了动嘴角,“进。”
他还没见到人,就听见那人半是调侃半是责怪地说,“厉庭深,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喜欢把自己当超人使?你觉得自己就比正常人能折腾是不是?”
厉庭深有些疲倦。
他说,“我要是不进去,现在在这躺着的,肯定是她。”
江宴这回倒是笑了,不过笑得并不友善。
“呵!还好意思说!那慕承和压根就没在火堆里好不好?她本来精神不正常,你跟着他一起精神不正常是不是?你知不知道,你这人是和我们兰城GDP直接挂钩的人物?”
厉庭深闭了闭眼睛。
对。
事情只要一牵扯到慕澜,他就容易失控,就容易失去理智,变得不正常。
“你让阿南去查查,这大火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无缘无故又烧起来了?”
“你滞后了。阿南老早就趁着你出事的档口去帮你查了,不过目前还没查出来。”江宴忽然想到什么,问,“对了,你知道周城不?”
厉庭深皱眉,“嗯?”
“我老师说这人对植物性神经紊乱有一定研究。他比我资历老点,以前也是G大的,是我医学院的学长。不过——”
“不过什么?”
“这人和叶蓁蓁走得很近。以前大学的时候,还追过叶蓁蓁一段时间。”
厉庭深闭了闭眼睛。忽然觉得这世界有些小。
这三年,荣盛发展得没有头四年那么快,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丰跃处处和荣盛作对,抢生意抢员工抢客户。
叶家始终咬着他不放。
叶蓁蓁这几年,虽然明面上从不招呼他,但是背地里,送商业间谍进荣盛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
厉庭深眉心一挤。
江宴见一瓶点滴完了,熟练地帮厉庭深换上另一瓶,一边说,“周城这人我有时间就去接触接触,说不定他真能对慕澜的病情有一定改变。不过……”
“又是不过?”
“看火场上慕澜对慕承和那种态度。我想,现在基本上只要慕承和说东她绝对不会往西。只要慕承和不答应,咱们再怎么白费功夫也没用。”
厉庭深沉默。
却是这会儿,敲门声又一次响起。
江宴以为是姜瓷过来,调侃她,“哟,难得你也知道要敲门。”
没有得到姜瓷的回应,江宴有些奇怪,侧了半个身往外探,竟发现慕澜拿着一个保温盒,文文静静地站在门口。
她扎了一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
穿着最简单的T恤热裤,露出两条白净修长的腿。
整个人像刚出水的西湖荷花,很干净,也很清新。
她只记得那一回酒宴见过一次江宴,于是友好地朝他笑笑,问,“厉哥在吗?”
江宴的神情有些玩味,“厉哥?”
躺在床上的厉庭深背脊上的伤口微微烧着了一下。
慕澜不明白他这是在调侃什么,认真地说,“嗯。护士姐姐告诉我说厉哥已经醒了,我就……”慕澜低着头,有些为自己在火灾那里冲动任性感到抱歉,她的声音低得无法听清,“我就过来看看。”
江宴挑眉,“嗷。那你先在门口等一会,我还和你厉哥有几句话要说。”
慕澜怔了下,没料到他会这么说,但马上浅笑点头。
“好。”
下一秒,江宴刚回头,就见厉庭深刀子一样的眼神扫荡在他脸上。
江宴倒也不在意,他凑近厉庭深的耳边,“厉哥。哈哈哈,厉哥,我告诉你,如果你觉得你自己还挺有魅力的话,就直接让慕澜再次爱上你。这样她就不会再任慕承和摆布了。”
说完江宴大笑出声,也不看厉庭深晦暗的目光,走出门擦过慕澜的时候,还特意勾着唇角拍了拍慕澜的肩膀,“快进去,你厉哥昏迷了这么久,估计胃早就开始惦记你保温瓶里煮的东西了。”
慕澜垂着脑袋,自觉脸有些烧。
她冲去火场那一会,整个人早就魔怔了,一心只想到不能让她的“庭深”出事,哪还顾得了这么多。
她自己也没想到厉庭深最后竟然会告诉她,让她不要进去,他代替她去救。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于恬恬那一天给她发微信说这个厉老板,说他向于恬恬大厅她的事。
难道他真的对她有意思?
厉庭深等了好一会,还没等到慕澜进来。
他莫名有些烦躁,目光打了个圈,最终定格在一个透明玻璃杯上。他一甩手,就将那玻璃瓶打翻在地。
下一秒,熟悉的脚步声就响起来。
慕澜神色挂心,“厉哥,你怎么了?”
厉庭深眸光微亮。
她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经历过四年牢狱,怀过两个孩子的女人。她仿佛还是那一年初相见时的学生模样。
很干净,也很纯粹。
慕澜感觉厉庭深眼神有些火辣,慌乱地避开了他的视线,看着地上的碎玻璃,“怎么打碎玻璃杯了?是渴了吗?”
厉庭深喉结轻滚,声音有些低沉性感,“是有些渴。”
慕澜模样很是乖巧,她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抱着保温盒,认真地望进厉庭深的眼睛,“厉哥,昨天火灾的事情,对不起。我相信你一定不是故意放火的。”
镇上的人都说,厉庭深是为了能尽快拆迁,所以暗地里安排人放了火。索性受伤的工人中没有人死亡,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厉庭深看着她,直接问,“就因为我替你进火场,你就马上相信不是我指使人放火?”
慕澜震了震。
她摇了摇头,“不是,因为我觉得厉哥是个光明正大的人。”
“怎么个光明正大法?”
她一愣,“啊?”
他重复,“怎么个光明正大法?”
慕澜想了想,“不知道。就是感觉你一定不是坏人。”
话题有些生硬。她抬了抬自己准备的高汤和热粥,“厉哥,你一定饿了,我帮你弄了吃的,你多少吃一点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