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叶家客房。
厉庭深还是没有找到戒指,他又一次失眠了。
他吃了两粒安眠片,才终于在凌晨两点十分进入了很浅的睡眠。
似醒非醒之间,他似乎做了一个分量很重的梦。
梦里有一辆行驶中的车。
车上有6岁时的他,有他年轻英俊的父亲,还有他富容貌美的母亲。
十字路口,正值红灯时。
父亲拼命踩刹车,那刹车却失灵了。父亲为了不祸及无辜,连连打方向盘,将他们的车子冲向了没有人的路边栅栏。
车毁人亡的那一刻,血光四溅。
仿佛是漫天起了火红的烟花一样,艳丽、娇媚。惊心动魄。
那一刻,向来惜命又爱美的母亲紧紧将他护在身下,将他死死地抱紧。用全身的气力,忍受着剧痛,想成全他活下去。
满脸血色淋漓、身子骨向来柔弱的母亲,这一刻眼底泛出一丝难以忽略的深重恨意。
她对他说,“庭深。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替爸爸妈妈报仇。爸爸……车子……刹车失灵……不是偶然……”
母亲在父亲开车前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劝他不要开这车,怀疑这车被他最好的朋友动过手脚。可是他父亲不相信,认为是母亲对他的好朋友有偏见,始终觉得他最好的朋友绝对不会背叛他。两人大吵一架后,父亲还是偏执地一定开了这辆车载着一家人出门了……
安眠药对厉庭深的药效已经越来越浅,两个小时后,厉庭深就已经被这一场梦突地惊醒。
冷汗爬满了他的背脊。
那时他六岁,父亲最好的朋友背叛了他的父亲。
呵。
如今他27岁,他竟然犯了和他父亲一样的错误。
而且,他还打算心甘情愿地错下去。
……
慕承和和慕澜打算结婚的决定刚出的第二天,叶初荷就赶来了慕家。
美其名曰:慕逅的衣服是时候换季了,她这母亲得过来帮个忙。
慕擎对叶初荷的态度向来都是不厌恶也不喜欢,平平淡淡的。但是窦姝见了叶初荷就不一样了,一个劲儿地当着慕澜的面两人秀亲密。
说话时多多少少刺着慕澜的痛点。
其实在慕澜看来,窦姝拼命想把自己赶出慕家、嫁出慕家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她不管再怎么被冤枉,到底是坐过牢的,家里又没背景始终只是慕家的养女,而且因为厉庭深的事情,她的名声早就比过街老鼠还不如。
但叶初荷就不一样,是叶家长女,虽然脑子不好使,但是将来叶家的财产落到她手里的肯定不会少。
她一个二夫人,要是儿子能和叶家的女儿联姻,总比和慕澜这样的人结婚要好。所以昨晚窦姝无论如何想把慕澜嫁出慕家,而不是留在慕家,甚至嫁给慕承和身边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
她想满足慕擎最后的愿望。
她知道,只有她嫁给了慕承和,慕擎才会安心。
……
慕澜和慕承和约好去领证的前一天,慕家忽然破了产。
原本因为慕擎身体康复,还是守住了慕氏。但股东大会却还是如期召开,一群资历老、一心想捞钱赚的股东为了能抢到慕氏董事长的位置,彼此不服彼此。最终股东大会没有决议出新一任董事长,反倒是诸多股东纷纷撤资。
资金链出现严重的亏损,利益链上出现空前的资金漏洞,项目一个接一个地流失,内部高层员工分帮结派,跟着自己信任的董事纷纷离开了公司。
像一只已经在天上飞得气喘吁吁的大鸟,这一刻终于殚精竭虑,肌肉老缩了,羽毛一点一点掉完。
慕氏再无回天之力。
段清研在慕氏出事的第一时间,和慕擎离了婚,去美国找女儿慕如意。
慕擎原本才刚刚好起来的身体,这一回再一次病来如山倒,躺进了重症监护室。
慕氏的破产造成慕家根本拿不出这一次手术的费用,慕承和向素来交好的几个朋友借钱,但那些朋友觉得这钱估计还不回来,借得都不多。
拼拼凑凑,还拼不出手术费的一半钱。
向来对窦姝恭恭敬敬,阿谀奉承的主治医生一改原来的姿态,居高临下地对窦姝说,“窦夫人,如果后天你们还付不出医药费,抱歉,我院不能再继续给慕先生提供医疗服务。”
窦姝气得浑身发颤,差点打了那主治医生一耳光。
慕澜拦住了她,但窦姝那一耳光,最后慕澜生生受下了。
窦姝不顾公共场合该有的礼仪和优雅,气急败坏地骂她,“都怪你,你个扫把星!你一回来,你看看,慕家都摊上了什么事!就没一件事情是顺心如意的!”
