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兰城的路上,慕澜手机开了机。
开机立马就跳出了一串全部来自慕承和的未接来电。她想了想,给他发了短信——
“哥。原谅小澜吧。”
发完短信,她静音了手机。
坐在边上的厉湛湛顶着米老鼠头箍,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笑得甜出两个酒窝,“妈妈,江叔叔说要带湛湛去见爸爸了,是真的吗?”
慕澜点头,看了眼驾驶座的江宴,“爸爸病了,湛湛等会儿到了以后一定要乖,千万别吵着爸爸休息,好不好?”
……
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渗在空气里,无时无刻侵入人的鼻息和神经。
江宴抱着厉湛湛,慕澜跟在他们的后面。
“等会儿五点钟,叶蓁蓁会准备晚饭过来,大概七点就走。五点之前,我会过来接你去你住的地方。”
慕澜点头。
“记住,你现在只是护工。”
慕澜头皮一麻,僵着脖颈,再点了点头。
一直走到走廊尽头的房间,江宴没有敲门,直接入了病房。慕澜以为病房里没有人,也尾随在后。
病床上的男人唇上泛着白起了皮,脸色带着一丝不健康的黄。手上还吊着点滴。
病床边上还有一个女人在陪床。
见床边的女人,慕澜神色一凝。
慕澜简单乔了装,简星似乎还没认出她,温糯的声音裹了浓浓的歉意,“你找好护工了啊。其实我照顾他就行的。他这回……哎。都是我不好。我没听他的话,还和他吵架,才害的他住院。我照顾他也是应该的……”
慕澜闻言,浑身像突地暴露在了冰雪燎原里。
肌骨、皮肉都被冷风吹得生生的疼。
啊。原来,厉庭深是为了简星才生病住院了啊。
她敛着眉目,既小心翼翼又带着一切不甘心的目光,静静地打在简星脖颈处。她看见简星哪怕用丝巾遮遮掩掩的地方,还是看得出那低下漫迹可寻的吻痕。
她也是经历过那档子事情的女人,她当然明白,那些痕迹,是被激烈疼爱过才会留下的。
心中顿时瑟瑟。
江宴俊魅的眉目微微一纠,“好了,简。你也别自责了。护工我已经找好了,你昨天到今天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我还是……再陪他一会。”
江宴抱着厉湛湛,低声婉拒,“你若是真的不想再担心,你就该明白,你到底该做些什么。你应该知道,慈善拍卖会上那块石头,到底是谁在侮辱他。”
江宴赤裸裸的投在她脖颈处的目光,和他的话仿佛出鞘的利刃,血淋淋地横在简星眼前。
她忍不住用手去挡那些痕迹。
眼睛蓦地起了大雾,白茫茫一片。
“那我先走了。我以后……我以后一定会注意,不会再让庭深为了我……”
“他为了你,他为了你!”江宴这回忍不住替躺在病床上的男人抱不平,声音分贝也大了几分,“你也知道他为了你!若不是为了你,他怎么会在拍卖会上受这么大的委屈!你既然明知道他是为了你,你为什么还不肯听他的话!”
慕澜被这段一击,脸上像打翻在地的瓷盘,苍白又破碎。
姜瓷发给她的那段视频,厉庭深打电话来让她不要继续看的视频,原来那是厉庭深为了简星才忍下来的委屈啊。
呵。
慕澜一时眼底反酸,仰起脸,想把那些泪憋回去。
简星本就柔弱,被江宴的话击中了心魄。她死死咬住唇,樱红的脸奇异地飘起两抹腻白,偏过头跑出了病房。
简星还是那个简星。还是那个当年英语系的系花,才华和美貌一并的出色,一个像林黛玉一般的女子。
她美得太温柔,温柔得连风都不忍心吹起她的裙摆,生怕泄露她裙底的春光。
等简星跑远,厉湛湛最先打破了宁静。
“江叔叔,刚刚那个阿姨是谁啊。为什么她哭得那么伤心?”
江宴一脸平静,“不是谁。就是一个你爸爸的朋友,来看望你爸爸。见你爸爸病的严重,特地过来看看。”
厉湛湛马上就相信了。
她撇过脸,看着床上的厉庭深,眉头顿时皱起,“爸爸病得严重吗?为什么湛湛来了,爸爸都不睁开眼欢迎湛湛!”
江宴淡淡,“爸爸很累,所以还在休息。湛湛先跟叔叔回去,让妈妈在这边照顾爸爸。等明天爸爸醒了,江叔叔再带你来看看爸爸,好不好?”
