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场里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机铃声,那样感性,那样默契地响起来,「感谢我不可以住进你眼里,所以才能拥抱你的背影。」
慕澜怔怔地目送厉庭深抽离出她的视线的那一刻,就仿佛自己的脊椎骨活生生教人撬了去。
那样的疼,那样的窒息。
她知道她送走他的这一刻,她到底送走了什么。
她心甘命抵地送走了她整整八年的青春岁月。在大学里遇上厉庭深的那四年,在监狱日日夜夜恨着爱着厉庭深的那四年。
她那些为他等过的夜,陪他上过的课,和他一起吃过的饭。
整整八年。她曾经以赤子之心,心里脑里身体里,都只认厉庭深一个人。
厉庭深,我愿你岁岁宁安,哪怕就此生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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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城。三日后。
慕擎在鬼门关走了一遭之后,总算是被推出了重症监护室。
白日里慕擎的病房人很多。
大夫人段清研来过。段清研原本是一位军团里歌唱家,和慕擎相好后就一门心思地做了家庭主妇,并生下了大女儿慕如意。
慕如意常年和慕擎不和,一直定居在国外。这回也没有回来。
二夫人窦姝也来陪过床。窦姝虽然是家里的二夫人,但并不是户口本上的。很多慕家老一辈的佣人都看不上她。
她原先也是军团里的文艺兵,在慕擎和段清研结婚之后,才和慕擎好上的。后来她生了儿子,生了慕承和,就被慕擎接进了慕家。
慕擎这大半生清明,只在女人这事上弄得不清不楚。
晚上的时候是慕承和和慕澜交替着陪床。
……
这些天,就慕承和来看,慕澜的心情一直很平静。似乎是已经忘记了厉庭深整个人一样,一字不停从前,只一心扑在照料慕擎的事情上。
慕擎醒后,她也像是回到十八岁之前,和慕擎总有说不尽的话,脸上总是浅颜轻笑。后来有一天,她还有个朋友带着一个女孩儿送到她身边。
她的那个朋友又哭又笑,情绪激动。反观慕澜,但是一个劲儿对她温柔地笑,仿佛看淡了红尘似的,抱着她那朋友,安慰她,然后送她朋友去机场。
她朋友留下了那个四岁小女孩。她叫厉湛湛。
慕澜很轻很浅地告诉慕擎,告诉他,说这是她的女儿。说这话时她的情绪起伏也不大。只是让那小女孩口齿清白地叫了慕擎一声外公,喊了他一声舅舅。
她没有说孩子的父亲是谁,不过他也猜得出。
但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哪怕那小女孩一次一次地问起,爸爸什么时候会来湛湛身边。
慕澜也能够面色毫无波澜地对那小女孩说,“爸爸很忙。爸爸要去国外工作很长一段时间。等湛湛再长高二十公分,爸爸才会回来。”
那小女孩似乎很懂事,见慕澜回答这个问题的兴致不高,后来就再也没有问过。
慕澜很静。静得像深渊的水,又深又冰。
慕承和以为,慕澜的平静是真的。
直到一周后的那一天——
慕承和正准备来给慕澜和那小女孩送晚饭。
他刚下电梯,就看见慕澜在距液晶电视两米之外,平静的表情像是快要裂开的冰面。她魔怔了一样,僵着身子立着。
住院楼每一层的护士站对面的墙壁上都有大屏的液晶电视,每天都会播放一些时事新闻和娱乐八卦。供等在护士台的病人无聊时打发打发时间。
慕承和下意识地顺着视线朝电视屏幕扫过去。
新闻还是俩三个小时之前的事情,屏幕里正划出厉庭深在保镖的维护下从公司下班的身影。
一群记者正蜂拥而上,激烈的上去问一个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厉先生,请问您手里丰跃百分之二十二的股份全部都还给了您岳父这消息是真的吗?”
“厉先生,有人爆料说当年你之所以和叶二小姐结婚时问您岳父讨了这百分之二十二的股份,这事是真的吗?”
“厉先生,请您说说您真正的企图吧。是不是因为您企图侵占叶家的财产,但是却被叶家有所察觉,所有有意收回了你这么多的股份?”
“厉先生,请您回答一下好吗?”
