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紧箍着她的手,像孙悟空头上顶着的紧箍儿。
慕澜越是挣扎,他就箍得越紧。
手仿佛被他斩成了两截,下半段的手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只有深深浅浅要命的疼。
她完完全全感觉得到,眼前这个男人在生气。
她见过他种种生气的样子,可是这一次他生气的样子她却是陌生的。
他头上都是汗水,风尘碌碌的。眉目之间仿佛在下暴雨,比天边暗沉沉的云还要阴,他几乎是在低吼一样,扯着她的手腕,“我的孩子呢?”
慕澜显然被他吓住了,她刚想问他怎么从“庭深……”
他眼睛里冲了血,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一样,更大声地吼她,“说话!我的孩子呢?”
“……”
后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她才刚刚一怔,就听见简星喘着粗气,结结巴巴地说,“庭深,谢谢你!谢谢你来救我。我本来以为我差点……”
简星压根没想到厉庭深会来救她。虽然阿南已经告诉过他,厉庭深早就想好办法应对,应该马上就能从看守所出来,但是打那通电话也只是下意识。
她没想到,厉庭深真的会一路从看守所跑到叶西聆公寓去救她。
她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厉庭深会这么快又跑走。但是她想亲口说一声谢谢给他,所以一路追上来,想和厉庭深说谢谢。
然而,她却忽然截住了话头。
因为她看见了在厉庭深身后,那一抹女人的娇影。
那女人满脸憔悴,仿佛一朵刚刚凋败的花。
……
厉庭深仿佛没听到简星的话,目光如火如光,钉在她的一张白尖的脸上,“说话。我的孩子呢?他在哪儿?”
慕澜这会儿却笑了。
她是真的笑了。她想到她刚刚在手术室里那样决绝地割了自己的手腕,她给那主刀的医生连连磕了三个响头,这样才换来她的孩子的生命。
而他呢?
是,的确,他的确自己就能够处理好看守所的事情,而且已经正大光明地从那里出来了。他明明什么计划都准备好了,却在她去看望他的时候,什么也不告诉她。
任由她像个傻子一样去找叶英祁,为了他的自由甚至差点就决定牺牲自己的孩子。
然后呢?
在她快要失去的孩子的时候,他却去了简星身边。
现在救完了简星,才想起她来了。
她淡淡想,虽然叶英祁看上去视力大,也很厉害,但是厉庭深早就不容小觑。叶英祁要把她送出国去的事情,也许他一早就已经查到了。
但是他却始终不动声色。
他就像大海,表面永远平静,底下的波涛汹涌,却没人能看见。
一时的脾气再一次上来,慕澜忍不住瘪下嘴角,“你的孩子吗?孩子就在手术台上,一滩红色的血。我看的清清楚楚的,怎么,你这是要去再见一见吗?”
他总是这样一刀一刀地,插到她心上,痛得她难以呼吸。
她太痛了,她要他也痛。就算他的痛不及他给她的十分之一,她也要他和她一起痛。
她看着他脸上不断膨胀的韫怒,继续道,“叶英祁说,只要我把孩子打了,他就送我和湛湛出国去。钱的事情也不用我担心,他都替我准备好。”
厉庭深只觉她笑得过于刺眼。
她总是这样,这么不驯,这么桀骜。永远不会乖乖听从他的安排。
他掐在她割腕的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脸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浮上来一层又一层的灰白,“好。你好的狠,慕澜,你真好得很!”
慕澜已经没力气挣扎,他任由她将她的手腕往死里铐紧,硬着脸色说——
“是啊。我好的很!厉庭深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和简小姐早就有孩子了!那孩子一看就比湛湛都大,你们不是还要生二胎救那个儿子吗?你都和简小姐爱得这么情深刻骨了,为什么还要捆着绑着我和湛湛!我带我和湛湛走,带着我的孩子不过这种三个女人争宠的日子,难道就不对了吗?!”
“谁他妈告诉你简遇肖是我儿子了!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不是我儿子了吗!”