……
慕澜打水回来的时候,厉庭深已经醒了。
他以为是江宴请的那个护工到了,没有睁开眼,嘶哑的嗓音透出一丝幽幽的性感,“蓝沐?”
慕澜在床头给他倒了杯水,“嗯。”
单一个“嗯”。
可是厉庭深却腾地睁开了锐利阴鹜的眸,黑色的瞳像一张突如其来的网,猛地将慕澜捕捉到他的整个视线。
他凝了她一会。
面色沉寂得像夜色里的荒山。
“慕澜。蓝沐。”
慕澜轻“嗯”了一声。她将水壶放好,拿出保温瓶里趁他刚睡好时做的骨头炖鸡肉粥,浅浅地倒了半碗。
她用勺子尝了一下,确定温度还行,才放在床头柜。
“我刚刚去问你的医生,他说你喝酒喝到胃出血,而且还开刀取了安眠药,醒来的时候只能吃点流食。我煮了粥,你稍微喝点垫垫肚子?”
她说着,走到床尾,想帮他把床位摇起来。
他只能盯到她的半张脸,“慕承和呢?”
慕澜的动作像听到口令一样,陡然停滞。半晌,她继续动作,调到了差不多的高度,她仰了仰头,清眉淡目地看着他,说,“这么高够不够?舒服吗?”
厉庭深神情像露出一角的冰川,谁也看不出海面之下的冰山到底有多广大,他的声音沉在胸腔,“不是要结婚吗?这么跑这来了?”
慕澜觉得高度摇得差不多,径自走到他身边,帮他竖起病床上的桌子,将粥端到他跟前,表情温淡如雏菊,“多少喝点。你的胃本来就不好,再这么下去,迟早会真的不行的。”
厉庭深腾地火气就起来了。
他几乎是毫不费力地挣开了吊在他静脉上的针头,猛地一摔,就将那碗粥腾地打飞了出去。
粥溅在床单、地板上。
还有不少溅在慕澜的腿上。然而她似毫无察觉。
索性粥已经凉了,倒也还好。但是慕澜到底是慌乱了神,将覆在厉庭深身上的床单用力抽了出来。她替他摁住了右手的静脉,焦急地问,“烫到了吗?”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猛地一扯,将她整个人带到他身上,一双眼像一副锁链,哒哒哒地就将她铐在他的眼底。
让她移不开眼。不敢移开眼。
慕澜也不知道她那一刻为什么会朝他笑笑,说,“你没烫伤就好。我粥煮了很多,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说着,她就要浮起身。
可厉庭深却更狠地一拽,一下将她的鼻顶到他的鼻子上。
双目交织,生出一缕绵延的缠丝。
他目光里注了午后的太阳光,炽烈得不行,“说话。和你哥领证了吗?”
她叹了口气,像是哄厉湛湛一般温柔地说,“庭深。我们真的结束了。我不想报仇了,也不想再喜欢你了。我就算不和他结婚……我也总会结婚的。”
久久,静静。
他注力猛地一推,她整个人就跌了出去,生生摔在被泼了粥的地板上。
他以为她是默认了自己已婚的身份,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以一种极淡的,像滤去了茶叶的茶水一样飘逸清淡的口吻,轻轻说,“滚。”
她笑了笑,笑声如秋叶落在水面上,起了无数轻盈的涟漪。
“我爸心脏不好,还躺在ICU。慕氏破产,没钱给他治病。江宴说,只要我好好照顾你,他就给我爸治病。”
她顿了顿,站起来,对身上的那些粥渍也不介意,声音里裹着软糯与讨好,“我去找人给你换个床单,换了床单你再喝点粥。”
厉庭深抬眉,眉目之中生出一尾英气。“要多少钱我给你。滚。”
慕澜微怔。
过了一会,她垂了眉眼,踩着碎碎的脚步走出了病房。
一直过了很久,她都没有回来。
厉庭深躺在床上,忽然将床头能砸的东西簌簌地全数砸到地上。仿佛只有那些激烈的撞击声才能缓冲他内心里的愤怒与无助。
静脉还在流血,血淌出来,在地上溅起一朵朵的玫瑰花。
他想了想,还是忍不住猛地从床榻上起来,也没穿鞋,赤着脚直直地朝病房外走去。
呵,以前也没见这女人这么听话过,现在嫁人了,脾气和任性是不是都留给她丈夫去了?
想着。他的步子越来越快。
然而,刚走到护士台那边,他却生生止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