一张张记者又好奇又探究的脸在电视屏幕,更衬得厉庭深脸上的平静与安宁。
不动声色。按兵不动。
可是这样一张厉庭深的脸,下面的新闻标题却是——
「豪门女婿不好当,厉庭深或面临身无分文」
慕承和习惯性地顶着她那张面瘫脸,迎上前去,遮挡住慕澜直直快要穿破电视屏幕的目光,冷声道,“进去。吃晚饭了。”
直到她终于发现不是电视屏幕突然变黑,而是她面前站了个人。她这才收回视线,怔了一会,点点头,“好。”
……
回病房的时候,慕擎闹哄了脸,正在对秘书发脾气。
慕承和给秘书使了个眼色,那秘书见了,马上逃也似的跑远了。慕承和低叹了一声,说,“爸,你也知道,慕氏那些事情也不是一个秘书能解决的。”
“我还没死呢!那些老董事个个都想着把我挤开,占了这个慕氏,我能不气吗!”
慕擎没好气地说。
慕氏不大,是一家珠宝设计公司。但是慕氏底下的一批董事常年占着自己分位高、资历老,每次召开董事会,都会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和慕擎叫板。这回就是因为其中有个董事又嚷嚷着要换董事长,想要召开股东大会,才使得慕擎气得发了病。
慕擎刚病倒,这批董事马上确立了股东大会的日子,一心都想要抢董事长的位置。
慕承和作为慕擎的独子,照理来说是最有资格继承董事长之位的。但是底下一批的董事都嫌弃慕承和是私生子出生,一个个串通好了,都不愿意让慕承和作为董事长的竞争者之一。
秘书刚刚来病房汇报这事,这才让慕擎这回又生气起来。
在一边玩玩具的厉湛湛见到慕澜回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外公的脸色,才拉了拉慕澜的衣角,小声说,“妈妈,刚刚姜姜阿姨打电话给你了。”
慕澜对父子两说,“你们先谈一谈。公司的事反正我也不懂,先带湛湛出去。”
说着,抱起厉湛湛往外走。
……
慕澜给姜瓷回拨了一个电话。
“喂,姜姜,怎么了?”
姜瓷在那边兴奋得不行,声音比寻常都高了好几个分贝,“天呐,澜澜重大新闻你知道吗!”
慕澜想着,姜瓷这人爱八卦的性子倒是一直都在,她问,“什么?”
姜瓷这回既是替慕澜抱不平,又颇有些幸灾乐祸,“厉庭深啊!厉庭深!真是恶人有恶报啊!你我刚刚在叶家的宴会,遇到厉庭深了,你知道吗?刚刚他那个待遇差啊,真是太尴尬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我认识厉庭深!”
慕澜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姜瓷这边还在继续,“你等一下,我拍了视频。先挂了,我把视频发给你,你好好欣赏欣赏!”
慕澜几乎是下意识地不愿意让厉湛湛看见那视频。
于是她刻意放柔了声音,指了指护士台那边,“湛湛,你去护士姐姐那边和护士姐姐聊会天,妈妈去下洗手间,马上回来,好不好?”
厉湛湛黑魆魆的眼珠子转了两圈,懂事地点点头,“好!妈妈快点回来哦!”
慕澜朝她点点头,“嗯。”
……
慕澜一直走到楼梯间,才打开了姜瓷发在微信上的视频。
视频里赫然是叶家的旧宅,似乎是个慈善晚宴。来往里有不少兰城的知名人士。
每个前来的人都会应邀捐献一个自己的珍贵物品,然后进行拍卖,并把拍卖所得的款项全部用于慈善。
厉庭深原本捐的是一个项链,但是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搞了恶作剧,竟把他的项链给临时换下,顶上去了一块石头。
一块普普通通的上面甚至还长了苔藓的石头。
拍卖起价是——
一块。
宴会上来的宾客少说也有上百人,可是对于这块石头,所有都轻蔑地笑出了声,更有人甚至大声地当着厉庭深的面羞辱他。
“哟,叶家的女婿原来这么穷啊,竟然只捐了块石头!”
“你不知道吗?他大学的同学说厉庭深啊,曾经家里是养猪的!厉庭深自己还不肯承认呢!”
“啧啧啧,穿得人魔狗样,就连爹妈辛苦养猪都不肯承认了!”
没有人帮厉庭深解围买下这块石头,快点结束这场闹剧,一个个都在看他的笑话。
似乎连叶蓁蓁也没有出现来帮忙。
视频还没看完,慕澜的泪已经充盈了眼眶。
厉庭深是她的骄傲。
她的骄傲。怎么可以,这样子被羞辱?她几乎是是想冲到那宴会场,用猪饲料泼到每个宾客脸上,让他们后悔他们自己对厉庭深的嘲笑讽刺、无理取闹。
视频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