厉庭深依旧死死拽着她,比她吼得更激动更声嘶力竭。
那声响,震得慕澜有那么一时两刻竟被威慑地说不上话。
难得厉庭深有情绪这么大起伏的时候。就像突来的一场海啸。
静静对峙。
慕澜忽然出声,“那那个男孩是谁的孩子?我那天明明看见你和简小姐一起在医院……”
厉庭深声音低下来不少,他拧了拧眉心,看了眼不知何时已经被姜瓷抱在怀里的女儿,淡淡说,“他不是我的儿子就对了。我只是陪简星去看医生。你要是怀疑,我可以和他儿子鉴定个DNA。”
背对着厉庭深的简星忽然背脊一颓,整个人的神经都轰然软了下来。
静了静。
万籁俱寂。
慕澜被厉庭深抓着的那只手已经失去了知觉,她唇上最后一抹嫣红也消失殆尽。眼前猛地一黑,她猝然栽进了厉庭深的怀里。
眉头皱成毛毛虫,嘴里似乎还在呢喃着——
“庭深,疼,我真的好疼!”
厉庭深虽然怪她打了他的孩子,但到底还是动作尽量温柔地将她抱进怀里。
厉庭深抱住慕澜的下一瞬,就迎来了姜瓷扇得毫不犹豫的一个耳光。
姜瓷这人性子烈,说话做事也来得直,“渣男!她遇上你就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姜瓷忽然想到慕澜昏过去的原由,猛地拉起了慕澜的袖子,露出了她一长截的手腕。
手腕上裹了厚厚一层的纱布,但纱布上还是渗出了大量的血。
血色骇人,触目惊心。
伤口比姜瓷想象的还要可怕,她也忍不住呵了口气,“怎么这么严重?”
姜瓷看到这伤口更来气,忍不住又一个耳光要落下去,但手却被人拉住。
姜瓷不爽地侧过脸去。
是江宴。厉庭深的死党。
姜瓷嘴快,马上道,“放开!你和厉庭深是朋友,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肯定也是个渣男!快给本姑娘放开!”
江宴眉一挑,忍不住要怼回去。
厉庭深静静出声,“别吵了。会吵到她的。我先送她去医院看看,姜瓷姑娘要是等会还想打我,我一定奉陪。”
江宴气了,“厉庭深你他妈——啊!!!”
江宴话还未完,却忽然发出杀猪一样的叫声。
他神色极为复杂地低头一看,姜瓷八公分的高跟鞋准确无误地踩在他的拇指上。
那痛,说不尽的销魂。
……
慕澜病房门外。
四十来岁的那主刀医生向厉庭深恭敬地点点头,将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厉先生,她不是因为打了孩子身子虚才昏倒的。”
厉庭深一愣,瞳孔微深,“这话什么意思?”
“她是因为失血过多,全身血液循环被阻断了才昏倒的。”
他已经隐隐有了猜测,眉眼轻轻一跳,忐忑地问,“什么意思,她的失血过多不是因为打孩子?”
那主刀医生犹豫了一下。
厉庭深先道,“叶英祁那边,您放心,我不会让您出事的。”顿了顿,他颇为骄傲地说,“我是孩子的父亲。”
那主刀医生神情缓和不少,脸上浮上来几许对慕澜的钦佩。“那孩子没被打掉的。一开始我的确是打算按照叶先生的吩咐把她的孩子做了的,不过后来……”
厉庭深神色安宁。但毫不掩饰他脸上的喜悦和庆幸,那种仿佛死里逃生的喜悦和庆幸。
孩子还在。
他们的孩子还在。
慕澜对他说的那些只是气话。因为简星的出现和简星的孩子而说的气话。
感觉医生还有话要说,他问,“后来怎么样?”
“她真是一个很值得钦佩的人。她跪在面前,请求我,拜托我,跟我说理。最后直接在自己手腕开了一刀,放了很多血,拜托我帮她在叶英祁面前做个假。她还跟我说起她一个女儿的事情,她真的是一位……很伟大的母亲。”
厉庭深听了,附和,“是啊,她是一位很伟大的母亲。”
他没想到,她为了他们的孩子做了那么多。
尤其是像她那么怕痛的人。
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就是稍微一点小嗑小碰都一定会跟他说上老半天的疼。每次来月经痛经的时候,更是喊痛就从来没有停的时候。
“厉先生,还有件事,我想提醒你。”
“什么?”
这个女医生已经对慕澜产生了好感,所以忍不住替她着想,她将自己的推测斟字酌句地讲了出来,“慕小姐不能再受刺激了,我感觉如果慕小姐再受更大的刺激,很可能会有抑郁症状,甚至精神错乱。”