慕澜没有生气,也没有辩解。默默地走开了。
-
晚饭是慕澜做的,因为家里经济情况拮据,所以遣散了所有的佣人。
晚饭后,慕澜在洗碗池认真地一只一只地洗碗。
窦姝不知何时来到厨房,倒了杯水喝,语气里减了白日里的嘲讽冷意,对慕澜说,“小澜,二妈有话想对你说。”
慕澜洗碗的动作顿了顿,说,“二妈直说就行。”
“白天扇你耳光的事情,是二妈对不住你。二妈也是急坏了,承和不分白天黑夜地重新找工作赚钱养家,家里还有个两个孩子要养,你爸的病又这么烧钱。”
慕澜点点头,“二妈,我都理解。我不怪你。”
“你不怪我就好。”窦姝喝完了水,将被子放下,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小澜,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慕澜心里腾地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从小就是这样。
大妈向来不管她,二妈一般也不会给她好脸色。除非哪天慕承和被慕擎批评了,二妈才会给她笑脸,让她在慕擎面前去替慕承和说说情。
她将洗好的最后一只碗放好,却没有马上转回身,只是淡淡道,“二妈,您说,什么事?”
窦姝一听,声音里多少带了点蛊惑,她道,“二妈这里认识个人,他愿意雪中送炭,先帮慕家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
慕澜似乎觉得手好像没冲干净,重新开了水龙头洗手,“这人是谁?他愿意怎么帮?有什么条件吗?”
“倒也没什么。小澜,他就是想见一见你。”
慕澜盯着哗啦啦从水龙头里冲出来的水,终于明白了窦姝的用意,她原先还有些谨慎的语气变得有些冷,“二妈,我已经要和承和结婚了!”
“小澜。二妈没有要破坏你和承和婚事的意思,那人就是想见见你,没别的意思。”
慕澜关上水龙头,“二妈,我不想见。”
窦姝好言好语都用上了,见慕澜竟然这么不识相,忍不住脾气爆了起来,“慕澜,你是不是觉得自己改姓了慕,不姓桑了,你就真以为那你是真的慕家的小女儿了!别端什么大小姐架子,你不过就是一个慕家的养女!慕家白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现在你养父还住在重症监护室,你竟然连最后这点机会都不肯要!任由你养父死吗?!”
窦姝猛地将一张房卡拍在了桌子上,“我今天把房卡放在这,明天去不去随你!但是!慕擎万一要是真因为缺手术费救不回来,我告诉你,我第一个把你和你那私生女赶出我们慕家!”
慕澜冷笑。
窦姝如果想拿出这笔钱,就凭她和叶初荷的关系,怎么可能借不到钱。
可是窦姝却不肯问叶初荷要,一定要她一个有四个月身孕的女人去陪男人,去换那一笔手术费。
还偏偏是明天。
偏偏是她和慕承和准备领结婚证的日子。
窦姝和所做的一切,不就是趁着慕擎住进了医院,拼尽一切阻止她和慕澜结婚么?
想必这个结果,叶初荷也是求之不得的吧。
窦姝给了慕澜一个已知了正确答案的选择题,要么和慕承和领证去结婚,要么背弃慕承和,放下身段去救慕擎。
……
第二天是个阴天。
乌灰的云沉沉地压在天际,压得人心里惶惶的。
慕承和上午要继续去找工作,和慕澜约好下午两点在家见面,一起出发去民政局。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小时。
慕澜哄着厉湛湛午睡后,脑子里就开始了无与伦比的天人交战。房间外面是窦姝抱着孙子慕逅,在客厅和东家嫂子西家婶子吐槽慕澜的种种不是。
眉目混沌之间,惶惶地想起张爱玲的《倾城之恋》里,白流苏在白家也是这般的境地,被家里人嫌弃,被家里人背后吐槽。
慕澜握了握紧原来的那张房卡。最终站起身。
如果她刚好遇到的是范柳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